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重重落在回车键上,发出最后一声空洞的回响。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无声地跳到了“01:47”。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早已停止运转,
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
将林薇疲惫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很长、很暗。
她盯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几秒钟的空白后,
一种巨大的、被彻底掏空的感觉才缓慢地弥漫上来,沉甸甸地压住了每一根骨头。
连续七十二小时,睡眠被压缩成办公椅上零星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颈椎发出一连串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电梯光滑的镜面映出她的脸:脂粉掩盖不住的苍白,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
像两片不祥的淤痕。她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也对她露出一个同样空洞勉强的笑容。
电梯无声地滑向地下二层,数字递减的红色荧光在镜面上跳动,像某种倒计时。
一股混合着机油、橡胶和灰尘的、属于深夜停车场的独特冰冷气味,随着电梯门的开启,
猛地灌了进来。高跟鞋敲打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响亮的回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声波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承重柱,再反弹回来,
显得格外突兀。她的车孤零零地停在最深处那个角落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黑色棺椁。
灯光似乎也在这里变得吝啬,只吝啬地投下几片昏黄模糊的光斑,
周围是大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那细碎的、令人不安的回声还在持续,
仿佛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模仿她的脚步。她伸手去包里摸索车钥匙,
冰凉的金属触感刚刚传递到指尖——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从背后箍住了她!
一只粗糙、带着浓重烟味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另一条铁箍般的手臂则紧紧勒住了她的腰腹。惊恐的尖叫被那只手狠狠堵在喉咙里,
化作一声沉闷绝望的呜咽。她本能地蹬踹、扭动,鞋跟徒劳地刮擦着水泥地,
发出刺耳的噪音。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挤空,眼前开始发黑,
视野边缘炸开无数狂乱的金星。身体的力量在绝对的钳制下飞快流失,像被戳破的气球。
黑暗中,似乎有另一个身影靠近,带来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廉价香水和汗渍的浑浊气息。
模糊的视线里,她只瞥见一个模糊晃动的轮廓,以及某种金属反射的、冰冷的一闪。随即,
一种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了她颈侧的皮肤,像被毒蜂狠狠蛰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液体迅速注入血管,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瞬间冲上头顶。
意识像被投入深水的石头,只来得及泛起最后几个混乱的气泡,
便彻底沉入无边的、粘稠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拂过脸颊,
带着一种干燥的、粗糙的触感。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气,呛咳起来,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
是一顶……极其繁复华丽的……帐子?暗红色的厚重织锦,
上面用金线盘绕着无数她从未见过的、形态奇诡却异常华美的鸟兽,在帐顶中央,
竟盘踞着一条张牙舞爪、须鳞毕现的五爪金龙!
那龙眼用两颗浑圆的、散发着幽光的黑曜石镶嵌,威严地俯视着她。帐幔边缘,
垂落着密密麻麻的、用同样色泽饱满的珍珠串成的流苏,随着某种气流微微晃动,
折射出柔润的光晕。这不是她那个只有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心脏骤然失序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身下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带着韧性的柔软触感。
低头一看,身下是厚厚叠叠、触手冰凉滑腻的锦缎被褥,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
花瓣层叠,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浓郁的、并不存在的花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息:浓郁的、带着药味的沉水香,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古旧木器深处的陈腐味道。“小主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恭敬。
帐幔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撩开一角。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绿色宫装的少女探进头来,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秀,眉眼低垂,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温顺。“奴婢碧桃,
伺候小主梳洗。小主可要传些清粥小菜垫垫?”小主?奴婢?林薇的脑子一片空白,
像被强行塞进了一团混乱的棉絮。她茫然地看着这个自称“碧桃”的宫女,
又环顾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却又处处透着古怪陌生的屋子。雕梁画栋,
巨大的紫檀木梳妆台上摆放着镶嵌螺钿的妆奁,铜镜光亮鉴人。一切都那么真实,
真实得让她指尖触碰到的冰冷锦缎触感都无比清晰。“这……这是哪里?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碧桃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抿嘴笑了笑,那笑容恰到好处,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回小主的话,这是储秀宫的西暖阁呀。昨儿夜里,
皇上亲临选秀,一眼就瞧中了小主您,特意吩咐让您住进这最宽敞暖和的屋子,
说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神秘的敬畏,“……说您龙章凤姿,
有母仪天下之兆呢!”龙章凤姿?母仪天下?林薇只觉得一阵眩晕。
她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地下停车场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金属扎入皮肤的刺痛……难道那只是一场噩梦?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而这里……才是现实?碧桃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了温水、青盐、柔软的棉帕。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那舒适感如此真实。她被扶着坐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难掩清丽的脸,头发被碧桃灵巧地挽成复杂的发髻,
插上一支点翠蝴蝶簪。镜中人,眉眼依旧是她,
却又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薄纱笼罩了。“小主真好看。”碧桃赞叹着,
语气真诚,“难怪皇上念念不忘,一早儿就传了话,说晚膳后要过来瞧瞧小主安顿得如何呢。
”晚膳后?皇上?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林薇混乱的思绪,
带来一种微妙的、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一丝隐秘兴奋的战栗。
她看着镜中那个被精心装扮、仿佛脱胎换骨的自己,地下停车场那冰冷绝望的记忆,
如同一个被强行按进水底的泡沫,挣扎着,却终究抵不过眼前这华丽宫殿的巨大引力,
开始变得模糊、遥远、不真实起来。也许……真的……是穿越?一场命中注定的奇遇?
念头一起,心底深处那点被都市生活磋磨殆尽的、对不凡的渴望,竟如同遇到火星的枯草,
悄然燃起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储秀宫的日子,远非碧桃口中那般清闲静好。
林薇很快领教了这座华丽牢笼的森严等级和无处不在的寒意。这里的“姐妹们”,
面上是如花笑靥,眼底深处却淬着冰,藏着针。第一次交锋,来得不动声色,却直指要害。
那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位身量高挑、穿着樱草色宫装的丽人,在几位宫女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生得极美,柳眉杏眼,肤光胜雪,只是那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一种天然的倨傲和审视。
“这位就是新来的林妹妹吧?”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像珠落玉盘,却透着骨子里的疏离,
“我是苏晚晴,住东暖阁。听说妹妹深得圣心,初来乍到就住进了这西暖阁,真是好福气。
”她目光流转,落在林薇梳妆台上那支点翠蝴蝶簪上,眼神微微一凝。林薇起身,
依着碧桃这几日紧急恶补的规矩,屈膝行了个礼:“苏姐姐安好。”姿态有些生涩,
但那份沉静,却让苏晚晴眼底的审视更深了几分。“妹妹不必多礼。”苏晚晴上前一步,
亲昵地挽起林薇的手,一股清雅的兰蔻香气随之袭来,“咱们姐妹以后同在一处,
要多多亲近才是。”她的手指纤长冰冷,触感如同玉石。寒暄几句,
苏晚晴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桌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碧桃机灵,立刻奉上一盏。
“妹妹尝尝,这可是今年的新贡,皇上昨儿才赏下的,统共也没多少。
”苏晚晴笑吟吟地端起自己那盏,姿态优雅地啜了一口。林薇道了谢,也端起茶盏。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手心,澄澈的茶汤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就在杯沿即将碰到唇边的一刹那,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茶香的异样气味钻入鼻腔——极其淡薄,
像是某种干草燃烧后的焦糊味,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甜。她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晚晴正低头整理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袖口,姿态无比自然,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林薇的错觉。但林薇的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
她想起碧桃私下里紧张兮兮的提醒:“小主,这宫里,入口的东西,
千万千万要留神……”电光火石间,她手腕一颤,仿佛被烫到一般,
整盏茶“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泼溅开来,精致的粉彩瓷盏瞬间碎裂成片。
林薇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慌乱地拍打着溅上茶水的裙摆。“哎呀!妹妹!
”苏晚晴也惊呼起来,满脸的关切和讶异,迅速站起身,“可有烫着?怎么这般不小心?
”她立刻指挥身边的宫女,“还不快收拾了!再去给林小主重新沏一盏来!
”“不用了不用了!”林薇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窘迫和歉意,“是妹妹失仪了,
手滑了。多谢姐姐好意,只是……只是实在被吓到了,这茶……怕是喝不下了。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苏晚晴盯着她看了几秒,
那眼神似乎要穿透她的慌乱。最终,
她脸上重新浮起完美的、带着一丝惋惜的笑容:“妹妹受惊了,无妨。那便歇着吧,
改日姐姐再来看你。”她转身,带着宫女们离去,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没有一丝声响。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外,碧桃才白着脸凑过来,
小主……您……”林薇看着地上那摊迅速渗入金砖缝隙、只留下深色水渍和几片碎瓷的茶汤,
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味,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她的神经。她弯腰,
状似无意地用帕子拂过一块较大的碎瓷片边缘,指尖沾上一点残留的茶渍,
凑到鼻端极轻地嗅了一下。那股淡淡的焦糊腥甜气,更加清晰了。“碧桃,
”她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把这茶渍……悄悄擦干净,
一点痕迹都别留。”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以后我的东西,
吃食、茶水、被褥……凡经人手,你都要亲自看过,尤其……是别人‘好心’送来的。
”碧桃看着自家小主瞬间变得异常清明的眼神,浑身一凛,用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如影随形。几天后一个深夜,林薇在锦被中翻了个身,
手臂内侧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猛地缩手,指尖在黑暗中触到一丝湿粘。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清了——一根细如牛毛、淬着幽蓝暗芒的银针,
深深扎在她刚才躺卧的位置!针尖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寒光。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远比地下停车场的黑暗更让人窒息。她死死盯着那根针,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若她睡得再沉一点,翻身再用力一点……这针,
扎进的就不是手臂,而是颈侧或心口!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住针尾,将它拔出。
针尖那点幽蓝,在月光下诡谲地闪烁着。愤怒和恐惧在她胸中交织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毁。
她猛地掀开整床锦被,借着月光一寸寸摸索检查。果然,在靠近床沿不易察觉的缝隙里,
又摸出了两根同样的毒针!无声的杀机,就藏在这华美温暖的锦被之下!
林薇攥紧了那几根冰冷的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谁?苏晚晴?
还是其他那些她连名字都还叫不全的、表面恭敬的“姐妹”?这金碧辉煌的宫殿,
每一处雕梁画栋,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狞笑的兽口,随时准备将她吞噬殆尽。
地下停车场的黑暗记忆,在这一刻,
被这宫殿里更加精致、更加致命的恶意彻底覆盖、扭曲、取代。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那个“一见钟情”的皇帝,似乎成了这黑暗漩涡里唯一可能的光源和浮木,
哪怕那光芒本身也透着诡异。想要活下去,
想要不被无声无息地碾碎在这深宫华丽的齿轮之下,就必须……爬上去!爬得足够高,
高到足以俯视这些暗处的毒蛇!皇后的凤座,那个被碧桃敬畏地提及的“母仪天下”的位置,
第一次在她心中,从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变成了一道刺目的、带着血腥味的生存符咒。
那之后,林薇变了。她依旧安静,却不再是初来时的茫然无措。
她如饥似渴地向碧桃学习着一切宫廷的规矩、礼仪,揣摩着皇帝可能的心思喜好。
她将每一分恐惧和愤怒都转化为冷静的观察和算计。机会出现在一次御花园的“偶遇”。
皇帝似乎格外喜欢在黄昏时分漫步于太液池畔。林薇算准了时辰,精心妆扮,
却故意选了一处略显偏僻的角落,倚着一株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对着池中残阳的倒影,
轻轻吟诵着一首前朝遗落的、略显冷僻的闺怨词。语调低回婉转,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孤寂。明黄色的身影果然如期而至,
被那清冷的吟诵声吸引。“你倒喜欢这些?”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
林薇像是被惊扰般,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转过身,屈膝行礼,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臣妾……臣妾只是见这夕阳西下,池水寂寥,
一时……一时感怀。”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怯生生地望向皇帝。那眼神,
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种欲拒还迎的、钩子般的诱惑。
这是她对着铜镜练习了无数次的结果。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那审视的、带着玩味的眼神,让她后背几乎渗出冷汗。但最终,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词是好词,只是未免太过凄清了些。
这深宫……并非都是如此。”他顿了顿,语气似乎温和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