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阁楼翻出尘封的箱子，泛黄的婚纱照散落一地。
照片里她笑靥如花，身旁的男人却是我十年血仇——那个逼死我父亲、毁掉我人生的恶魔。
“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她的甜言蜜语犹在耳边。
我拿着照片下楼，她正哼着歌插花。
照片飘到她脚边，她瞬间面无人色。
我弯腰捡起，指腹擦过她虚伪的笑脸：“别紧张，我只是想把这些照片修复一下。”
她声音发颤：“修…修复？”
我凝视她恐惧的瞳孔：“是啊，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送给你全家一份大礼。”
灰尘呛得我喉咙发痒，像塞了把干透的稻草。这破阁楼，堆满了陈年破烂，散发着木头朽烂和时光发霉的混合气味。头顶唯一那盏昏黄灯泡，光线微弱得可怜，勉强能照清眼前蜘蛛网盘踞的角落。我费力地挪开一个沉甸甸、落满灰的樟木箱子，箱盖边缘的铁皮都锈得起了层红褐色的皮。
突然，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圆溜溜、不知是什么的硬疙瘩。
“操！”我低骂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另一摞摇摇欲坠的旧书堆上。哗啦！书本坍塌，烟尘瞬间弥漫开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是那个被我挪开的樟木箱子！它被我的动作带歪，失去了平衡，像个醉汉一样晃悠了一下，然后直直地、沉重地朝着我的方向砸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狼狈一滚。砰！
箱子砸在我刚才站的地方，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箱盖被摔得弹开，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像爆开的烟花，猛地喷溅出来，撒了一地。大多是些褪色的旧衣服，几本硬壳相册边角都卷了毛，还有几个看不出原色的布娃娃，滚落在灰尘里。
我撑着发麻的手肘，一边咳嗽一边爬起来，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来。真他妈晦气！要不是为了找那本据说夹着爷爷手写配方的旧笔记本，鬼才愿意钻进这活棺材里来。灰尘钻进鼻孔，痒得我又是一阵猛咳。
视线扫过那堆散落的破烂，打算收拾这烂摊子。就在这时，一抹突兀的白色猛地扎进眼角余光。
在那些灰扑扑的旧衣服和破娃娃中间，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扁平的、覆着薄薄一层灰的白色硬壳相册。封面是那种老式的压花塑料皮，白色，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它静静躺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秘密。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奇怪。这箱子里的东西，我结婚后搬进来清理时似乎都翻过一遍，印象里没这玩意儿啊？老婆林薇的东西？婚前带来的？可她从没提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我盯着那本相册，喉咙更干了。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无声沉浮。我甩了甩头，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八成是以前看漏了。弯腰，伸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塑料封面，掸了掸灰。
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黄斑。我捏着边缘，把它翻开。
第一页是空的。第二页，还是空的。翻到第三页——
哗啦！
几张硬质的照片毫无征兆地从相册的夹层里滑脱出来，像被风吹落的树叶，打着旋儿，飘散着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目光触及照片的瞬间，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脖子！整个世界的声音，阁楼木板的嘎吱，窗外隐约的车流，甚至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抽离、冻结。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脚底。四肢百骸瞬间麻木，僵硬得像灌满了水泥。
照片。
是婚纱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洁白的、样式有些过时的蓬蓬裙婚纱。她微微侧着头，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刺眼的幸福笑容，脸颊泛着红晕，眼睛弯得像月牙，里面盛满了光。那笑容太纯粹，太明媚，带着一种少女般不谙世事的憧憬，像清晨沾着露珠的玫瑰，娇艳欲滴。
那是林薇。我的妻子，林薇。
可我的目光，却像被烧红的烙铁死死焊住，死死钉在她身边那个男人的脸上！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打着领结。一只手臂占有性地、紧紧地搂着林薇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姿态从容，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倨傲。他微微扬着下巴，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弧度。
那张脸！那张脸！！
时间轰然倒转，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狠狠撞碎了我眼前的一切！
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父亲佝偻着背，站在我家那栋破旧小楼的天台边缘。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洗刷着他脸上纵横的老泪。楼下，是刺耳的警笛和鼎沸的人声。逼他上去的，就是楼下那个穿着昂贵西装，在一群打手簇拥下，撑着黑伞的男人！
就是他！就是照片里这个搂着我新婚妻子的男人——赵天豪！
我爸那张绝望到扭曲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惨白发青，在我记忆里轰然炸开！他嘶哑的、带着无尽屈辱和悲愤的吼声，穿透十年的时光，再次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姓赵的！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后，是身体砸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沉闷巨响。
“爸——！！！”
我喉咙里滚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撕扯！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里疯狂炸裂！
十年！整整十年！我像条被打断脊梁的野狗，在泥泞里挣扎爬行。赵天豪这个名字，是我心里日夜灼烧的毒瘤，是我所有噩梦的根源！是他用肮脏的手段夺走了我家的地皮，逼死了我爸！是他让我妈一夜白头，终日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是他让我从无忧无虑的学生，一夜之间跌进地狱，背负巨债，尝尽人情冷暖，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为了还债，为了活下去，我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工地上扛水泥扛到肩膀血肉模糊，寒冬腊月给人通下水道冻得双手失去知觉，在餐馆后厨刷堆积如山的盘子刷到腰都直不起来……多少次累瘫在冰冷的出租屋地板上，靠着啃冷馒头充饥，支撑我爬起来的，就是这个名字！就是这张脸！刻骨的恨意是唯一的燃料！
后来，我遇见了林薇。她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照进我一片荒芜冰冷的世界。她陪我熬过最难的日子，省吃俭用帮我还债，在我一次次被生活压垮时，用她柔软却坚定的声音告诉我：“陈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记得那个雨夜，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一颗被债主逼到绝境的心回家，是她用温热的毛巾擦干我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她抱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陈锋，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此刻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每一个字都变成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神经！
幸运？
哈！多么大的讽刺！多么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所谓的幸运，就是披着圣洁的婚纱，站在那个毁了我一切、沾满我亲人鲜血的仇人身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
那她嫁给我算什么？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后的嘲弄？是她和赵天豪联手布下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猫捉老鼠的残忍游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攥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几个带血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恨意。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像沉寂万年的火山，在我体内轰然爆发！滚烫的岩浆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
照片上，赵天豪那只搂在林薇腰上的手，此刻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沾满我爸鲜血的利爪！林薇那幸福的笑容，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呵…呵…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来，在死寂的阁楼里回荡，阴冷得像毒蛇吐信。不是悲伤，不是痛苦，是极致的、扭曲的疯狂在燃烧！十年隐忍，十年挣扎，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仇人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对着杀父仇人的女人掏心掏肺！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弯腰，动作机械地、一张一张地，把散落在地上的婚纱照捡起来。指尖拂过照片上林薇那张虚伪的笑脸，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
好了，林薇。赵天豪。
好戏，才刚刚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