第一章:隔岸的光
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混杂着楼下夜市模糊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闷闷地透进这间狭小、堆满杂物的阁楼。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泡面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希阳坐在唯一还算干净的书桌前,老旧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勾勒出略显冷硬的轮廓。
屏幕上,并非枯燥的代码或文档,而是一片流光溢彩、未来感十足的赛道场景。一辆线条凌厉、涂装低调却透着力量感的深蓝色悬浮赛车,正以惊人的稳定性贴地飞驰,在虚拟的霓虹都市中划出一道道精准的弧线。引擎的咆哮声被希阳戴着的耳机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令人心安的背景音效。
这里是《极速飞车》的世界。在这里,他不是寄居在冷漠叔叔家、连呼吸都要计算分贝的累赘“希阳”;他是“夕阳”,一个凭借近乎苛刻的练习和与生俱来的空间感,在服务器顶尖技术流玩家中拥有一席之地的存在。
指尖在机械键盘上快速而稳定地敲击、滑动,每一个过弯、每一次氮气加速、每一个微小的车身调整都精确到毫秒。虚拟的风掠过车身的感觉,引擎的轰鸣,赛道在眼前急速延伸的掌控感……这些,是他贫瘠现实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自由和尊严。只有在握住方向盘哪怕是虚拟的的那一刻,那些压在肩头的沉重——父亲在电话那头疲惫而愧疚的叹息,叔叔婶婶视而不见的冷漠,银行卡里永远捉襟见肘的数字——才会短暂地模糊、退散。
屏幕上跳出“单圈新纪录”的提示,希阳微微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瞬。他摘下耳机,楼下婶婶尖锐的嗓音瞬间清晰起来:“……说了多少次!洗完澡把地上的水拖干净!当这里是旅馆啊?”紧接着是堂弟不耐烦的顶撞。
希阳的眼神重新沉寂下去,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关掉游戏,电脑屏幕暗下去,房间瞬间被窗外的霓虹和城市的微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手机屏幕适时地亮起,是父亲的来电。
“喂,爸。”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阳阳,睡了吗?”父亲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
“没,刚下游戏。”
“哦,好……别玩太晚,伤眼睛。”父亲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爸……爸这边工地上活还行,就是……就是可能这个月工资要晚几天发。包工头那边……唉,你别担心,爸有数。你自己……在叔叔家,好好的,别惹他们不高兴,该忍就忍忍……钱,爸下个月一定给你打过去。”
又是这样。愧疚像一层黏腻的油污,包裹着每一次通话。希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知道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拼。”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哎,哎,爸知道。你……你也好好的。”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那……爸挂了?”
“嗯。”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和楼下隐约的争吵。希阳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一股巨大的、无声的疲惫感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将他整个人淹没。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游戏里,赛车冲破终点线时,那一片炫目的虚拟阳光。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的另一端,气氛截然不同。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宽敞明亮的客厅,空气里弥漫着刚出炉的面包和炖肉的温暖香气。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综艺节目,伯母在开放式厨房里哼着小调忙活,伯父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时不时被电视里的笑声逗乐。
青鱼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腿上架着最新款的轻薄游戏本。她戴着粉白色猫耳耳机,屏幕上同样是《极速飞车》绚丽的画面,但气氛却轻松欢快得多。她操控着一辆灵巧轻盈、涂装成亮眼明黄色的悬浮赛车,在一条蜿蜒的海岸赛道地图名称:微风海湾上如穿花蝴蝶般飞舞。
“哈哈!辰星哥,看我这个漂移!”青鱼的声音透过耳机麦,清亮又充满活力,“贴内线!完美!……哎呀呀,差点撞护栏!吓死我了!”她夸张地拍着胸口,脸上却满是兴奋的笑容。
耳机里传来一个温和带笑的男声:“小心点,小鱼儿,前面连续S弯,收油,准备入弯了。”ID名为“辰星”的赛车稳稳地跟在她的侧后方,像一个可靠的守护者。
“收到!辰星队长!”青鱼俏皮地应了一声,手指在触控板上灵巧地滑动点击,明黄色的赛车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几乎是擦着护栏的边缘滑入弯心,激起一片虚拟的水花特效,“呜呼!飞鱼过弯!帅不帅?”
“帅,你最帅。”辰星辰思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和纵容。作为青鱼现实中的邻居兼从小到大的好友,他太熟悉她这种活力四射的样子了。屏幕上的“飞鱼”确实人如其名,操作灵动飘逸,带着一种不按常理出牌却又总能化险为夷的独特魅力,是“海风”车队当之无愧的开心果和技术核心之一。
“那是!”青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顺手拿起旁边小几上伯母刚切好的水果,塞了一颗草莓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伯母的手艺天下第一!辰星哥,等会儿下线来我家吃宵夜啊?伯母烤了小饼干!”
“好啊,正好我爸妈今晚不在家。”辰思笑着应下。
这时,游戏界面弹出一个醒目的全服公告:
全服广播“极速巅峰杯”跨服对抗赛三天后正式启动!限定称号、稀有部件、顶级载具蓝图通通等你来拿!各服顶尖车队,是时候亮剑了!队长速去赛事NPC登记,名额有限!
“哇——巅峰杯!”青鱼的眼睛瞬间亮起,“辰星哥你快看!这次咱们‘海风’一定要冲进前百!上次就差临门一脚!”
辰思的语气难得严肃:“奖励确实香,可这次是跨服混战。咱们车队配置……”他斟酌了一下,“火力跟防守的稳定性,想再往上冲有点悬。”
青鱼当然懂。海风是个嘻嘻哈哈的休闲车队,大家玩得开心,可除了她和辰思算第一梯队,其他人更偏向养生。想打顶尖赛事,得补个狠角色。
她咬着唇,盯着公告上的“顶级载具蓝图”——那是她馋了三个月的宝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辰星哥!我们……临时雇个大神怎么样?就打这一届杯赛!”
“临时挖人?”辰思挑眉,“磨合时间太短。而且真正的大神要么有固定班底,要么贵得离谱。”
“试试嘛!”青鱼已经打开排行榜,“我们去榜单上翻!找那种独狼大佬!操作细节拉满的那种!说不定人家也想蹭个靠谱队呢?我们海风气氛多好啊!”她越说越兴奋,“要是能拐到‘夕阳’那种级别的就好了!他单刷‘熔岩核心’的录像我刷了十遍,路线计算简直艺术!”
“夕阳?”辰思揉了揉额角,“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星耀车队开天价都没挖动,你确定?”
“梦想还是要有的!”青鱼已经切出游戏界面,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万一他今天心情好呢?”
招募频道
“海风休闲车队冲巅峰杯!急招技术流大神1名!要求:操作凶悍,意识超神!队内氛围一级棒,有萌妹本人!+暖男队长双重buff!赛后分红管饱!来嘛来嘛!(≧∇≦)ノ”
消息混在滚动的招募洪流里,带着青鱼的满格元气飘了出去。
与此同时,昏暗的阁楼里。
希阳回到电脑前,没开灯。屏幕冷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日常清完,邮箱图标闪个不停。
第一封:莹茜的私信。
“夕阳大神,星耀车队诚邀您担任核心。资源、待遇你开价。详谈?”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删除。星耀那种铜臭味,跟他八字不合。
第二封是系统自动转发的招募频道消息。他正准备清空,突然顿住——
“……有萌妹本人!和暖男队长!一起为荣誉而战!(≧∇≦)ノ”
那个蹦跶的颜文字在满屏冷色调里刺得晃眼。海风?没听过的小透明车队。休闲队打巅峰杯?天真得可笑。
但“技术流”、“操作凶悍”、“意识超神”……每个字都像精准狙击。而“氛围超好”、“萌妹”、“暖男”这些词,跟刚才那封充满交易味道的邀请函相比,像一杯突然递到面前的冰可乐,气泡噼里啪啦炸在麻木的神经上。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最终没回,也没删。只是关掉邮箱,点开单人计时赛。深蓝色的“夕阳”号咆哮着冲出起点,把阁楼里的寂静和心底那丝诡异的波动一起甩进虚拟的霓虹里。
引擎轰鸣盖过城市喧嚣。窗外,凌晨三点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那封带颜文字的招募信静静躺在收件箱,像颗不经意扔进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小,却搅动了整池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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