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窖中的片刻温存这城市像个巨大的冰窖,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风刀子似的刮过巷口,
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又狠狠摔在斑驳的墙上。程野缩在街角公园那把掉光了漆的长椅里,
冻得牙齿都在打架,薄外套裹了又裹,依旧抵不住深秋寒气的无孔不入。
他像条被遗弃的野狗,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胃袋空空如也,火烧火燎地疼,
比这寒风更让他难受。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街对面,
霓虹灯招牌在暮色渐沉的傍晚闪烁起来——“片刻温存·拥抱体验馆”。俗气又矫情的名字!
程野嗤笑一声,嘴角习惯性地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花钱买拥抱?简直是脑子被门挤了!
可他的目光,却像被那暖黄色的灯光粘住,怎么也挪不开。那光晕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门,
透出一种毛茸茸的暖意,无声地诱惑着冻僵的灵魂。真他妈见鬼!他低骂一句,
却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僵硬的手指伸进口袋深处,
攥紧了里面仅有的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的钞票。这是他今天最后一点家当。
骨头缝里的寒意尖叫着,催促着他迈开沉重的脚步。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时,
一股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某种清冽木质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冻僵的四肢百骸,
舒服得让他几乎呻吟出声。店里很安静,只有低缓的轻音乐流淌。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暖黄,
落在米色的布艺沙发上,投下柔和的影子。程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柜台后的男人——陆沉。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身形挺拔,侧影在灯光下有种玉雕般的冷硬质感。听到门响,
他微微抬眼望过来。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可就是这冰冷的一瞥,程野却感觉像被无形的烙铁烫了一下,
心口猛地一缩,呼吸都滞了半分。“规矩知道?”陆沉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沉,
平稳,没有一丝波澜。程野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故意晃悠着走过去,
把口袋里的钞票全拍在光洁的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无赖劲儿:“喏,老规矩,十分钟,陆老板!
”他努力让语调显得轻佻随意。陆沉没看他拍下的钱,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绕过柜台,走到沙发前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自然地张开手臂。
程野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
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个等待的怀抱里。接触的瞬间,程野浑身都绷紧了。陆沉的怀抱很宽厚,
带着一种能容纳万物的包容感,但温度却偏低,像抱着上好的玉石。
更明显的是那丝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矛盾又独特。
程野把脸深深埋进陆沉的肩窝,鼻尖蹭到柔软的毛衣纤维,
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奢侈的、用钱买来的暖意。
他能清晰地听到陆沉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规律得如同钟摆。
而他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却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疯狂撞击着肋骨,
声音大得他怀疑陆沉也能听见。真他妈没出息!程野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他试图找回一点场子,闷在陆沉肩窝里,声音带着刻意的挑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喂,
陆老板,你这怀抱跟冰窖似的,也值这个价?该不会是…”他顿了顿,恶劣地拖长了调子,
“…不行吧?”他在试探,用尖锐的刺去掩饰内心那点可耻的依赖。
抱着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头顶传来陆沉低沉无波的声音,
听不出喜怒:“计时开始。安静,或者出去。”他用冰冷的规则筑起高墙,
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死死压了回去。程野识相地闭了嘴,却更用力地箍紧了手臂。
就在这窒息的安静里,他的鼻翼翕动,在那消毒水和木质香氛之外,
捕捉到一丝极淡、几乎被忽略的药味。很淡,转瞬即逝,却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2 沉溺与追踪十分钟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陆沉的手臂没有丝毫留恋地松开,退后一步,
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姿态。程野怀里骤然一空,刚才被暖意驱散的寒意瞬间反扑,
比之前更甚。他搓了搓手臂,掩饰着那份失落,故作潇洒地摆摆手:“走了,陆老板,
下次再来照顾你生意!”推开门,冰冷的夜风兜头浇下,他打了个哆嗦,
头也不回地扎进城市的寒流里。那冰窖般的怀抱,却成了他戒不掉的毒。
他一边骂自己贱骨头,一边像个输红眼的赌徒,把辛苦挣来的、原本该填饱肚子的钱,
一次次砸进那间暖黄的小店,只为换取那短暂十分钟的沉溺。
他沉溺在那看似冰冷、实则能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怀抱里,像个饮鸩止渴的傻瓜。
他像着了魔。白天在嘈杂的物流仓库搬着沉重的箱子,汗水浸透廉价的工服,
肌肉酸痛得快要散架,脑子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怀抱。晚上收工,
拖着疲惫的身体,双脚像有自己的意志,总是鬼使神差地拐向“片刻温存”的方向。
远远看着那扇透出暖光的玻璃门,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一边唾弃自己这上瘾般的行径,一边又无法抗拒那片刻温暖的诱惑。
程野开始像个蹩脚的侦探。他不再满足于那十分钟,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陆沉,
关于那个冰冷怀抱背后的温度。他跟踪他,保持着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他看到陆沉开着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驶入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顶级公寓区。
巨大的落地窗在夜色中透出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程野蹲在马路对面绿化带的阴影里,
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灯火通明的建筑,像个仰望星空的乞丐。陆沉属于那里,
那个冰冷、光鲜、充满金钱味道的世界。可更多时候,他看到的是另一个陆沉。深夜,
当程野再次“路过”那栋公寓楼下,他会看到顶层那个巨大的落地窗后,陆沉的身影。
他不再是拥抱站里那个掌控一切、冷漠疏离的陆老板,
他孤零零地站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中央,或者坐在吧台边,
面前放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他并不喝,只是长久地、出神地看着那杯酒,
侧影被窗外城市的霓虹勾勒得无比寂寥。像一座被遗忘在繁华中心的孤岛。还有一次,
程野躲在公寓楼侧面的安全通道口抽烟,透过未拉严的百叶窗缝隙,他看见陆沉坐在沙发里,
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绷紧,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左臂,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似乎在忍受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程野的心也跟着揪紧,
下意识地想冲出去,又硬生生顿住脚步。他想,也许是太累了吧,这些有钱人,表面光鲜,
背地里压力也大得吓人。程野在一家开在旧巷深处的小馄饨摊打零工。油腻的灶台,
永远擦不干净的桌面,老板是个嗓门奇大的中年胖子。这天傍晚,
几个喝了点酒的混混晃悠过来,嫌馄饨皮厚馅少,汤头没味儿,拍着桌子大吵大嚷,
非要免单。老板陪着笑脸解释,混混却不依不饶,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甚至伸手去推搡老板。
程野当时正端着一摞脏碗出来,见状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把碗往旁边台子上一撂,
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一个箭步挡在老板身前,眼神凶狠得像头被激怒的小狼:“干什么?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想闹事?”黄毛被他的气势唬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嘿!
哪来的小崽子?找死是吧?”说着就挥拳砸过来。程野灵活地侧身躲过,反手抓住对方手腕,
正要扭送出去,混乱中不知谁撞翻了旁边堆着的啤酒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场面一片狼藉。
老板又气又怕,指着程野的鼻子骂:“你个惹祸精!滚!现在就给我滚!这损失都算你头上!
”程野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看着一地狼藉和骂骂咧咧的混混,看着老板愤怒扭曲的脸,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就在这时,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冰锥划破嘈杂:“多少钱?”所有人都是一愣,
循声望去。只见陆沉不知何时站在巷口,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
与这油腻喧闹的旧巷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
最后落在程野身上。程野撞上他的视线,狼狈地别开脸,耳根有些发烫。陆沉没再看他,
径直走到惊魂未定的老板面前,从钱夹里抽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油腻的台面上。
“够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老板看着那几张红票子,
又看看陆沉冷峻的脸,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够…够了够了!
”陆沉这才转向那几个混混,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还不走?”那黄毛被他看得一哆嗦,
色厉内荏地嘟囔几句,悻悻地拉着同伴溜了。陆沉的目光再次落到程野身上,停留了两秒。
程野梗着脖子,依旧不看他,脸上还带着打架未散的戾气和被老板责骂的难堪。“别惹麻烦。
”陆沉丢下这句冰冷的话,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刚才解围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垃圾。
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很快消失在巷口昏暗的光线里。
老板拿了钱,气也消了大半,嘟囔着收拾残局去了。巷子里只剩下程野一个人,
对着满地碎玻璃和狼藉。寒风卷着馄饨摊残余的热气和香气吹到他脸上,那香气钻进鼻腔,
却勾不起半点食欲。他慢慢蹲下身,看着那碗刚才慌乱中打翻在地、已经冷透的馄饨,
浑浊的汤水浸湿了地面。陆沉那句冰冷的“别惹麻烦”在耳边反复回响。他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管?为什么给钱?又为什么…用那种看麻烦的眼神看他?
3 失控的分钟程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涩,乱得像一团纠缠的麻线。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手背上沾了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湿意。他站起身,
踢开脚边的碎玻璃,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深沉的夜色里。那晚之后,程野再去“片刻温存”,
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扫码,付款,嚷嚷着“老规矩”,
但埋进陆沉肩窝时,心跳似乎更重了。那个雨夜馄饨摊的混乱画面和陆沉最后冰冷的话语,
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一次普通的“十分钟”拥抱。
程野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嵌在那个熟悉的位置,脸贴着陆沉的颈侧,
感受着那偏低却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店里很安静,
只有他们清浅的呼吸和远处模糊的音乐。突然,
程野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肌肉猛地绷紧了一下。紧接着,陆沉一直搭在他后背上的那只手,
毫无预兆地剧烈痉挛起来!手指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扭曲着蜷缩,完全不受控制。“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陆沉另一只手里原本端着的、大概是准备稍后喝水的玻璃杯,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脱手掉落,狠狠砸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
杯子里残留的水和几块未化的冰块飞溅开来,
其中几滴滚烫的热水或许是之前倒的热水不偏不倚,溅在了程野裸露的小臂上!
“嘶——!”程野痛得一缩,下意识地抽气。陆沉的反应比他还快!
煞白的脸色瞬间取代了惯常的冷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慌乱。
他甚至忘了松开程野,那只痉挛刚过、还有些颤抖的手猛地抓住了程野被烫到的手臂,
力道大得惊人,急切地拉到眼前查看:“烫到没?!”那声音失了平日的沉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沙哑。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和陆沉从未有过的慌乱关切,
像一道强光,刺破了程野眼前的重重迷雾。他愣住了,甚至忘了手臂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他猛地抬眼,直直撞进陆沉那双还来不及将慌乱彻底掩藏起来的眼睛里。
程野用力甩开陆沉抓着自己的手,故意夸张地龇牙咧嘴,
揉着被溅到的地方:“嘶——陆老板,你这可是严重的‘服务事故’啊!得赔钱!
精神损失费加医药费!”他一边嚷嚷着,一边却像发现了猎物的野兽,猛地凑近陆沉的脸,
灼灼的目光紧紧锁住那双试图恢复平静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洞察的弧度,
“不过…你刚才那表情,可比平时那张死人脸生动多了。”他像在欣赏一件稀罕物,
语气里充满了探究。陆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迅速抽回被甩开的手,别开视线,
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像裹着一层厚厚的寒霜:“意外。
医药费我会付。今天的服务结束。”他转身就要离开,动作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现场的仓促。
“等等!”程野一个箭步上前,张开手臂拦在了他面前,眼神执拗得像块顽石,
死死盯着陆沉试图回避的眼睛,“陆沉,”他第一次在拥抱之外的地方叫他的名字,
带着一种不容闪躲的锐利,“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
直击核心,“…你自己?”陆沉的脚步钉在原地。他没有看程野,只是下颌线绷得死紧,
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地上破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说:“不关你事。”然后,他绕过程野,
径直走进了里间,关上了门。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程野站在原地,
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未干的水渍,手臂上那点微弱的刺痛感早已消失,心却沉甸甸的。
陆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深藏的恐惧,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脑海里。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那十分钟。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
笨拙又固执地想要“入侵”陆沉冰冷外壳下的世界。他干了一件自己都觉得傻透了的事。
在出租屋那个狭小逼仄、只有一个小电锅的厨房里,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
煮了一碗馄饨。面皮煮得稀烂,馅儿都漏了出来,汤浑浊不堪,卖相惨不忍睹。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碗“杰作”装进一个还算干净的保温桶,像个怀揣炸弹的间谍,
趁“片刻温存”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飞快地溜进去,把那保温桶往陆沉面前的柜台上一放。
“喏,陆老板,尝尝我的手艺!虽然…呃…卖相差了点,但保证料足!”他语速飞快,
脸上带着点强撑的若无其事,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看陆沉的表情,
“就当…抵上次的医药费了!”说完,不等陆沉反应,他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就跑了出去,
速度快得像阵风。柜台后,陆沉看着那个印着俗气卡通图案的保温桶,
又看看程野消失的门口,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浅的涟漪。他沉默地站了很久,才伸出手,
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打开了盖子。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肉香和面皮糊味的奇怪气味飘了出来。
他看着桶里那碗稀烂浑浊、辨不出形状的“馄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
却拿起了一旁的勺子。后来,程野发现陆沉公寓的灯总是亮到很晚。他会在深夜收工后,
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晃悠到那栋冰冷豪华的公寓楼下。他会找个背风的角落蹲下来,
点一支最便宜的烟,烟雾缭绕中,抬头望着顶层那扇巨大的、透出冷白灯光的落地窗。
窗后有时能看到陆沉模糊的身影,有时只有一片寂静的光。有一次,他蹲得太久,腿都麻了,
刚扶着墙想站起来活动一下,一道车灯的光柱猛地打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眯着眼看去——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
露出陆沉没什么表情的脸。程野心里“咯噔”一下,被抓包的窘迫让他瞬间炸毛,
梗着脖子抢先嚷嚷:“看…看什么看!这楼你家开的?老子看星星不行啊!”声音又急又冲,
带着明显的虚张声势。陆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脚边散落的几个烟头,
什么也没说。车窗缓缓升起,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地下车库。程野站在原地,
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脸上却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烫。再后来,
一次在陆沉公寓里程野死皮赖脸找借口上去“借用洗手间”,他看见陆沉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眉头紧锁,手指用力地拧着瓶盖,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那瓶盖却纹丝不动。陆沉的脸色有些难看,那是一种面对自身无力的、深沉的挫败感。
程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也没想,几乎是冲了过去,
一把从陆沉手里夺过那个小小的药瓶,动作粗暴得像抢劫。陆沉错愕地抬头看他。
“拧个瓶盖都这么费劲,陆老板你这力气都花哪儿去了?”程野嘴里说着刻薄的话,
手上却用足了力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咔哒”一声轻响,瓶盖应声而开。
他把打开的瓶子塞回陆沉手里,动作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眼神却瞥向别处,
语气硬邦邦的,“喏!下次这种小事,吱一声!”陆沉握着被强行塞回来的药瓶,
指尖能感受到瓶身上残留的、属于程野的温热。他低着头,看着瓶子里白色的药片,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沉默着,没有道谢,也没有斥责程野的冒犯。
只是那紧握药瓶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程野偷偷瞄了一眼陆沉低垂的侧脸,
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他转过身,假装去倒水,
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根。冰层在无声无息中裂开缝隙。
陆沉默许了程野一次次笨拙的、带着刺的“越界”。甚至有一次,
程野在“片刻温存”的沙发上,大概是白天打工太累,等着等着竟然蜷缩着睡着了。
陆沉处理完一点事情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昏黄的灯光下,程野缩在沙发一角,
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尖锐。他睡得很沉,
眉头却习惯性地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似乎梦里也不安稳。陆沉站在原地,
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近乎无声地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身。
他伸出那只尚能活动自如的右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轻缓地、近乎虔诚地,
拂过程野那两道总是带着桀骜不驯气息的眉骨。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冰封已久的心脏,
猛地悸动了一下。那是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暖流,带着细微的刺痛感。
程野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哼了一声,无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陆沉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姿态,
仿佛刚才那温柔的一拂只是错觉。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温度,
和心底那片被撬开的冰层,再也无法复原如初。4 风暴中的拥抱风暴毫无预兆地降临,
来自程野极力想要埋葬的、不堪的过去。他长大的那家破旧孤儿院,最近被牵扯进一桩旧案。
有内部人员监守自盗,贪污了外界捐赠的善款。混乱之中,矛头不知怎的,
竟指向了早已离开的程野。院方打来电话,语气冰冷地质问,甚至威胁要报警。
昔日的同伴发来信息,字里行间是怀疑和指责,说他当年手脚就不干净。更有甚者,
不知名的电话打到馄饨摊老板那里,添油加醋地诋毁。一时间,污水铺天盖地。
程野百口莫辩。
如同跗骨之蛆的标签——“小偷”、“骗子”、“没人要的垃圾”——再次死死地缠住了他,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勒得他几乎窒息。他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淹没在汹涌的恶意里。
老板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带着猜忌和疏远。傍晚,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板,
酝酿着一场暴雨。程野麻木地走在街上,口袋里手机还在不停地嗡嗡震动,
一条条充满恶意和质疑的信息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眼睛。雨水终于瓢泼而下,
冰冷的雨点瞬间将他浇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孤儿院同伴那句刻薄的“难怪当年被丢在门口,根儿上就是坏的!
”在耳边反复回响;老板那句“程野,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别连累我的摊子!
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还有那些陌生号码发来的污言秽语…雨水混着泪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
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巨大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膨胀,
几乎要将他撑爆!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容纳他所有崩溃的地方!几乎是本能地,
他拔腿狂奔!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脚下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穿过霓虹闪烁却冰冷无情的街道,穿过空旷无人的广场,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
冲向了那个唯一在他脑海里亮着光的方向——陆沉的公寓楼。
他冲到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公寓大门前,用尽全身力气,
用拳头疯狂地砸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砰砰砰!砰砰砰!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开门!陆沉!开门!!”他嘶吼着,
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和奔跑而撕裂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门开了。陆沉站在门内,
大概是刚从书房出来,穿着居家的灰色羊绒衫,
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被打断工作的不耐。然而,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程野时,
所有的不悦瞬间冻结在了脸上。程野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廉价的外套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眼睛通红,像要滴出血来,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像一头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遍体鳞伤、走投无路的小兽,
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狂乱和濒临破碎的绝望。陆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了跳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程野,那层总是包裹着他的尖锐和玩世不恭的外壳,
此刻被彻底击碎,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内核。程野根本没给陆沉反应的时间。
在门打开看到陆沉身影的刹那,他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他不管不顾,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绝望,
猛地扑进了陆沉的怀里!巨大的冲力让陆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冰冷的、湿透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寒气瞬间透过薄薄的羊绒衫刺入皮肤。
陆沉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如同石块。然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
是怀中人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和透过湿透衣料传来的、滚烫的眼泪的温度。
那眼泪仿佛带着灼伤灵魂的力量,瞬间浸透了他的前襟,滚烫地烙在他的心口。
程野死死揪住陆沉背后的衣料,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他把脸深深埋在陆沉温热的颈窝里,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
变成嘶哑的、破碎的哭喊:“为什么都不要我?为什么都他妈觉得我是垃圾?!连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