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帘子很薄,淡蓝色的,挡不住声音。冰冷的金属压在我赤裸的膝盖上,
陌生的触感携带着一股消毒水也盖不住的铁锈味儿。无影灯的光惨白得刺眼,悬在头顶,
像一只没有温度的巨大眼球,无情地审视着下方即将发生的剥离。隔壁诊室,
一个男人压低的、带着磁性的笑声清晰地钻了过来,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烫了我一下。
那笑声……太熟了。熟到即使隔着这层薄布,
我也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高泽轩微微侧头、嘴角向上弯起的样子。“小傻瓜。
”那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对我说话时听过的、近乎宠溺的纵容。
“走路要看脚下,小心台阶。”紧接着,一个年轻女人娇嗲的回应飘了过来,
轻飘飘地搔刮着耳膜:“知道啦,轩哥哥!有你在,我才不怕摔跤呢!宝宝也会乖乖的,
对吧?”轩哥哥……那声音里,溢满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福。
我猛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一次性床单,塑料纸发出刺耳的呻吟。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那点锐痛却怎么也压不住心脏的窒息感。高泽轩。我结婚三年的丈夫。
他说今天公司有生死攸关的融资会议,必须他亲自坐镇。他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
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歉意,吻了吻我的额头。他说,“娟娟,委屈你了,
手术结束我来接你。”那么深邃明亮的眸子。原来,他的“融资会议”,在妇产科。
他的“亲自坐镇”,是扶着另一个女人,小心她脚下的台阶,安抚她腹中那个乖宝宝。
而我腹中这个不足八周、刚刚停止心跳的小生命,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托盘里,
即将被那些同样冰冷的器械剥离出去。我的孩子,
和他父亲此刻陪伴的、那个鲜活的生命比起来,只是一团需要被清除的无用血肉。
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视线骤然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
硬生生把几近冲上喉头的呜咽堵了回去。淡淡的腥甜透过我的唇齿。——不能哭。至少,
不能在这里哭。“周娟女士,放轻松,很快就好。”戴着口罩的医生声音平静无波,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冰冷的器械触碰到了身体最深处,一阵剧烈的的绞痛猛地撕扯开来。
那剧痛仿佛有生命般,带着冰冷刺骨的恶意,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我猛地弓起身,那一刻,
世界被抽干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身体里疯狂搅动的手术仪器,还有隔壁诊室,
那对男女肆无忌惮的亲昵。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伴随着苏甜甜——那个声音的主人——轻快的笑语:“轩哥哥,你看宝宝的小手小脚!
你说像谁多一点?”“像你,宝贝,一定像你一样漂亮。”高泽轩的声音低沉含笑。
字字句句像锋利的剑,精准地扎进我淌血的耳膜。就在脚步声即将掠过我这间诊室门口时,
隔断的淡蓝色帘子,被一只护士的手无意地掀开了一角。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了。
我的目光,空洞而冰冷,透过那掀开的缝隙,直直地撞上了门外。高泽轩正侧着身,
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苏甜甜的手臂。苏甜甜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宽松的孕妇裙下显出圆满,
一种刺目的圆满。她一手拿着一沓检查单,另一只手亲昵地挽着高泽轩的臂弯,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高泽轩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她,
侧脸的线条是我曾抚摸过无数次的温柔弧度。
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幅公益广告——幸福的三口之家,准爸爸体贴入微,准妈妈娇俏可人。
高泽轩的目光,毫无预兆地,透过那帘子的缝隙,与我对上了。他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
如同被骤然泼了一盆冰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也许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一个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冷汗浸湿,
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眼神里盛满了绝望的女人。他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未落一字,只是下意识地想推开苏甜甜的手,
动作狼狈而慌乱。但苏甜甜毫无所觉。她顺着高泽轩僵硬的目光,
疑惑地朝帘子这边瞥了一眼。隔着帘子的缝隙,她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躺在手术台上,
躯体枯槁的女人。她皱了皱眉,娇声催促:“看什么呢,轩哥哥?走啦,
妈还在楼下等着看报告呢!”娇嗔之后,拽了拽高泽轩的手臂,
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姿态。高泽轩猛地回神,迅速收回目光,
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难看的笑容,“……好,好,我们走。”声音那么干涩。
他迅速低下头,疲惫地扶着苏甜甜,快步消失了。那仓皇的背影,仿佛在躲避一场瘟疫。
帘子重新垂落,隔绝了外面那个虚伪的世界。在我体内的器械,终于停止搅动。剧痛,
还是剧痛。这剧痛似是在提醒我还活着。剧痛,剧痛不止。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终于看清虚空中那个名为“周娟”的女人,盲目相信着爱情的愚蠢女人。
她的骨肉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婚姻真相大白。所有一切,残存的,徒有一片废墟。
2阳光透过窗户泼洒进来,暖洋洋地落在被子上。床头柜上,一大束玫瑰开得正艳,
深红的丝绒花瓣层层叠叠,浓郁的花香霸道地充斥着整个空间。高泽轩坐在床边,
削着一个进口苹果,动作轻柔得无可挑剔。“娟娟,感觉好点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柔和,
虚伪的关切。“来,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他向我伸出一只苹果片,深邃的眼睛里,
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疼惜,以及恰到好处的疲惫。若是三天前,这样的温柔足以让我沉溺,
融化掉所有的委屈。但现在,这温柔只让我觉得恶心,深不见底的厌恶。我微微偏开头,
避开了递到嘴边的苹果。喉咙有些沙哑,道:“没胃口。”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但随即又恢复温柔:“那……我给你接一杯温水?”他放下果盘,又去端旁边的水杯,
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水温,才送到我面前。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稍稍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像在打量一个垃圾:“公司的事,处理好了?”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恢复了沉稳:“嗯,基本敲定了。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前期投入太大,差点资金链断裂,
好在最后关头搞定了。”“呵。真是有够烦人的。”我冷笑着说。他抬手,
替我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语气故作轻松,“总算能喘口气,好好陪陪你了。
这次……真的辛苦你了。”他的指尖袭来时,我的身体往后伸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空气瞬间凝滞。他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刻意佯装的关心消散,露出愕然和几分愠怒。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声音更柔:“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娟娟。
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体,嗯?”又拿起一个温热的毛巾,
想要帮我擦手。“苏甜甜,”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再度杀死他的动作,“你认识吗?
”高泽轩的面部肌肉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眼角闪过虚弱的神色,
他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疑惑的表情:“苏甜甜?谁啊?卖保险的推销人员?
还是哪个合作方的人?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皱着眉头,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
我的高泽轩啊,我当之无愧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啊。“没什么。”我垂下眼帘,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顺,也学着他给自己的音色增添上疲惫,“可能是我麻醉还没完全过,
有点幻听。你忙你的吧,我想睡会儿。”他如蒙大赦,立刻放下毛巾,体贴地帮我掖好被角,
声音温柔得滴水:“好,好,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拿出手机,似乎真的开始处理工作。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玫瑰刺鼻的香和高泽轩划动屏幕的响。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刚才他那一瞬间眼底的惊惧,实质般扎痛了我的心我闭上眼,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三天前手术室门口,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和苏甜甜依偎在他臂弯里、炫耀着腹中胎儿的模样。高泽轩,你的戏,演得真好。但我,
不会再陪你演下去了。3出院后的一周,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
我在高泽轩面前扮演着虚弱、顺从、沉浸在失去孩子悲痛中的妻子。
他则扮演着体贴入微、心怀愧疚的丈夫。他减少了出差频率,每天准时回家,带昂贵的补品,
说话轻声细语。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冰冷的鸿沟。私下里,
我的行动高效而隐秘。有钱能使鬼推磨,私家侦探的资料很快出现在我的加密邮箱里。
苏甜甜,二十三岁,艺术院校肄业,曾做过一段时间不入流的小模特,
社交账号上充斥着名牌包、下午茶和精修过的“名媛”生活照。她最大的爱好,
是在各类咖啡馆叠加高浓度的滤镜拍照、发朋友圈。照片里的她,笑容张扬,
眼神里带着一种被宠坏的、未经世事的天真和虚荣。她喜欢穿亮色紧身裙,
尤其钟爱撩动她那头亚麻金色的大波浪,拍照时习惯性地嘟着嘴,眼神斜睨着镜头,
带着一种刻意撩人的慵懒。很好。猎物足够愚蠢,足够虚荣。她的喜好和习惯,
成了我剧本里最清晰的注脚。第一步,成为她的“闺蜜”。星九克,她的年度必逛榜榜首。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前往星九克,漫不经心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身与苏甜甜风格截然相反的素白羊绒衫和阔腿裤,面前放着一台白色笔记本,
屏幕上显示着枯燥的行业报告。我耐心地等待着。三点一刻,猎物出现。
苏甜甜穿着一件紧身针织裙,桃粉色,这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她金色的卷发随着步伐活泼跳跃,挎着一个爱马仕Kelly橙色荔枝纹,踩着细高跟,
像只骄傲的孔雀走进来,径直走向她常坐的那背景有绿植点缀的“网红专座”。高泽轩,
你真有钱。真够讲义气的,为这个女人出手阔绰。她熟练地摆好角度,支起手机,开始自拍。
嘟嘴,撩发,45度角侧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端起面前的咖啡,看似不经意地起身,
走向她座位旁边的自助吧台续杯。经过她桌边时,我的脚步“恰好”一个踉跄,
手腕“不小心”一抖。温热的咖啡泼洒出来,
精准地溅落在她放在桌边的、崭新的爱马仕包上。“啊!”苏甜甜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猛地跳起来,看着包上迅速洇开的污渍,精致的五官瞬间扭曲,“我的包!
你眼睛长哪里去了?!”她愤怒地瞪向我,声音拔高,指责的声音有些粗哑。“对不起!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连连道歉,赶忙放下咖啡杯,脸上堆满惊慌无措,
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去擦拭她的包,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我刚才有点头晕,
没站稳……”她的目光透出巨大的嫌恶。我继续道:“这么贵的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赔!我马上赔给你!”我的慌乱、我的歉意、我脱口而出的字句,
精准地戳中了苏甜甜的虚荣。她眼中的怒火稍稍褪去一点,依旧皱着眉,
挑剔地看着我笨拙擦拭的动作:“赔?你知道这包多少钱吗?限量款!国内根本买不到!
”语气依旧很冲,但那种被冒犯的尖锐已经缓和了不少。“我知道我知道!”我抬起头,
眼圈红得恰如其分,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无比真诚,“是我的错!我……我老公是做金融的,
我……我这就让他打钱过来!或者……我现在立刻带你去专柜,买一个新的赔给你!
你看可以吗?”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手指都在“微微发抖”。“金融?
”苏甜甜捕捉到了这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她上下打量着我素净但质地精良的衣着,
又看了看我放在桌上的苹果笔记本,
以及我手腕上低调却价值不菲的卡地亚腕表——这是高泽轩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我从不舍得戴,却不料最终还是用上了。她脸上的怒意又消退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好奇。“算了算了,”她挥挥手,
带着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施舍姿态,重新坐了下来,“看你也挺有诚意的。再说,
去专柜买新的也麻烦。擦擦也就算了。”她拿起纸巾,自己开始仔细擦拭包上的污渍,
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我。“那……那怎么行!”我坚持着,顺势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
依旧满脸愧疚,“这样吧,今天这单我请!算是一点点小小的补偿和道歉。我叫周娟,
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报出名字,同时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苏甜甜。”她报出名字。
显然,高泽轩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周娟”这个名字。她松了口气般,
脸上重新挂起优越感的笑容,“没事啦,下次小心点就行。你这头晕是身体不舒服?”“嗯,
前几天刚做了个小手术……”我垂下眼,适时地流露出一点脆弱,避开了具体内容,
“还有点虚。”“哦……”苏甜甜拖长了声音,眼神里多了点同情,毕竟,她也将面临手术,
迎接他们那乖宝宝。“那是得好好养着。女人啊,身体最重要。
”她自然地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话题急速转向,“你老公做金融?哪方面的?
”“主要是风险投资。”终于来到我想要的部分。我顺着她的话,抛出一个足够光鲜的领域,
“苏小姐你的包真好看,这款我在杂志上见过,特别难买。你真有眼光。
”我脸上流露出的羡慕,还有满足她虚荣心的恭维。苏甜甜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刚才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这个包的来历,
如何托朋友从欧洲带回来、辗转几家魔都的小众咖啡店又失而复得,
讲起她丰富多彩的社交生活,还提到她的“轩哥哥”如何宠她,给她买各种奢侈品。
——当然,她隐去了金主轩哥哥的真名。我安静地听着,不断给出惊叹、羡慕的反应,
偶尔恰到好处地插一句“真的吗?”“你好厉害!”“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像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我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讲述,
看着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那缕垂在胸前的金色发梢,
看着她说话时微微歪头、拖长尾音的撒娇姿态。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
深深刻进我的眼底。那天下午,我们“一见如故”。我给了她足够多的情绪价值,
成了她口中“很有品味”、“很投缘”的新朋友周娟。离开咖啡馆时,我们交换了微信。
她的朋友圈对我完全开放,
里面充斥着狗男女的甜蜜生活——高泽轩带她出入高级餐厅、度假酒店的照片,
以及各种炫耀“轩哥哥”宠爱的文案。固然她没有释出高泽轩的清晰正脸,但我已心知肚明。
在这些天的调查里,我已经摸清楚高泽轩近几个月的动向,“国外出差”、“陪客户度假”,
还有各种谈生意的详情,都可在苏甜甜的朋友圈逐一对号。坐在回家的网约车里,
我点开她最新一条朋友圈,照片是她新做的镶钻美甲,
某人说像星星落在我指尖[害羞][爱心] #小仙女 #宠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猛地按下车窗,冰冷的空气灌进来,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指尖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我点开高泽轩的聊天框。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他早上发来的:“娟娟,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我盯着这段话,
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敲击,发出信息。“泽轩,
我下午去星九克坐了会儿,心情好多了。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苏甜甜,
挺活泼开朗的一个女孩子。”发送。没过几秒,手机震动。高泽轩:“是吗?那挺好。
多认识新朋友,散散心。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爱你,老婆。”外加一个猫头表情包。
我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个可爱表情,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冰寒的笑容。游戏开始了。
4时间像一把缓慢拉开的弓,积蓄着无声的张力。高泽轩的温柔体贴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我以养身体和散心为名,频繁地与苏甜甜约会。每一次“闺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