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拆迁款那天,我发现婆家人都在背后叫我“绝户鸡”。这绰号的源头,
是我那个刚生了儿子的弟媳妇。因为我结婚十年不孕,老公又是独子,
三代单传的香火眼看要断在我手里。我质问老公:“你妈让你跟我离婚娶个能生的,
你知道吗?”他连麻将牌都没推倒:“妈也是着急,她说话就那样。你都忍了十年了,
还差这一时?”接着又瞟了我一眼,“再说谁家不想要个孩子,你体谅下我。
”心脏像是被泡进农药的水缸,原来我十年不孕的痛苦,在他眼里只是传宗接代的障碍。
我转身离开,把我的那份拆迁款全捐了,还附上了他的不育报告。
可那个永远孝顺老实的男人却跪在了我家门前。“老婆,我不能没有你,我们去做试管。
”1.小区的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几个大妈正对着一张红纸指指点点,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就是她家,三楼那个,结婚十年肚子都没动静,
可怜了江家三代单传。”“听说她婆婆天天烧香拜佛,急得上火呢。
”一个声音尖利起来:“急有什么用?一只不会下蛋的鸡,还能孵出凤凰来?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幸灾乐祸的窃笑:“小点声,人家弟媳妇给取的外号,
叫‘绝户鸡’,你可别当面喊出来。”“绝户鸡”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
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提着菜的手一抖,几颗西红柿滚落在地,沾上了尘土。我叫林晚,
和江川结婚十年。这十年,我唯一的罪过,就是生不出孩子。晚上,
江家给弟媳李娟刚满月的儿子摆酒。酒桌上,婆婆抱着金孙,笑得合不拢嘴,
每一条皱纹里都洋溢着得偿所愿的幸福。她把一个沉甸甸的金锁挂在婴儿脖子上,
高声宣布:“这是我们江家的根,我们江家有后了!”满桌的人都跟着叫好,只有我的座位,
像一个冰冷的孤岛。李娟抱着孩子,娇滴滴地对婆婆说:“妈,你看小宝多壮实,
以后肯定能给江家开枝散叶。不像有的人,占着位置不下蛋。”她的眼神,
若有似无地瞟向我。一桌子的亲戚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同情,鄙夷,
看好戏。江川的脸僵了一下,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干巴巴地说:“吃饭,吃饭。
”我放下筷子,胃里翻江倒海。回到家,我把那盘他夹给我的菜,
连着盘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江川,今天在饭桌上,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正在脱外套,
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什么?那种场合,我怎么说?
让妈和弟媳下不来台吗?”“所以就应该让我下不来台?”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变冷。
“林晚,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妈就是高兴,弟媳妇就是嘴快,她们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我笑出声,“她们叫我‘绝户鸡’,这也是没有恶意?
”江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避开我的眼神:“谁告诉你的?都是些邻里八婆嚼舌根。
”我逼近一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沉默了,那沉默就是一把刀,
捅进了我的心脏。2.老城区的拆迁款,像一场甘霖,落在了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大家庭。
分钱那天,江家人全员到齐,坐在我们家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味道。婆婆清了清嗓子,手里拿着一张纸,
那是她草拟的分配方案。“我和你爸年纪大了,留个养老钱就行。李娟和小峰刚生了孩子,
正是用钱的时候,多分一点理所应当。”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审判。
“至于江川和林晚……”她拖长了音调,“你们也就两个人,
将来……也不需要给孩子留什么。房子不用买太大,我看就少分点吧。”李娟立刻附和,
抱着孩子嗲声嗲气地说:“是啊,哥,嫂子,你们两个人花销小。不像我们,
小宝以后上学、娶媳妇,哪样不要钱啊。”一唱一和,像排练了无数遍。我看着江川,
等着他开口。这十年,他总说,我们是一家人,他的就是我的。现在,到了真金白银的时刻。
江川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沉吟片刻。“妈说得有道理。”他一开口,
我的心就沉到了谷底。“林晚身体不好,这些年为了要孩子,吃了不少苦头。这笔钱,
我看就拿出来,再去大城市找最好的医生,给她好好调理调理。”他话说得冠冕堂皇,
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你看我多为你着想”的恩赐。满桌的人都点头称是。
“江川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林晚有福气啊。”“是啊,为了给她治病,钱都不要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毒刺,扎得我体无完肤。他用我的痛苦当借口,剥夺我应得的财产,
还要我在众人面前感恩戴德。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的钱,我自己有数,
不用你操心。”我冷冷地开口。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林晚,你怎么说话的?
江川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这病要是不治,我们江家不就绝后了吗?”“绝后?
”我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是不是我生不出孩子,
就活该被你们算计,活该被剥夺一切?”江川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林晚!你闹够了没有!家里人都在,你非要撕破脸吗?”他眼里的怒火,不是为我,
而是为了我搅乱了他的“和谐”家庭。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好,我不闹。”我站起身,
环视这屋子里一张张虚伪的嘴脸。“这钱,你们分吧,我一分都不要。”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婆婆的叫骂和江川的怒吼。我一步都没有停。3.第二天,
婆婆带着我去了全市最有名的生殖中心。她像押送犯人一样,一左一右地跟在我身边,
生怕我跑了。候诊大厅里坐满了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焦虑和期盼。
婆婆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刚坐下就开始跟旁边一个大妈搭话。“哎,大姐,
你也是带儿媳妇来看的?”那位大妈点点头:“是啊,愁死了,结婚三年了都没动静。
”婆婆立刻找到了共鸣,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像是要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你那算什么!
我这个,十年了!整整十年!药当饭吃,肚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指着我,
脸上满是嫌恶。“你说我们江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不下蛋的鸡回来,
眼看就要绝后了!”“绝户鸡”三个字,她这次说得又响又亮。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我身上,同情、好奇、鄙夷,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妈,
你别说了。”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声音更大了:“我说错了吗?你敢做还怕人说?
你要是能生,我用得着在这里丢人现眼吗?”我闭上眼,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终于轮到我了。我逃也似的冲进诊室,关上了门,将那些恶毒的目光隔绝在外。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教授,态度很温和。她仔细看了我带去的一大摞病历,眉头微微皱起。
“林女士,从检查报告看,你的身体指标虽然不是最佳,但也绝对没有到无法受孕的程度。
”她推了推眼镜,看着我。“恕我直言,不孕不育是夫妻双方的问题。
你先生……有没有做过详细的检查?”我愣住了。“他……查过,很多年前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那还是我们结婚第二年,被婆婆逼着去的。江川当时极不情愿,
拿回来的报告单上,很多专业术语,医生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我们就没再当回事。这些年,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我吃了无数的药,做了无数的检查,疼得死去活来,
却从来没想过问题可能出在他身上。医生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单子。“我建议,
让你先生再来做一个全面的精子形态学分析。有时候,常规检查是看不出问题的。
”她看着我被婆婆气得通红的眼眶,声音放得更柔了。“小林,别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着,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走出诊室,婆婆立刻迎上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是不是又得开一堆药?”我看着她那张焦急的脸,心里一片冰冷。我没说话,径直往外走。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长。我要找到那份报告,那份被江川藏起来的,
八年前的报告。4.江川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周二、四、六晚上,必定要去奇牌室报道。
那一天,刚好是周二。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开始翻箱倒柜。
书房、卧室、衣柜……所有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我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床底一个积了灰的木箱子上。箱子上了锁,
是一把很老式的铜锁。我找不到钥匙,干脆从厨房拿了把锤子。“哐”的一声闷响,
锁应声而开。箱子里都是他的一些旧物,大学时的课本,几封情书,还有一本相册。
在相册的夹层里,我找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它,最上面一行黑体字刺痛了我的眼睛——“不孕分析报告单”。
姓名:江川。日期,是八年前。我一行一行地往下看,那些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我看不懂。
但最下面,医生诊断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无精症”。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原来,是他。原来从一开始,问题就出在他身上。这十年,
我喝下的那些苦涩的中药,扎进我身体里的那些冰冷的针管,我在手术台上的每一次颤抖,
邻居的每一次指指点点,婆婆的每一次辱骂……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笑话。而他,
这个笑话的始作俑者,心安理得地躲在我身后,看着我被推上审判台,被钉在耻辱柱上,
承受着本该由他承受的一切。我抓起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边传来麻将牌哗啦啦的碰撞声和男人嘈杂的嬉笑声。“喂?干嘛?”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江川,八年前的体检报告,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我甚至能听到他陡然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几秒,他压低声音,
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什么报告?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无精症,江川。
”我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报告就在我手上。”他彻底沉默了。那沉默,
比任何辩解都更具毁灭性。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又冷又硬,带着一丝威胁。
“林晚,我警告你,别在外面乱说。有些事,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妈,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所以,你就让我烂在痛苦里,是吗?”“不然呢?难道让我去承认?
让我妈知道她儿子是个绝户?让所有人都看我们江家的笑话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是我老婆,你就该为我扛着!”电话被他狠狠挂断。我握着手机,
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5.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去了银行,把我名下那张卡里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一沓一沓的现金,装了满满一个背包。
那是我全部的拆迁款份额,是江家人施舍给我去“治病”的钱。我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包,
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儿童福利院。院长是一位和蔼的女士,
她听完我的来意,惊讶地看着我。“女士,您确定要全部捐赠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点点头,把背包放在她桌上,拉开拉链,露出一沓沓红色的钞票。“我确定。
只有一个要求。”“您说。”“请务必以我先生,江川的名义捐赠。”我顿了顿,补充道,
“就写,捐给所有需要帮助的孩子们,祝他们健康成长。”办完手续,我走出福利院,
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下午,我去了小区附近最大的一家打印店。“老板,这份文件,
帮我复印五百份。”我把那张泛黄的报告单递过去。老板接过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开始工作。半小时后,我拿着厚厚一摞复印件离开。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我像一个暗夜里的幽灵,穿梭在小区的每一个角落。公告栏,每栋楼的单元门,
小区花园的长椅,甚至那家江川最爱去的“兄弟奇牌室”的大门上。我用最粘的胶水,
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贴了上去。“不孕分析报告单”。姓名:江川。诊断:无精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