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老K的指甲缝里永远嵌着一层黑泥,像是键盘磨损后剥落的漆皮。
他坐在城中村出租屋的转椅上,后背抵着墙根堆着的空泡面桶,
屏幕蓝光在他脸上投出深浅不一的沟壑。手机在桌角震动时,
《苍穹纪元》的登录界面刚弹出验证码,他叼着烟腾出手划开屏幕,
微信好友申请的红点点得刺眼。“《苍穹纪元》晴空,求冲全服第一。
”申请备注后面跟着个咧嘴笑的表情,在老K看来,
和那些催着“今晚必须上钻石”的中学生没两样。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什么职业?
当前排名?预算多少?”对方秒回,附带一张游戏截图。92级战士,一身蓝绿混搭的装备,
在人群里像块没擦干净的玻璃。竞技场排名307,综合战力卡在全服第56。
老K嗤笑一声,烟灰掉在褪色的T恤上。这种底子冲第一,跟推着自行车上珠峰差不多。
“底子太差,一个月周期,两万。”他按下发送,顺手点开对方朋友圈。三天可见,
最新一条是半年前的医院走廊,配文“开始了”,下面零星几个赞。转账提示紧接着跳出来,
五千定金。对方的消息跟着进来:“剩下的一万五,事成之后马上给。另外,
能不能每天给我发张游戏里的截图?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不用特意找。”老K皱眉。
代练这行讲究效率,多敲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但五千块躺在余额里,
他最终还是回了个“嗯”。登“晴空”账号时,客户端正在更新。老K趁机点了支烟,
目光扫过桌角的便签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账号密码,像一串被遗忘的墓志铭。
三年前带他入行的老周说过,干这行就得把自己当机器,账号是零件,客户是订单,
感情是最没用的润滑油。他深以为然,毕竟机器不会累,也不会对着灰色的好友列表发呆。
“晴空”的角色站在主城仓库门口,像个迷路的孩子。老K操控着它往前走,
背包突然弹了出来——不是他习惯按的快捷键,是角色自己碰开了仓库NPC。
背包里的东西让他愣了愣:第一页整整齐齐码着二十组初级红药水,
还是十年前版本的包装;第二页是些生锈的铁剑、破洞的皮甲,
都是新手村任务奖励;最后一页藏着个孤零零的道具,图标是朵金色小花,
备注写着“夕阳花,使用后可在聊天框发送特殊表情”。他随手关了背包,
直奔“黑石深渊”。刷级、攒材料、打竞技场,这套流程他闭着眼都能走。中午外卖送到时,
屏幕上的经验条刚过93级一半。他扒着炒饭,想起对方要截图,
随手截了张BOSS倒地的画面,连滤镜都懒得调就发了过去。
对方回得很快:“这是黑石深渊的‘铁脊王’吧?我上次打它,死了七次才过。”老K没理,
继续清任务。第五天凌晨,老K正在“冰封峡谷”刷稀有材料,游戏内的私信突然闪了起来。
是“晴空”本人上线了,角色在原地笨拙地转着圈,像只被线缠住的风筝。
“今天的截图是峡谷入口?”对方打字很慢,每个字都隔几秒才跳出来,“那里的树,
让我想起化疗时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掉光了就剩枝桠,灰扑扑的。”老K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峡谷的风特效在屏幕上卷着雪沫子。他切换出去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这个点上线的客户不多,大多是像他这样的夜猫子,或者……实在睡不着的人。“嗯。
”他回了个单字,操控角色继续往副本深处走。“能等等吗?”私信又跳出来,
“我想跟着你走一段,不用打怪,就跟着看看。”老K皱眉,按捺住把对方踢下线的冲动。
定金还没赚回来,他想。于是他停下脚步,看着“晴空”的角色跌跌撞撞地穿过雪堆,
好几次差点被巡逻的怪盯上。“你以前玩的时候,很菜啊。”老K忍不住敲了句。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老K以为对方掉线了,才跳出一行字:“是啊,总被工会的人笑。
但我儿子说,爸爸玩游戏的样子很厉害。”老K没再说话,
带着“晴空”的角色在峡谷里慢慢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战士的铠甲在雪地里反光,像块移动的墓碑。走了大概十分钟,对方说:“谢谢你,
我该休息了。”角色原地坐下,几秒后变成了离线状态。老K盯着那个空座位,
突然觉得峡谷的风好像真的吹到了脸上,带着点刺骨的凉。他点开背包,
夕阳花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后一页,像枚被遗忘的徽章。第十天,
“晴空”的等级冲到了97级,竞技场排名也爬到了前五十。老K正准备下线补觉,
对方又上线了。这次角色没转圈,直接发来私信:“能带我去趟新手村吗?就‘青风原’,
我刚玩的时候总死在那里。”老K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心里骂了句麻烦,
身体却诚实地操控角色往传送点跑。新手村还是老样子,村口的稻草人歪着脖子,
河水泛着廉价的蓝光。“晴空”的角色一落地就冲过去,对着稻草人砍了两刀,
miss的字样跳得欢快。“你看它,”对方打字,“我儿子总说它像他们班主任,
整天瞪着眼睛。”老K站在旁边,看着“晴空”的角色反复砍着稻草人,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远处的新手玩家组队杀着野猪,笑声透过耳机传过来,叽叽喳喳的,
像极了几年前他还在网吧当网管时听到的动静。“以前总在这里带新人,”“晴空”突然说,
“有个叫‘小雨点’的牧师,奶量比你还烂,却总抢着拉怪。
”老K想起自己账号里那个叫“阿杰”的法师,当年总在副本里迷路,
却每次都第一个把蓝药塞给他。最后一次见他上线,是五年前的某个深夜,
对方说“要去广东打工了”,然后头像就一直灰到现在。“后来呢?”他鬼使神差地问。
“后来她就没上线了,”“晴空”的角色停在稻草人旁边,“可能长大了,不玩游戏了吧。
”老K没接话。他操控角色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新手短剑,对着稻草人比划了两下。
阳光透过屏幕照过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在网吧里,屏幕反射的霓虹。
第十六天,“晴空”卡在了全服第五。差的不是等级,是那件叫“破魂战甲”的核心装备。
老K在交易行蹲了三天,价格从两万一路炒到三万五,
他终于忍不住给对方发了消息:“破魂战甲,三万五,要不要补钱?
”对方隔了两个小时才回,只有一句话:“我只剩住院费了……算了,不强求。
”老K盯着屏幕,烟在指间烧到了尽头。工作室的风扇嗡嗡转着,
把泡面的味道吹得满屋子都是。他打开自己的支付宝,余额刚好够买下那件战甲。
是他打算交房租的钱。凌晨两点,系统提示“破魂战甲已存入背包”。
老K看着那件泛着紫光的装备,突然想起“晴空”说的,儿子觉得爸爸玩游戏很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强化界面,把自己攒了半年的强化石一股脑塞了进去。
“叮——强化成功!”的提示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当晚打竞技场决赛时,
老K第一次没有单带。他在语音里喊着“牧师加好血”“术士控场”,
听着队友骂骂咧咧地抱怨“战士怎么突然变猛了”,嘴角竟然有点发僵。好像很多年前,
他也这样在网吧里扯着嗓子喊过,旁边的阿杰一边啃着泡面,一边把蓝药往他背包里塞。
比赛赢的那一刻,全服公告刷了屏。老K截图发给“晴空”,这次他加了句:“稳了。
”没有回复。第二十八天早上八点十七分,
《苍穹纪元》全服公告弹出金光:“恭喜玩家‘晴空’达成‘全服第一’成就,
荣获‘荣耀战神’称号!”世界频道像炸开的烟花,密密麻麻的祝福滚了满屏。老K截了图,
点进和“晴空”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搞定了”删了又打,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手机在中午响了,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邻市的肿瘤医院。“是……帮我先生打游戏的那位吗?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昨天凌晨走了,手机里最后一张图是你发的公告……谢谢你,
让他多撑了半个月。”老K握着手机,感觉听筒烫得像块烙铁。工作室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在键盘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谁在上面躺了很久。他重新登录“晴空”的账号,
操控角色走到主城最高的城墙上。游戏里的夕阳正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
他点开背包,把那朵夕阳花拖到快捷栏,轻轻按了下去。聊天框里跳出一朵金色的花,
在满屏的祝福里,像个安静的句号。老K坐在转椅上,看着屏幕里的战士一动不动地站着,
后背抵着虚拟的城墙。从傍晚到凌晨,城墙上的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堆了薄薄一层。
天快亮时,远处传来早高峰的鸣笛声,他伸手在工作室的白板上划了两下,
“晴空”两个字歪歪扭扭的,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窗外的光越来越亮,
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像枚没被摘下的勋章。下老K是被键盘的微凉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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