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月23日,是我精心挑选的死期。
从窗帘的缝隙中,倒下来一长条边界分明的阳光,透过金黄的酒色的酒液平平地落在书桌上。
我坐在书桌旁随手抓起一把头孢打算塞进嘴里,却不料手机铃声先我一步响了起来。
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一切重归于寂静。
可那人实在不依不饶,颇有一副今天要和我杠到底的意味。
我绕了一大圈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看着那个屏幕上没见过的号码叹了口气,本打算关机,却手滑摁到了接通键。
温柔的女声从手机中传出“请问是白川女士吗?这边有些事情需要你来警局处理一下。”
……警局里的灯光惨白,我跟在警察后面,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据说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儿瘦的可怖,哪怕隔着一层衣服,胸前的肋骨和身后的脊柱依旧明显,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疤,双眼虚虚地盯着前方,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的脚步顿了顿,跟上了前方警察的脚步。
会谈室内,女警掏出份纸质报告放在桌面上。
猝不及防,那个名字一下闯入我视线中。
“何梅”我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却不料在见到这个名字的一瞬,仍会下意识地颤栗。
那个女人曾折磨了我十六年,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一场安眠。
那些痛苦犹如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在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停过,甚至在某些夜深人静时发出彻骨的痛意来彰显它的存在。
我看着上面明晃晃的“死亡报告”四个大字怔了会儿,下意识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就这样吧。
“何梅女士死后我们实在联系不到她的其他亲属了。”
女警的语气中有些许为难,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那女人活着的时候就没什么亲戚朋友了,现下前夫也死了,就剩我这个名义上女儿了。
销户手续警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流程也不复杂,女警倒了杯温水递给我。
“还有外边的那个孩子…”我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自觉皱起眉,“如果我不带走他?”“会被送到孤儿院里,之后会想办法给他找领养。”
可能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又或者是出门前忘记吃药了,疲惫混着烦躁一齐上涌,周围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抱歉,我想出去冷静一下。”
说罢我也不等女警回答,顶着她惊讶的目光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烟雾在寒风中袅袅升起,在宁古丁的作用下,那点不多的理智又回来了。
我自嘲地笑笑,白川啊白川,你以为你是谁啊,自己泥菩萨过江,居然还想救别人。
一支燃完,最后一缕白烟缓缓升起,不知怎的,我的目光下意识顺着那缕烟升起。
A市的环境保护一直做的不错,也有不少人专门来看星星,不过我视力不太好,抬头看去也只能模糊看到一片片黄色光晕。
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确认烟味散完才往走进警局,那个小孩儿——我名义上的弟弟仍旧呆呆地坐在那儿。
几乎是在我走到他身前的那一瞬间,他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哪怕他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了铁质的靠背上。
我一遍回想之前刷到过的育儿知识,一边缓缓蹲下,尽量让自己与他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
过了半晌,他才停止了颤抖,抬起头来偷瞄了我一眼后快速把头低下,见我没什么反应,又抬起头来偷瞄一眼。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你叫什么名字?”“何…隐”“很高兴认识你何隐小朋友,我叫白川,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你愿意跟我回家吗?”小孩儿像是被定住了般,半晌没什么动作,我也不急,就这么伸着手等着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胳膊实在酸的不行,要是他实在不愿,我也不能无视他的意愿强行带他回家,正当我打算将手收回时,有只小小的手放了上来。
“姐…姐?”那声音十分沙哑,一点也不像一个幼童的声音。
我紧紧攥住了那只手,尽管它有些硌人。
“走吧,姐姐带你回家。”
2.到家时,外卖已经送到了。
点的时候没觉得,摆出来后居然稀稀落落地占据了大半个餐桌。
何隐坐在对面,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我将粥推到他面前,略带安抚意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吃吧。”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放进嘴里。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试探什么,眼神时不时地瞟向我。
我装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粥。
余光中看见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很像我幼年时见过的那只仓鼠。
昏黄色的灯光缓缓洒下,鼻尖萦绕着食物的香气,我突然感觉,这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饭后何隐十分自觉地去收拾碗筷。
而我开始打量起这套我生活已久的房子。
整套房子的东西少的可怜,黑白灰的配色犹如我本人一般木讷且毫无生机,怎么看都不适合小孩儿成长。
或许,该添置些东西?我思索着,转过身却发现何隐正站在我身后,一脸期期艾艾地盯着我。
他瞳孔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睛看着亮晶晶的。
他没开口说话,但鬼使神差的,我明白了他的想法。
我蹲下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阿隐很厉害啊。”
他也学着我的模样露出一个笑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3.没想到最先到来的居然是心理医生的电话,毕竟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自然早就把定期的心理咨询抛在脑后,现在冷不丁打来个电话,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
反正早晚都是要带何隐去医院体检的,正好一起。
心理咨询室里的熏香袅袅升起,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门外的场景。
做完检查的何隐正穿着我给他新买的衣服乖乖巧巧地坐在躺椅上看绘本,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冲我挥了挥手。
我收回了目光,心情却莫名其妙地不错。
李卿坐在对面接了杯温水递给我。
“许久不见白川,看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啊?”他语气熟稔,像是在接待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
“门外那位是?”我靠在椅背上,换了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
“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简单叙述了一下那天在警局里发生的事情,李卿双手交叠摆出一副认真听我说话的模样。
罢了才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收养这个孩子,你是想弥补什么吗?”我不置可否,“他确实很像我,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我幼时也有,他的眼神也同我幼时般呆愣,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几乎控制不住地把当做他幼时的我。”
“但我错了,错的很离谱。
他不是我,幼时的我麻木,痛苦,但他不一样,即使遭受了那么多,他依然开朗,活泼,热爱生活。”
我低头看着木质地板上的花纹,脑海里却是这几天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这些,但我还是收养了他,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好像是我的求生欲,我想活着。”
有什么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了我的腿上,在裤子上晕开,我刚想提醒李卿咨询室好像漏水,抬头却看到面前放了几张卫生纸。
我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这才意识到,我好像哭了。
李卿仍是那副双手交叉的姿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起初我是不赞成你收养这个孩子的,但现在看来,或许是我太过死板了,或许他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一个奇迹。”
推开门时,何隐已经站在了门口,我将从李卿那儿顺的糖果递给他,他接过去,又挑挑选选,将一颗糖放在我手上,那颗糖在阳光下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
4.何隐的体检报告也出来了,幸运的是,除了贫血和发育不良以外没什么别的问题。
之后我们一起去了商场,买了些色彩鲜艳的装饰品和儿童书籍,家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温馨起来。
何隐的房间里,我特意挑选了一些星星贴纸,晚上关灯后,那些星星会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真的星空一般。
他第一次看到时,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指着那些星星,用他那稚嫩的声音说,“姐姐,看,星星!”随着时间的推移,何隐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更多的笑容,身体也逐渐健壮起来。
他开始对我敞开心扉,会在我忙碌时,静静地坐在一旁画画,不再像最初那样总是紧张和害怕。
我们也曾走过这座城市,见过夜晚璀璨的灯火,街角屹立着的榕树。
听过大街小巷的叫卖声,站在山顶看云舒云卷,看暮色浮沉。
5.时光流逝,转眼间到了九月份。
我特地给何隐挑了一所离家很近的贵族小学。
好在这所小学也对得起它的名号,何隐很开心,这种开心和在家时的开心不同,小小的雏鸟开始见识外边广阔的世界。
直到他的衣服开始沾满了泥土,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不断安慰自己孩子长大了,也是需要私人空间的,但那颗不安的种子就此种下,并愈演愈烈,终于在一场暴雨中彻底迸发。
我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看着时间流逝,当时针指向5的那一刻,我彻底忍不住,拿起伞向外走去。
学校崇尚快乐教育,下午3点半早早放学了,路上偶尔还能看到两三个小朋友逗留在便利店旁。
到达学校门口时校门已经关上了,我向警卫处的保安说明来意,又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后才被放行。
学校一片冷清,偶尔能看到两三个人影,但大多都是教师和保洁人员。
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停到班级门口的那瞬间,悬着的心也落了回去。
教室里莫约有7.8个小孩儿围成一圈,对着中间的地方指指点点。
“姐?你怎么来了?”似乎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何隐的脸上有几分慌张,一边向我走来,一边解释到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给你打了电话的,但是一直没打通。”
我这才发现出来太急了,居然连手机都没带。
我蹲下摸了摸他有些湿润的发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你回家太晚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这边的动静不小,那群围着的小萝卜头,纷纷转过头朝这边看来,向我问好。
“姐姐好!”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从何隐离开的那个空缺,我看清了他们围着的东西,那大概是一只没有母猫庇护的小猫,异常瘦小,整趴在桌子上发出短促的叫声,希望能引起母猫的注意。
何隐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面色有点涨红,声若蚊蝇。
“姐姐…可以帮小猫找个主人吗?”幼猫不好照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