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的当铺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成破碎的光斑。
李薇的电瓶车歪倒在路边水洼里,最后一个外卖箱滚出老远,汤汁混着雨水肆意横流。
她顾不上去捡,也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只是死死攥着那张刚从医院带出来的通知单,
指尖用力到发白。“朵朵……我的朵朵……”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廉价雨衣的帽檐灌进脖子,
却远不及那张纸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和后面跟着的一串天文数字来得刺骨寒冷。积蓄?
早空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眼神里的同情也早变成了躲闪。单亲妈妈,白班护士,
晚上送外卖,她榨干了自己每一滴力气,可面对女儿朵朵那张越来越苍白的小脸,
面对医院催缴单上不断跳涨的数字,她像被扔进冰窟窿里,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就在这时,她抬起头,
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深处。那里,在一堆杂乱无章的招牌和“旺铺招租”的褪色纸张里,
嵌着一块小小的、异常干净的木质招牌。招牌上,
是三个墨色淋漓、笔画间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硬气息的瘦金体字——时间当铺。
招牌底下,是一扇深褐色的木门,门楣低矮,门缝里透出一线极其微弱、近乎昏黄的灯光。
那光线在瓢泼大雨中显得如此诡异,像黑暗中一只半睁半闭的、审视着世界的眼睛。
鬼使神差。李薇拖着湿透的身体,膝盖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门内与门外的狂风暴雨是两个世界。空气干燥得有些呛人,
弥漫着一种旧书页、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光线昏暗,
只有柜台上一盏老式的绿罩台灯亮着,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一个穿着笔挺灰色西装的男人坐在灯影后,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或者更老?
五官端正得毫无特色,像一张被遗忘多年的标准证件照,唯有一双眼睛,在镜片后异常平静,
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正用一块洁白的绒布,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黯淡银灰色光泽的容器。
那容器形状古朴,像个微缩的沙漏,又像一个紧闭的盒子。“欢迎光临,时间当铺。
”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像一条平直的线,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抬起头,
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李薇身上,没有惊讶,没有询问,仿佛她只是一个按约定时间到来的客户。
“吴先生。需要什么服务?”他放下手中的容器和绒布。李薇站在门口,
雨水顺着裤脚滴落在干燥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寒冷和恐惧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我需要钱。很多钱。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全身的勇气,迎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我女儿……病了,
白血病。手术费、化疗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
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滚落下来,“他们说……再凑不齐钱……就……”吴先生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他等李薇的抽泣声稍稍平复,
才用那种一成不变的平直语调开口:“生命时间,本店接受典当。以寿命为质,
换取等值金钱。童叟无欺,公平交易。”寿命?李薇猛地一颤,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典当……寿命?”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声音发飘。
“是的。”吴先生拉开柜台的一个小抽屉,取出一份泛黄的、纸质异常坚韧的契约,
还有一支造型奇特的、笔尖闪烁着冷光的钢笔,轻轻推到柜台边缘。“请仔细阅读条款。
典当时间,不可逆转。一旦签押,即刻生效。”他指了指契约下方一个空白的签名栏,
旁边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形状正与那个银灰色容器吻合。李薇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契约上。
度将产生不可预知之调整……当铺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概不负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刺进她的骨头缝里。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吴先生平静得可怕的脸,仿佛穿透了这昏暗的店铺,
穿透冰冷的雨幕,看到了医院那间小小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朵朵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那么瘦,那么苍白,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
像随时会折断的蝶翼。女儿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呀?
我想去公园坐旋转木马……”一股灼热的力量猛地冲散了骨髓里的寒意。
那是对女儿活下去的渴望,是母性本能爆发出的孤注一掷的疯狂。什么后果?什么不可预知?
在女儿的生命面前,都微不足道!她的命都可以给朵朵!“我当!”李薇的声音嘶哑,
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劈开了店铺里沉闷的空气。她一把抓过那支冰冷的钢笔,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死死盯着吴先生,“多久?能换多少钱?
够我女儿的手术费和第一期化疗吗?”吴先生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笑意,更像一种精确计算后的确认。
“三个月生命时间,”他报出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覆盖朵朵当前最紧急医疗费用的数字,
“可兑换此数额。确认吗?”三个月……换女儿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李薇的心脏狂跳着,
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钝痛。她深吸一口气,
那混杂着灰尘与金属锈蚀的空气呛得她想咳嗽,但她忍住了。没有丝毫犹豫,她俯下身,
在那份泛黄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薇。
笔尖划过坚韧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
就在她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吴先生拿起那个流淌着银灰色光泽的容器,
轻轻按在了契约签名处旁边的凹槽里。嗡——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响起。
李薇只觉得身体猛地一空!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支撑着她生命的东西,
被硬生生抽离了一部分。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眼前发黑,
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柜台边缘,
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吴先生面无表情地收回容器。李薇清楚地看到,
那原本黯淡的容器内部,似乎多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流动的银色光丝,如同被困住的活物。
他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李薇面前。信封沉甸甸的,
里面是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钞票。“交易完成。款项请清点。
”吴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直,
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扫过李薇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时间已交割。
祝您……好运。”李薇抓起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也像是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甚至没敢再去看吴先生的脸,
更不敢去看那个装着“三个月”的诡异容器。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
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扇深褐色的木门,重新扑进了外面冰冷狂暴的雨夜中。
大雨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膝盖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刺痛,
但身体内部那种被掏空的、难以言喻的虚弱和寒意,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加彻骨。
2 偷来的阳光与看不见的沙厚厚一沓钞票拍在医院收费处冰冷的台面上,
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窗口后面那张原本写着公式化不耐的面孔,
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取代。“够……够了!马上安排!
” 催命符般的缴费单被迅速抽走,打印机咔哒咔哒地吐着收据。
压在李薇胸口那块名为“绝望”的巨石,仿佛被这沓钱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身体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似乎也被这短暂的光明冲淡了一些。几天后,
无菌病房厚厚的玻璃窗外,李薇踮着脚尖,贪婪地看着里面。
朵朵小小的身体被各种管子缠绕着,小脸依旧苍白得像纸,但那双一直恹恹无神的大眼睛,
此刻却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重新闪烁起微弱却真实的光彩。她看到了窗外的妈妈,
努力地弯了弯嘴角,
用口型无声地呼唤:“妈妈……”一股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李薇的鼻腔和眼眶,
她用力捂住嘴,怕自己哭出声惊扰了女儿。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
在她脚下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斑。这一刻,
那阴暗当铺、冰冷的契约、身体被抽离的诡异感觉……似乎都遥远得像一场噩梦。值得!
只要朵朵能好起来,一切都值得!朵朵的病情真的稳定了下来。第一次化疗结束,
效果出奇的好。医生脸上的凝重也稍稍化开:“孩子很坚强,对药物反应也不错,
这是个好兆头。” 朵朵甚至能短暂地离开病床,坐在轮椅上,
被李薇推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晒晒太阳。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暖融融的,
空气里有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气息。朵朵靠在轮椅上,小脸仰着,闭着眼睛,
感受着久违的温暖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嘴角挂着浅浅的、满足的笑意。李薇蹲在女儿身边,
轻轻握着她瘦小的手,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恩和宁静。“妈妈,”朵朵忽然睁开眼,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的小手轻轻抚上李薇的脸颊,
指尖带着孩子特有的柔软和微凉,“你这里……”她指着李薇眼角下方,
“怎么有两条线线了?像隔壁床张奶奶那样。”李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猛地扭过头,避开女儿纯真好奇的目光,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瞎说……是妈妈最近没睡好,累的。” 她慌乱地站起身,
借口去买水,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贩卖机冰冷的金属外壳映出她模糊的倒影。李薇颤抖着手指,凑近了那反光的表面,
死死盯着自己的眼角——那里,清晰地刻着两道细纹!像用最锋利的刻刀,
刚刚划上去的痕迹!她才三十二岁!过去日夜操劳,眼周最多是疲惫的暗沉,
从未有过这样深刻的纹路!寒意,比当铺里感受到的更刺骨、更粘稠的寒意,
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她猛地想起吴先生的话:“时间流逝速度将产生不可预知之调整……”这不是疲惫!
这是时间在她脸上留下的、赤裸裸的掠夺痕迹!那三个月,真的被拿走了!
以一种加速折旧她生命的方式!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抬手,
想要抚平那两道刺眼的纹路,指尖却抖得厉害。自动贩卖机发出“哐当”一声,
一瓶矿泉水滚落出来,砸在取货口的边缘,突兀的声响吓了她一大跳。“妈妈?
”朵朵担忧的声音从轮椅那边传来。李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捡起水,
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转身走回女儿身边。“没事,朵朵,妈妈在呢。
”她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女儿,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平稳,“喝点水。
”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花园里的小花开得正好,但李薇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两道细纹像两个冰冷的烙印,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当铺的存在,
提醒着她体内可能正在加速流逝的沙漏。女儿的病情只是暂时稳定,
后续的治疗费依旧是个无底洞……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带着绝望的诱惑力,
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3 加速的代价朵朵的康复之路,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钱币上。
第一次典当换来的钱,如同投入无底洞的石子,
很快就被后续高昂的靶向药、维持治疗费用吞噬殆尽。催缴单再次像雪片一样飞来,
每一张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李薇喘不过气。白天,她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穿梭,
给病人换药、打针,动作精准,脸上是职业性的温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弯腰,
腰椎深处都传来隐隐的酸胀;每一次抬手扎针,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下班铃声一响,
她几乎是冲出更衣室,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服,跨上伤痕累累的电瓶车,
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霓虹闪烁,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李薇却像一台上紧了发条、零件却已磨损过度的机器,在拥挤的车流和人潮中穿行。
订单蜂鸣器响个不停,她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规划路线,身体却越来越跟不上节奏。“喂!
怎么搞的?我的小龙虾都凉透了!”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身酒气的男人堵在门口,
指着手机屏幕上的送达时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薇脸上,“超时快二十分钟了!
你爬来的吗?我要投诉!差评!”李薇连连鞠躬,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里,
刺痛让她眼前一阵模糊。“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实在太堵了,我……”“堵车?你当我傻啊!
”男人不依不饶,一把夺过外卖袋,粗暴地翻看着,“汤都洒了!你看!这还怎么吃?赔钱!
”李薇看着洒出的汤汁,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这一单,又白跑了,可能还要倒贴。
她强忍着屈辱和身体的疲惫,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歉,最终用手机扫给对方一笔赔偿,
才在男人骂骂咧咧的“滚”字中,逃也似的离开。骑上车,晚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疲惫如同潮水,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沉甸甸地拖拽着她每一寸肌肉。
眼前的路灯开始出现重影,车流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用力甩了甩头,
试图驱散那强烈的眩晕感。“滴滴——!!!”一声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她身后炸响!
李薇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捏紧刹车!电瓶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险险地停在一辆急刹的出租车前。车头距离她的腿,不到半尺!“找死啊!红灯看不见?!
”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愤怒地咆哮着,脸都气红了。红灯?李薇茫然地抬起头。
刺目的红光正冷冷地亮着,如同当铺里那个容器的颜色。她刚才……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张了张嘴,想道歉,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只能慌乱地点头,推着车狼狈地退回路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她扶着车把,
大口喘着气,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不是简单的劳累过度。
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和视线的模糊……她猛地想起花园里女儿指着她眼角细纹的样子。
“时间流逝速度将产生不可预知之调整……”难道……不只是皱纹?她的身体机能,
也在被那典当加速消耗?!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擦额头的冷汗,
手背掠过脸颊时,指尖触碰到一片异常的粗糙。她心里咯噔一下,
几乎是扑向旁边商店锃亮的玻璃橱窗。橱窗清晰地映出她的脸。依旧是那张脸,
可眼下的细纹更深了,像两道刻进去的沟壑。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的鬓角!
就在靠近耳朵的位置,几根刺眼的银白,毫无预兆地钻了出来!在橱窗冷白的灯光下,
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她才三十二岁!那几根白发,像毒蛇的信子,
狠狠噬咬着她的神经。就在她对着橱窗失魂落魄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主治医生的名字。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喂?张医生?
”李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李薇!快回医院!朵朵突然高烧不退,血象急剧恶化!
怀疑是严重感染,必须立刻进ICU!费用……费用需要马上补缴!
至少……”电话那头传来医生急促而凝重的声音,报出的数字让李薇眼前彻底一黑。
手机从她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狰狞的网。橱窗里映着她惊恐绝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
鬓角那几根白发在霓虹灯下,白得刺眼。身后是车水马龙的喧嚣,
面前是碎裂的手机屏幕和那个冰冷庞大的缴费数字。退路,断了。
那间挂着“时间当铺”招牌的阴暗店铺,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抗拒的黑色漩涡,
再次清晰地出现在她绝望的视野里。4 血的诅咒“时间当铺”那扇深褐色的木门,
比记忆中更加沉重,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像垂死之人的呻吟。门内,
干燥呛人的空气裹着旧书页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股李薇曾短暂逃离的、深入骨髓的阴冷,瞬间将她淹没。绿罩台灯昏黄的光晕下,
吴先生依旧穿着那身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西装,坐在柜台后,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个银灰色的时间容器。容器内部,那缕代表她“三个月”的银色光丝,
似乎比上次看到时更凝实、更活跃了一些。听到门响,吴先生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