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鱼回来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蝉还没扯开嗓子，他就被奶奶的脚步声叫醒了。
老人家己经换好了一身利落的青布衫，正在厨房灶台前忙活，铁锅与铁铲碰撞的脆响，混着米粥的香气，漫过窗棂钻进他的房间。
“起来了。”
奶奶掀开门帘时，他刚把《园林植物养护基础》的课本塞进抽屉最底层。
封面上“职业技术学院”的烫金大字在晨光里有点扎眼，他下意识地往里推了推，听见奶奶说，“‘兰’字房的客人七点要退房，去把被褥收一下，顺便把窗台的绿萝浇了。”
“知道了。”
李非鱼应声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镜子里的少年比去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点没褪尽的青涩，尤其是想起昨天在镇上碰到高中班主任时，对方那句“读大专也挺好，学门手艺实在”，心里总像塞了团湿棉花。
“兰”字房在二楼东侧，门楣上挂着块小木牌，刻着瘦劲的“兰”字，是爷爷当年亲笔写的。
李非鱼推开门时，晨光正透过木格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客人己经走了，被褥叠得还算整齐，只是枕头上落了根长发。
他伸手去扯床单，指尖忽然触到一片温热——是昨晚没散尽的体温，像这房间里还留着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
正收拾着，楼下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点雀跃：“张奶奶，我把‘菊’字房的窗台擦干净啦！”
李非鱼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抱着被褥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正撞见个穿鹅黄色短袖的姑娘转身。
她手里拎着块半干的抹布，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尾随着动作轻轻甩动，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听见动静，姑娘抬起头，眼睛先是瞪圆了，随即弯成了月牙，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非、非鱼哥？”
是陈溪。
李非鱼握着栏杆的手指紧了紧。
陈溪是他的小学同桌，也是镇上唯一跟他一样没考上本科的女生。
去年夏天，两人在镇口的石桥上碰见过一次，她抱着本《餐饮服务与管理》的书，红着脸说“我去学酒店管理了，以后说不定能帮你家旅馆干活呢”。
当时他刚拿到大专录取通知书，心里正憋着股劲，只含糊地应了句“挺好”，就匆匆走了。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李非鱼走下楼梯，目光落在她脚边的抹布上。
浅灰色的布料上沾着点灰尘，显然是刚擦过窗台的。
“我、我放暑假了，就来给张奶奶搭把手。”
陈溪捡起抹布，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指，脸颊红扑扑的，“张奶奶说你今天回来，我还以为要下午呢……昨天到的。”
李非鱼看着她额角的薄汗，还有围裙上绣着的小雏菊——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花，“学酒店管理怎么样？”
“挺好的呀！”
陈溪眼睛亮了亮，话也多了起来，“我们老师教怎么铺床，怎么摆餐具，还教插花呢！
前几天我给‘梅’字房插了瓶蔷薇，客人说好看，还给了我两块糖！”
她说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给你，水果糖，橘子味的。”
油纸包有点温热，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李非鱼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他低头看着那两颗圆滚滚的橘子糖，忽然想起初中时，陈溪总把早餐省下来的糖塞给他，说“你背书辛苦，吃点甜的有力气”。
“谢了。”
他把糖揣进裤兜，声音有点闷。
“不、不客气。”
陈溪往后退了半步，忽然指着院角的花架，“对了非鱼哥，你看那丛绣球，我照着书里说的，给它换了酸性土，是不是比去年开得好？”
李非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花架上的绣球果然开得热闹，粉蓝相间的花瓣挤在一起，像团蓬松的云彩。
他记得去年这时候，这丛绣球因为土壤碱化，叶子黄得厉害，奶奶心疼了好几天。
“嗯，不错。”
他真心实意地夸了句，“你怎么知道它喜酸？”
“我们酒店管理课上有讲园林常识呀。”
陈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师说，旅馆的花草也是脸面，得用心侍弄。
非鱼哥你学园林的，肯定比我懂，以后多教教我呗？”
她语气里的自然和崇拜，像阵清风，吹散了李非鱼心里那点因“大专”而起的别扭。
他忽然觉得，读大专没什么丢人的，就像陈溪学酒店管理，把旅馆的窗台擦得锃亮，把绣球养得繁茂，都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行啊。”
他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下午有空吗？
‘竹’字房的窗棂该刷漆了，你帮我递下刷子？”
“好啊好啊！”
陈溪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盛了晨光，“我这就去准备砂纸！”
看着她像只快活的小鹿似的冲进工具房，李非鱼摸了摸裤兜里的橘子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有点痒。
院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脚边，暖融融的。
厨房里，奶奶正把蒸好的馒头摆上竹篮，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块酱萝卜——那是他从小爱吃的。
蝉鸣渐渐响了起来，一阵高过一阵，像在为这个暑假奏响序曲。
李非鱼抬头望向二楼的“兰”字房，窗棂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木色。
他忽然觉得，这个暑假或许会很忙，要刷漆，要换土，要学记账，但有蝉鸣，有花香，有旧识的笑脸，再忙的日子，也会像陈溪给的橘子糖，藏着甜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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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上“职业技术学院”的烫金大字在晨光里有点扎眼，他下意识地往里推了推，听见奶奶说，“‘兰’字房的客人七点要退房，去把被褥收一下，顺便把窗台的绿萝浇了。”
“知道了。”
李非鱼应声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镜子里的少年比去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点没褪尽的青涩，尤其是想起昨天在镇上碰到高中班主任时，对方那句“读大专也挺好，学门手艺实在”，心里总像塞了团湿棉花。
“兰”字房在二楼东侧，门楣上挂着块小木牌，刻着瘦劲的“兰”字，是爷爷当年亲笔写的。
李非鱼推开门时，晨光正透过木格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客人己经走了，被褥叠得还算整齐，只是枕头上落了根长发。
他伸手去扯床单，指尖忽然触到一片温热——是昨晚没散尽的体温，像这房间里还留着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
正收拾着，楼下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点雀跃：“张奶奶，我把‘菊’字房的窗台擦干净啦！”
李非鱼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抱着被褥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正撞见个穿鹅黄色短袖的姑娘转身。
她手里拎着块半干的抹布，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尾随着动作轻轻甩动，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听见动静，姑娘抬起头，眼睛先是瞪圆了，随即弯成了月牙，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非、非鱼哥？”
是陈溪。
李非鱼握着栏杆的手指紧了紧。
陈溪是他的小学同桌，也是镇上唯一跟他一样没考上本科的女生。
去年夏天，两人在镇口的石桥上碰见过一次，她抱着本《餐饮服务与管理》的书，红着脸说“我去学酒店管理了，以后说不定能帮你家旅馆干活呢”。
当时他刚拿到大专录取通知书，心里正憋着股劲，只含糊地应了句“挺好”，就匆匆走了。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李非鱼走下楼梯，目光落在她脚边的抹布上。
浅灰色的布料上沾着点灰尘，显然是刚擦过窗台的。
“我、我放暑假了，就来给张奶奶搭把手。”
陈溪捡起抹布，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指，脸颊红扑扑的，“张奶奶说你今天回来，我还以为要下午呢……昨天到的。”
李非鱼看着她额角的薄汗，还有围裙上绣着的小雏菊——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花，“学酒店管理怎么样？”
“挺好的呀！”
陈溪眼睛亮了亮，话也多了起来，“我们老师教怎么铺床，怎么摆餐具，还教插花呢！
前几天我给‘梅’字房插了瓶蔷薇，客人说好看，还给了我两块糖！”
她说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给你，水果糖，橘子味的。”
油纸包有点温热，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李非鱼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他低头看着那两颗圆滚滚的橘子糖，忽然想起初中时，陈溪总把早餐省下来的糖塞给他，说“你背书辛苦，吃点甜的有力气”。
“谢了。”
他把糖揣进裤兜，声音有点闷。
“不、不客气。”
陈溪往后退了半步，忽然指着院角的花架，“对了非鱼哥，你看那丛绣球，我照着书里说的，给它换了酸性土，是不是比去年开得好？”
李非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花架上的绣球果然开得热闹，粉蓝相间的花瓣挤在一起，像团蓬松的云彩。
他记得去年这时候，这丛绣球因为土壤碱化，叶子黄得厉害，奶奶心疼了好几天。
“嗯，不错。”
他真心实意地夸了句，“你怎么知道它喜酸？”
“我们酒店管理课上有讲园林常识呀。”
陈溪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师说，旅馆的花草也是脸面，得用心侍弄。
非鱼哥你学园林的，肯定比我懂，以后多教教我呗？”
她语气里的自然和崇拜，像阵清风，吹散了李非鱼心里那点因“大专”而起的别扭。
他忽然觉得，读大专没什么丢人的，就像陈溪学酒店管理，把旅馆的窗台擦得锃亮，把绣球养得繁茂，都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行啊。”
他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下午有空吗？
‘竹’字房的窗棂该刷漆了，你帮我递下刷子？”
“好啊好啊！”
陈溪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盛了晨光，“我这就去准备砂纸！”
看着她像只快活的小鹿似的冲进工具房，李非鱼摸了摸裤兜里的橘子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有点痒。
院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脚边，暖融融的。
厨房里，奶奶正把蒸好的馒头摆上竹篮，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块酱萝卜——那是他从小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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