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冬,大都督周瑜终被诸葛亮气死。柴桑大营乱作一团时,诸葛亮独自入主帅营帐。
众人皆道卧龙先生慈悲,竟肯为死敌收敛尸身。帐帘落下瞬间,
“死去”的周瑜忽然扣住他手腕。“孔明,
你方才在阵前骂我短视时……用羽扇摩挲过我腰带十一次。
”诸葛亮轻笑:“都督晕倒前攥着我的扇坠不放,又作何解释?”冷兵器交锋声突然响起,
周瑜喘息质问:“当日东风祭坛上……你为何不回应我?”建安十三年的冬末,
天地凝成一整块化不开的灰铅。
赤壁那燃烧了三天三夜、将长江水煮得几近沸腾的大火早已熄灭,
可烟尘却如同战死者的魂魄,不肯散尽,混着湿冷的寒风,在柴桑大营上空盘桓不去,
粘在每一面军旗、每一副冰冷的铠甲上,沉重得令人窒息。空气里浮荡着铁锈和焦木的气息,
偶尔夹杂着远处伤兵营里渗出的、被风扯碎的呻吟。这胜利之地,
此刻笼罩着劫后的疲惫与不安。士卒们像褪了色的纸人般往来巡弋,脚步虚浮,
每一次呼出的白气都颤得令人心惊。没有人喧哗,死一般的寂静覆盖着营盘,偶尔几声号角,
也是嘶哑短促,像垂死者最后的叹息,被寒风撕扯着送到中军大帐前。
大帐厚重的毡帘纹丝不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帐内,
数盏灯烛将四周染成一片混沌的橘黄,影子在毡壁上无声地扭曲、跳跃,如同不安定的阴兵。
周瑜躺在中央那张宽阔的硬榻上,身下铺着寻常的灰色毛毡。一具铠甲,
精钢锻造的鱼鳞细甲,被卸去了内衬的软甲,冰冷坚硬的鳞片失去了身体的支撑,
孤零零搁置在榻边的木架之上。甲叶上有些已经扭曲变形,残留着被巨大力量撞击的痕迹,
凝固着暗沉发黑的血迹,那是赤壁鏖战的印记。他身上仅着素白中衣,料子很薄,
是江东上品丝棉。此时,被一层细密的虚汗紧紧贴在他紧实的身体上,
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胸膛和劲窄的腰腹。在跳动不安的烛火下,
汗意让那层薄薄的素衣半透明地黏附于肌肤,显出底下一片温热的微光,
几乎能窥见皮肉之下绷紧的力量纹路。然而这具蕴藏着力量的身体,此刻全然松懈了,
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胸膛失去了起伏的韵律,彻底归于死寂。
唯有那张面孔,在摇曳灯影之下,依旧焕发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极致光彩。浓眉如墨扫,
鼻梁挺拔如同精雕细琢的玉柱。褪去战场戾气的脸庞线条,柔和得显出几分令人心悸的俊逸。
紧闭的眼睑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长睫根根分明,纹丝不动。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而非消逝的生命。只是肤色是骇人的青白,如同最上等的澄心堂纸,
薄薄敷在这绝世的骨相之上,透出灵魂已然抽离的冰凉。榻前围站着几个人。鲁肃垂手肃立,
身体绷得笔直如枪,然而花白的胡须却在微微颤抖,
泄露了这江东首席谋臣心湖之下翻涌的滔天暗流。猛将甘宁双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鹰隼般死死钉在榻上那张毫无生气的俊脸上,
几乎要将那青白的容颜盯出一个洞来。吕蒙紧挨在鲁肃身侧,年纪虽轻,
却已显沉稳的脸庞此刻像冻僵的岩石,牙关死命咬着,腮边的肌肉一下下抽搐。
医官早已跪伏在冰冷的地面,额头顶着粗糙的毛毡。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天……回天乏术……小人……小人万死……万死……”每一个“死”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砸在帐内凝滞的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空气中那死寂的凝重骤然又沉了几分,
压得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甘宁猛地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低吼,一步跨到医官面前,
大手像铁钳般卡住那抖成一片的衣领,将那枯瘦的身体离地提起。他双目赤红,
咆哮声震得灯苗乱颤:“放你娘的屁!再敢胡吣,老子剁了你喂鱼!”“兴霸!
”鲁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和决断,“住手!大都督身故,东吴栋梁摧折,
正当同心同德之际!莫乱了分寸!”他的厉喝如同冷水浇在炭火上,噼啪作响。
甘宁的手猛地松开,医官软泥般瘫倒在地。甘宁转头望向床榻,那从未弯折过的脊梁,
第一次显出了一丝摇晃。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只是重重一拳,狠狠地砸在身旁支撑帐篷的硬木立柱上。砰然闷响,带着立柱的细微震颤。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铁甲碰撞的铿锵,
一名亲兵猛地掀开门帘冲了进来,寒风卷着帐外的烟尘和冷意灌入。
“禀鲁参军、甘将军、吕校尉!”亲兵跪地,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惊疑和困惑,
“刘豫州麾下军师——诸葛亮……于辕门外求见!”空气骤然撕裂!
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下!吕蒙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年轻锐利的目光扫向亲兵:“诸葛亮?!”他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那个施诡计气死都督的诸葛村夫?此刻还敢来?!”甘宁刚刚压在胸口的怒火轰然炸开,
比先前爆烈十倍。他一脚踹开跪地的医官,右手猛地握住腰间环首刀的刀柄,
一声龙吟般的怒吼就要冲出牙关:“老子劈了这厮——!”“且慢!
”鲁肃苍老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将甘宁的咆哮硬生生压下。他一步横跨,
身躯如山般挡在几乎暴走的甘宁与帐门之间,枯瘦而遒劲的手指,
铁钳般扣住了甘宁握刀的手腕。那只手的力量惊人,竟让悍勇无双的锦帆贼一时动弹不得。
鲁肃的目光,如浸在冰水里的古剑,冷静得令人心寒。他越过甘宁铁青的脸,
看向喘息急促、几乎要扑出去的吕蒙:“大都督英灵不远!诸葛亮此来,
或许尚有……待客之道!” “待客”二字,被他有意无意地咬得极重,字字如冰棱坠地,
“主公之命未至,东吴之体统不可废!不可妄动刀兵!
”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帐内每一个面如寒铁、杀气四溢的将领,“若真欲动手,岂在此时?!
先观其行,再察其心!”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在将燃的油脂上。
众人胸中翻腾的杀意被一股阴冷的理智强行摁下。是啊,杀了那孔明易如反掌,但之后呢?
主公孙权的态度?刘豫州的反应?江东孙氏在天下诸侯间的声名?
帐内的空气像滚烫的铁水骤然入模,凝固在一种怪诞而沉重的静默里。
唯有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如死亡的尾音敲在心头。毡帘再次被挑起。
一丝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艰难地挤了进来,在氤氲的烛火光晕前黯淡不堪。
随之踏入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帐外清冽刺骨的风雪气息,
与帐内浑浊闷热的死亡气息轰然对撞。诸葛亮。他步伐沉稳,一步踏入这风暴漩涡的中心。
素麻外袍纤尘不染,衣角随风微微波动,似山间飘过的一缕孤云。手中那柄素白羽毛扇,
依旧轻执在侧,宛如定海的神针。他的面容平静得如同深秋古井的水面,一丝涟漪也无。
那对广为人称道的、能洞悉世事人心的眼睛,此刻却低垂着,
长长的眼睫在鼻梁两侧投下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影,
巧妙地避开了帐中所有充满血丝、蕴藏着滔天恨意的目光。他对着榻前围立的江东诸将,
袍袖微敛,行了一个无可挑剔、从容到近乎淡漠的揖礼。姿态优雅如古礼垂范,
却找不到一丝面对刚逝劲敌应有的哀戚或惶恐。“亮,见过诸位将军。”声音平缓清晰,
如同淙淙溪流滑过冰冷的石面。吕蒙年轻的身体骤然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
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几乎嵌入皮肉。他胸膛剧烈起伏,
目光如火炬般灼烧着那张平静得令人齿冷的脸。然而,旁边一只手无声地探出,
带着沉稳的千钧之力,重重压在他的肩臂之上——是鲁肃。
鲁肃的目光只在诸葛亮身上停留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便转向了榻上那张青白却绝艳的脸庞。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头低得更沉了些,
花白的胡子与枯槁的面颊一同被笼罩在哀伤的浓影里。那份沉重仿佛有了实体,
压弯了他本就佝偻的脊背。甘宁立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只握刀的手,关节爆突,
指节已彻底失去了血色。但手腕处,鲁肃那只枯瘦的手掌依旧如同铁铸的枷锁,
纹丝不动地紧扣着,镇压着即将爆发的惊雷。一股暴戾的血气涌上喉头,又被强行咽下,
只在铁青色的脸上留下病态的潮红。
诸葛亮似乎对周遭那几乎凝为实质、几欲择人而噬的压迫感浑然不觉。
他就这样在所有人冰冷或压抑的目光注视下,
步履沉稳地穿过了这死寂无声又危机四伏的短短空间,径直走到了那张卧榻之前。
素白羽扇轻抬,无声地撩开了垂挂如帘幕的绡纱。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周瑜脸上。
那目光沉静如水,如同幽深的古潭,表面不起丝毫波澜。
他从周瑜的眉眼间一路向下细细巡睃,每一寸青白、每一道不再有生气的棱角,都不曾遗漏。
最终,视线停留在他垂落榻沿的右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半握虚拢,
仿佛在坠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曾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来抵抗死神的牵引。
灯芯啪地炸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光影倏地一颤。就在这时,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如同从寒潭深处骤然探出的水鬼,
猛地扣住了诸葛亮那垂在素袍宽袖下的手腕!冰冷刺骨!那指尖的寒意瞬间穿透几层衣料,
几乎要冻进骨髓里!诸葛亮垂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的身体,
仅仅在最初那不到一息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小的僵硬掠过。如同磐石投入古井,但旋即,
连水面最细微的涟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那样静立在榻边,
手腕被那只从“死亡”国度伸出的、冰冷僵硬的手死死抓住,连一丝抽回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只是一片无意间缠绕的枯枝。帐中无人察觉这刹那的惊心动魄。鲁肃的头垂得更低,
整个面容几乎都埋在花白的胡须和哀伤的暗影中。吕蒙在鲁肃的压制下,
因愤怒而微颤的肩膀稍稍松懈了些,目光却仍死死钉在诸葛亮单薄的后背上,
仿佛要烧穿两个洞。甘宁的指节在刀柄上捏得咯咯作响,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
在诸葛亮平静的侧影和周瑜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来回扫视。
所有人沉浸在各自的悲痛、愤怒与无措里。帘幕垂纱阻隔了光线,亦隔断了视线,
灯影在纱幕上描绘出的,只是一个垂帘观视的身影。唯有那微微晃动的绡纱,
和灯焰不安的跳动,似是唯一的见证者。静默如铅水在四周流淌。良久,
直到感觉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微微松弛了一下力道,诸葛亮才极其缓慢地,
用另一只执扇的手,轻轻拂落了榻边那层薄纱的垂角。素色的纱堆叠下来,
将榻前的空间遮挡得更严实了些。他俯身凑近那张近在咫尺、再无表情的绝美面庞。
呼吸拂动,如同叹息。“公瑾,”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在这方寸之地流转,
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又像浸透了冰水的绸缎,“你这一死,
连‘引众议’都不肯留给我诸葛亮几分体面?真真是用心险恶啊。”这声音不高,
但足以清晰落进“死人”的耳中。骤然!那只扣在诸葛亮腕间的、冰冷僵硬的手掌,
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挣脱了死亡锁链的禁锢!五指如同铁箍般骤然收紧,
指节寸寸发白,指甲隔着衣料几乎要掐进皮肉!那只手带着决绝的恨意和无匹的悍厉,
狠狠向内一带!这力量霸道无匹,完全出乎意料。诸葛亮清瘦的身躯猝不及防,
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扑倒!噗!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他的脸颊狠狠蹭过冰冷的鱼鳞甲甲叶——正是从周瑜身上卸下、放在木架上的那副染血残甲!
甲片上扭曲的凸起和凝固的暗沉血斑,隔着薄薄的丝棉外袍,狠狠地硌在他身上。
一股金属的冰冷腥咸之气瞬间钻入鼻腔。然而,更汹涌的“袭击”来自于下方!
就在他因失衡而倾倒、面颊蹭过冰冷残甲的刹那,一条修长有力的腿,如同蛰伏的毒蟒,
带着破风的劲力,精准狠厉地撞入他双腿之间!膝盖弯曲,
带着一股足以撞断肋骨的凶悍力道,猛顶向他紧窄腰腹的下方柔软三角之处!
这一下若是顶实,怕是立刻便要瘫软不起!千钧一发!诸葛亮握扇的手快得只剩一片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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