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摞快跟我下巴齐平的旧课本,闷头就往林屿房间冲。没手敲门,
干脆用脚尖顶开条缝,硬挤了进去。“东西放你这儿了!”我嚷嚷着,
一股脑儿把书全卸在他书桌角落,哗啦一声,扬起一小片薄灰。
林屿正歪在书桌前的椅子里打游戏,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得只剩残影。
听见我这边的动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个模糊的“嗯”。这家伙,
永远这副德性。从小就这样,我早习惯了。我喘了口气,环顾他房间。啧,还是老样子,
干净得不像个男生窝。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强迫症似的。
就他桌上那摞高三的旧书有点碍眼,跟我刚抱过来的这些堆在一块儿,
活像两座摇摇欲坠的小山。“你这儿也太整齐了,显得我送来的书都成破烂了。
”我忍不住吐槽,顺手就去扒拉他那堆旧书,想帮我自己的那堆找个更稳当点的位置。
手指刚碰到最上面一本硬壳的英语词典,那词典却突然像活了似的,自己往外一滑。“哎!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捞。词典没捞住,
反而把它旁边一本薄薄的、用深蓝色硬壳子包着的笔记本彻底带翻了。笔记本掉在地上,
摊开。几页写满字的纸从里面滑了出来,散落一地。完了!闯祸了!我头皮一麻,
赶紧蹲下去捡。林屿这家伙最烦别人动他东西,尤其是书。
手忙脚乱地把那几张散落的纸拢到一起,正要塞回本子里,目光却像被强力胶水粘住,
死死定在了纸页上。那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笔记,也不是草稿。是诗。一行行,
一句句,排列得整整齐齐。墨水的颜色深浅不一,像是断断续续写了很久。
“夏夜的星火是未寄出的信笺,沉入你眼波便溺毙了语言…”我下意识地念出其中一行,
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字迹……有点眼熟。一笔一划,干净又利落,
带着点藏不住的锋棱。这不就是林屿的字吗?我太熟了,从小到大抄他作业抄了八百回!
我脑子有点懵,指尖无意识地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每一页都写满了。有些句子旁边,
甚至还有细小的涂改痕迹,像是反复斟酌过。翻着翻着,我的动作停在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本该是署名的地方。但被人用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用笔反复地、用力地涂掉了。
只留下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迹,像一块沉甸甸的乌云,覆盖住了底下的秘密。
这……是他写的?写给谁的?为什么要涂掉名字?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气泡,
瞬间挤满了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带着点清甜花香的香水味,
幽幽地钻进我的鼻子。这味道……不属于林屿。他家,包括他自己,
从来都是干净清爽的洗衣粉味。我猛地抬起头。林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了耳机,
游戏也停了。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他刚回来?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完全没听见脚步声!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肩膀上。那里,
蹭着一根非常非常细长的、微卷的栗色发丝。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这发色,
全校只有一个人有——校花许薇薇。她今天早上还得意地跟我们炫耀新买的限量款香水,
就是这个味道。林屿今天下午…好像是说有事出去了?“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 他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又冷又硬。我蹲在地上,
手里还捏着那几页写满诗、名字被涂掉的纸,像个被抓了现行的贼。他的目光像探照灯,
直直打在我手上,那几页纸瞬间变得滚烫。“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赶紧解释,
声音有点发虚,
“就…就帮你捡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想把手里的“罪证”塞回那个深蓝封皮的笔记本里。
可越急越乱,纸页的边角在我手里哗啦作响,像在嘲笑我的笨拙。林屿没等我弄好。
他直接俯下身,一把就将那本子从我手里抽走了。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还有那股……属于许薇薇的、淡淡的甜香。“放这儿就行。” 他把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
指关节都微微发白,声音绷得紧紧的,“这是帮别人保管的,别乱翻。”帮别人保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一种闷闷的酸涩感填满。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下午在楼梯口听到的八卦——“林屿今天陪许薇薇去书店买教辅了诶!
有说有笑的!”原来是帮她保管这个啊。那这笔记本里被涂掉的名字……答案呼之欲出。
“哦,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我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有点僵硬。
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好意思啊,
差点把你帮别人‘保管’的宝贝弄坏了。”我刻意加重了“保管”两个字。林屿盯着我,
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接话,眼神有点复杂,像是在分辨我这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显得格外刺耳。“那个……书放这儿了,
” 我指了指桌上那两堆摇摇欲坠的“书山”,飞快地说,“我先回去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受不了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往门口走。
手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嗯。”就一个字。我拉开门,闪身出去,
再轻轻带上。厚重的门板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那个充满香水味和秘密的房间。
背靠着冰凉的木门站了几秒,我才慢慢走回几步之隔的自己家。客厅里空无一人。
我把自己扔进沙发,软绵绵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却驱不散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
真是疯了。我甩甩头,试图把那张写满字的纸和林屿阴沉的脸色甩出脑海。
他帮许薇薇保管情书,关我什么事?我在这儿瞎郁闷个什么劲儿?对,不关我事!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振作。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旧书柜,
那是我的“领地”,塞满了从小到大各种舍不得丢的书和杂物,
如今已乱得像个小型废品回收站。我妈上周就下了最后通牒,勒令我周末必须清理干净。
行吧,干活!正好转移注意力!我撸起袖子,一头扎进书柜前的地板。
书本、旧杂志、画满涂鸦的笔记本、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陈年旧物一件件被扒拉出来,
灰尘在午后的光柱里放肆飞舞。清理是个体力活,也是场回忆杀。翻到小学的涂鸦本,
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屿”和“我”。翻到初中毕业照,
林屿站在我斜后方,阳光下笑得一脸不耐烦,却还是配合地比了个剪刀手。回忆像潮水,
带着微涩的甜。我坐在地板上,对着照片发了会儿呆。不行不行!我用力晃晃脑袋。
不能再想那个帮别人保管情书的家伙!我甩开照片,继续跟杂物搏斗。终于,
清理到书柜最顶层了。那地方太高,积的灰也最厚。我搬来小凳子,踮着脚,
伸长胳膊去够最里面几本硬壳的旧书。指尖刚碰到书脊,
一本压在下面的厚册子突然失去平衡,毫无预兆地滑了出来!“啊!” 我吓得往后一缩。
“砰!”那本硬壳册子结结实实砸在我脑袋上,然后重重摔落在地板上。
“嘶——” 我捂着被砸痛的额头,眼泪差点飙出来。低头一看,罪魁祸首是本硬皮画册,
封面都磨得发白了。我揉着脑门,没好气地弯腰去捡。画册是摊开的。翻开的这一页,
不是风景,也不是静物。是一幅铅笔素描。线条流畅,光影细腻。画上的人,侧着脸,
趴在课桌上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睫毛长长的影子。嘴角还微微翘着,
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我!我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连额头的痛都忘了。血液“轰”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口。怎么回事?
谁画的?我猛地蹲下去,手有点抖,一把抓起那本厚厚的画册。沉甸甸的,
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发颤,我小心翼翼地翻开下一页。还是我。这次是笑着的,
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举着一个快化掉的冰淇淋,背景是学校的小卖部。再翻一页。
我在操场上跑步,马尾辫飞扬起来。又一页。我皱着鼻子,对着摊开的数学卷子发愁。
……每一页!厚厚一本画册,从头到尾,密密麻麻,全是铅笔画的速写!
主角只有一个——我!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柜,一页一页,近乎贪婪地看着。
那些被遗忘的瞬间,那些我自己都不曾留意的表情和姿态,就这样被定格在纸上,
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翻到画册中间,几张对折的、边缘磨损的纸片滑了出来,飘落在腿边。
我捡起来,展开。是几张泛黄的作文稿纸。上面,写满了诗。“夏夜的星火是未寄出的信笺,
沉入你眼波便溺毙了语言…”“走廊尽头的光线,切割你奔跑的侧脸,
是心跳失序的起点…”这字迹!这句子!我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
那堵隔开我和林屿房间的墙。这分明就是下午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种诗!一模一样!不,
不止那几句!稿纸上的诗更多,日期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我的脑子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