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声控灯在王芳脚下 “滋啦” 亮起时,墙皮正往下掉灰。那灰不是寻常的白,
带着点发乌的黄,像陈年的泪痕。她扶着满是划痕的栏杆往上爬,栏杆的漆皮粘在掌心,
搓开一股铁锈混着霉味的气息。三楼转角处的窗玻璃碎了半块,夜风卷着槐树叶灌进来,
在地上滚出沙沙的响,那声音太有节奏,像有人光着脚跟在后面,
脚趾碾过枯叶时发出的细碎摩擦。402 的门缝里渗着暗红,像条蠕动的蛇。
王芳盯着那道痕迹看了三秒,发现它竟在缓慢地往门楣上爬,仿佛有生命般。
她的手刚摸到斑驳的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啜泣,混着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把这栋老楼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挂钟的声音很特别,每响三下就会顿一下,
像是齿轮卡进了什么软物。“乐乐?” 她叩门的指节在发抖,
指腹按在门板上的凹陷处 —— 那是常年用手指抠挖留下的坑,“王阿姨来了。
”门 “吱呀” 开了道缝,七岁的男孩挤出来,怀里的破布娃娃正滴着黏腻的液体。
娃娃的蓝布衫被泡成深紫,缝补的地方鼓鼓囊囊,像是塞着成团的头发,
那些头发从破洞里钻出来,缠在乐乐的手腕上,像串黑色的细蛇。“奶奶说要变魔术。
” 乐乐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泪珠坠在下巴尖,映出走廊应急灯的绿光,
把他的瞳孔染成了墨绿色,“她钻进衣柜就没出来,只听见里面唱歌。唱的是《摇篮曲》,
妈妈以前总唱的那个。”王芳的呼吸撞在嗓子眼。这栋楼的隔音差得离谱,
谁家吵架摔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昨晚她分明没听见 402 有任何动静。
除非…… 那歌声是今天才响起来的,或者,唱歌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呼吸。
她瞥了眼乐乐身后的客厅,茶几上摆着半碗排骨汤,油花已经凝成了白膜,
旁边散落着几粒樱桃核,核尖上沾着暗红的果肉。梨木衣柜立在客厅中央,
柜门上的红漆剥落得像块烂疮。王芳绕开地上的玩具车时,鞋底粘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
是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渣。她突然想起楼下花坛里的玫瑰,
三个月前被人拦腰折断,断口处糊着水泥,像是在掩盖什么。“咔嗒。
” 铜锁扣在她掌心发烫。就在这时,衣柜里传来指甲刮木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节奏均匀得像在数数。1、2、3…… 数到第七下时,声音突然变了调,
像是指甲断在了木头里,接着是沉闷的撞击,仿佛有人用额头在柜壁上反复磕碰。“乐乐,
” 王芳的声音劈了个叉,她的目光扫过客厅墙上的日历,发现所有日期都被圈成了红圈,
唯独三年前的今天,被用黑笔涂成了方块,“你奶奶昨天…… 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孩子把脸埋进娃娃的破洞:“奶奶炖了排骨汤,说妈妈最爱喝。她还拿出铁链,
说要给妈妈做新项链。”王芳的后颈猛地窜起寒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乐乐妈也是这样,
抱着个保温桶站在她家门前,手腕上缠着渗血的纱布:“王姐,李婶说我要是敢跑,
就把乐乐的腿打断。” 当时女人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眼神里的恐惧像水渍一样洇开来,“她把我的红裙子都烧了,说红色招鬼。
”锁芯弹开的瞬间,腐臭混着甜腻的香气涌出来。那甜腻味很熟悉,
是乐乐妈最爱的桂花膏味道,王芳去年还在李婶的窗台看见过空罐子,
当时以为是老人自己吃的。王芳捂住嘴后退时,后腰撞到了茶几,上面的相框摔在地上,
玻璃碎成蛛网 —— 照片里李婶抱着襁褓中的乐乐,笑得眼角堆起褶,
而站在她身后的乐乐妈,领口处隐约露出道青紫的掐痕,像条细小的蛇。
衣柜里的黑暗像活物般涌出来。李婶的尸体以一种违背关节常理的姿势蜷着,头抵着膝盖,
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手,十指蜷缩成爪,
指甲缝里嵌着深褐的木屑,而右手掌心,赫然躺着半片染着豆沙红的指甲。那颜色很特别,
是乐乐妈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指甲油,全楼只有她用过。“那是妈妈的。” 乐乐突然说,
小手摸着娃娃的脸,娃娃的纽扣眼睛在应急灯下闪着光,“妈妈涂这种颜色,
奶奶会骂她不正经。有次妈妈涂了,奶奶就把她的手按在开水里烫。
”王芳的视线扫过衣柜后壁,那里有个拳头大的洞,边缘的木刺上挂着丝缕黑发。
她想起三年前帮李婶收拾屋子时,撞见老人正用剪刀绞着堆长发,
看见她进来慌忙往灶膛里塞:“没用的线头,烧了干净。” 可那焦糊味里,
分明混着股熟悉的桂花膏香。“警察叔叔说奶奶是自己卡进去的。” 乐乐把娃娃举到眼前,
娃娃的纽扣眼睛在应急灯下闪着光,“但我看见衣柜里有两个影子,一个蹲在地上,
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个没有头。”王芳猛地回头,应急灯恰好在这时闪烁了一下。
穿衣镜里映出客厅的乱象,而在镜子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红影正贴着镜面移动,
像团被揉皱的红布。她盯着镜子看了两秒,突然发现那红影的袖口处,
露出半截熟悉的银镯子 —— 那是乐乐妈结婚时戴的嫁妆,三年前随着女人一起消失了。
法医掀开李婶头发时,王芳别过了脸。老人的左额有块凹陷,边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而当法医撬开她紧抿的嘴,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 —— 喉咙深处卡着半块玉佩,
碧绿色的玉面上刻着个 “安” 字,断裂处还留着新鲜的碴口。王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认得这玉佩,当年乐乐妈把它劈成两半,说要给乐乐留一半做念想。
“死者鼻腔里有大量聚酯纤维。” 年轻法医推眼镜的手在抖,
镊子夹起一缕从李婶鼻孔里拽出的白絮,“这东西…… 像是旧棉被里的填充物。而且,
里面混着几根长发,发质很软,不像是死者的。”王芳的目光撞向衣柜角落的棉絮堆。
那团脏污的白物上沾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和她刚才在门口踩到的一模一样。
她突然想起乐乐妈失踪那天,自己种在楼下的玫瑰被人连根拔了,
泥土里还埋着只断了跟的红高跟鞋,鞋跟处粘着块碎布,是乐乐妈最喜欢的那条红裙子上的。
“王阿姨快看。” 乐乐的手指戳着衣柜洞,“里面有东西在动。像小虫子一样,
爬来爬去的。”刑警老张的手电筒光束刺进洞口,照亮了堆泛黄的作业本。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被撕了,第一页画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被无数个歪斜的 “死” 字围在中间,而女人的手里,牵着个小小的火柴人。
画的角落有个歪歪扭扭的日期,正是三年前乐乐妈失踪的那天。“这字迹像小孩写的。
” 老张皱眉,他的指腹按在纸页边缘,发现那里有些发潮的痕迹,像是被眼泪泡过,
“乐乐,你认识这画吗?”孩子突然把脸埋进娃娃怀里。
王芳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道浅红的勒痕,像被什么细东西缠过。她想起昨天接乐乐放学时,
孩子 sleeves 拉得老高,问他怎么了,只说被蚊子咬了。可这老楼里的蚊子,
从来只叮成年人。砸开衣柜后壁的声响在老楼里回荡。当木屑簌簌落下,
露出墙夹层里的铁笼时,连见惯场面的老张都倒吸了口冷气。那笼子锈得像块废铁,
栏杆上缠着圈铁链,链头挂着的铃铛沾满黑垢,此刻正随着震动轻轻摇晃,
发出嘶哑的叮铃声。王芳的耳膜一阵刺痛,这铃声和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从 402 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是妈妈的铃铛。” 乐乐的声音发颤,小手指着笼底,
“妈妈被锁在阳台时,脖子上就挂着这个。奶奶说,铃铛响,就说明妈妈在乖乖听话。
”王芳的目光扫过笼中堆着的破烂红裙。其中一件的领口处缝着朵布玫瑰,
针脚歪歪扭扭 —— 这是她亲手教乐乐妈缝的,那天女人眼眶红红的,
说想给乐乐做件小衬衫,上面也缝上这样的玫瑰。“等我走了,让孩子看见玫瑰,就想起我。
” 当时女人是这么说的,王芳以为只是句玩笑。铃铛响到第三声时,乐乐突然尖叫起来。
他指着笼底块褪色的手帕,那上面绣着的小鸭子缺了只眼睛,而娃娃背后的补丁上,
同样的图案正对着众人咧嘴笑。王芳凑近看,发现手帕的边缘有灼烧的痕迹,
和她当年在李婶灶膛里看到的布料灰烬一模一样。“奶奶说妈妈变成风了。
” 孩子的眼泪砸在铁皮笼上,溅起细小的锈屑,“但风不会把手帕藏在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