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汐从蚀骨焚心的剧痛中挣脱,猛然睁眼。入目是熟悉的镂空雕花承尘,
金丝缠绕着祥云瑞兽,檀木大床散发着幽微冷香。
这分明是她前世身为璃王妃的寝殿——琼华苑。她猛地坐起,
纤细手指触碰到锦缎被面上繁复的苏绣缠枝莲纹,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镜台前,
菱花铜镜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肌肤胜雪,眉眼间尚存几分未经世事的娇憨,
正是她初嫁入璃王府时的模样。前世种种,如淬毒的利刃刺穿记忆。
她满心赤诚嫁给璃王萧逸,以为觅得良人,此生可托。谁知侧妃慕容雪巧舌如簧,步步为营,
将她的真心踏碎在尘埃里。萧逸渐行渐远,冷漠如冰。她身怀六甲,在最需要倚仗的时刻,
换来的却是夫君的视而不见。最终,慕容雪精心构陷,一碗红花药,断送了她的孩儿,
也让她在绝望与怨恨中血崩而亡。蚀骨的冰冷和灼心的恨意交织,几乎要将她再次撕裂。
云汐用力攥紧身下锦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让她清醒。上天垂怜,
竟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她云汐绝不再做任人揉捏的软泥。
那些曾加诸于她身的痛苦,她要慕容雪百倍偿还!至于萧逸……这个名字在心尖滚过,
留下复杂难言的钝痛。前世的情深错付,今生的陌路相逢,这纠缠不清的孽缘,
又该如何清算?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丫鬟碧玉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王妃,您醒着吗?王爷方才遣人传话,说今日是侧妃生辰,
晚宴请您务必出席。” 慕容雪的生辰?云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前世此夜,
正是慕容雪精心设局的开端,一场“失手”打翻的酒水,几句看似无心的挑拨,
便将她推入狼狈不堪、惹人厌弃的境地。这一回,好戏才刚刚开场。她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已然恢复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知道了。去准备吧,
本宫要沐浴更衣。”窗外,暮色四合,沉沉的暗影笼罩着璃王府的亭台楼阁,
如同蛰伏的巨兽。2夜幕低垂,璃王府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丝竹管弦之声自灯火辉煌的宴客厅内袅袅飘出,夹杂着宾客的谈笑,一派富贵升平。
云汐踏入厅门。喧嚣声有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探究、好奇、轻蔑、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兴味。
她一身天水碧的广袖流仙裙,衣料如水波流淌,裙裾上以银线精绣着疏落的兰草,
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羊脂白玉兰步摇,素雅得近乎清冷。在这满堂金玉锦绣、浓妆艳抹之中,
竟如月华初绽,格格不入又夺人心魄。主位上,璃王萧逸身着玄色蟒袍,金冠束发,
俊美无俦的面容在璀璨灯火下更显冷峻威严。他的身侧,慕容雪一袭娇艳欲滴的粉霞锦宫装,
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小鸟依人般偎着他。看到云汐进来,
慕容雪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鸷的得意,随即被更甜腻的笑容覆盖。“姐姐!”她娇声唤道,
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姐姐能拨冗前来,
真是雪儿今日最大的福气呢!”她起身,姿态亲昵地欲来挽云汐的手臂。
云汐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目光平静地掠过慕容雪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最终落在萧逸身上。
萧逸亦抬眸看她。四目相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一片沉沉的、属于王者的疏离审视。他甚至未曾开口,目光便已移开,
重新落回慕容雪身上,仿佛她云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心口那处早已结痂的旧疤,
似乎又被这漠然的一瞥轻轻撕开,渗出细微却尖锐的疼。
云汐面上却绽开一个极淡、极标准的笑容,对着慕容雪,也对着满堂宾客:“侧妃生辰,
乃王府喜事。本宫身为王妃,岂有缺席之理?”声音清越,不高不低,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晚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
舞姬身姿曼妙,歌姬嗓音婉转。萧逸偶尔与近旁的宗室子弟低语几句,
慕容雪则如穿花蝴蝶般周旋于宾客之间,言笑晏晏,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得意,
间或向云汐投来胜利者般的、隐晦的一瞥。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慕容雪端着一杯果酿,
莲步轻移,巧笑嫣然地向云汐这桌敬酒:“姐姐,雪儿敬您一杯,多谢姐姐赏光。
”她身姿摇曳,行至云汐案前,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哎呀”一声惊呼,
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手中那杯殷红的果酿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在云汐那身天水碧的裙裾上!
刺目的猩红迅速在清雅的碧色上洇开、蔓延,如同一朵丑陋狰狞的毒花骤然绽放。“啊!
”慕容雪慌忙放下空杯,掏出丝帕,手忙脚乱地要去擦拭,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懊恼,
泫然欲泣,“姐姐!姐姐恕罪!雪儿该死!雪儿不是有意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满堂宾客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看好戏的玩味与无声的揣测。
前世此刻的难堪、愤怒、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云汐垂眸看着那刺目的污渍,又缓缓抬眼,
目光落在慕容雪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上。厅内落针可闻。
云汐并未如众人预料的那般失态或隐忍,反而缓缓站起身。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污秽的裙摆,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慕容雪,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仿佛蕴着寒潭千年的冷冽。“侧妃,”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大厅里,“如此盛大的宴席,宾客云集,
你身为王府侧妃,执掌中馈,行事更该谨慎持重才是。”她微微一顿,
目光扫过慕容雪瞬间僵硬的笑容,语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却字字清晰,
敲在每个人心上:“一件衣裳脏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浆洗便是。只是……”她话锋一转,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若是在王爷交托的要事之上,也这般毛手毛脚,失了分寸,
坏了王爷的大事……那后果,侧妃可曾想过?”最后一句,她微微侧首,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主位上的萧逸,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王妃应有的、对府中妾室失仪的忧心与提醒。
萧逸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云汐身上,
带着审视与一丝极淡的讶异。眼前这个女子,眉宇间那份沉静与从容,
话语中隐含的锋芒与敲打,全然不似他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正妃。
慕容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精心维持的甜美笑容彻底僵住,
眼底的怨毒几乎要喷薄而出。她万没料到云汐竟敢当众如此反击!
更让她心惊的是萧逸的反应!“王爷……”慕容雪转向萧逸,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眼圈瞬间就红了,像受了天大的冤枉,“雪儿……雪儿真的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绝无他意!
雪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如此疏忽……”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萧逸的目光在云汐平静无波的脸庞和慕容雪梨花带雨的模样之间来回逡巡片刻。云汐那番话,
看似责备慕容雪失仪,实则句句都在点明王府规矩和利害关系,竟让他一时挑不出错处。
反观慕容雪,这杯酒泼得……未免太过巧合。他剑眉微蹙,沉声开口,
带着几分不悦:“雪儿,王妃所言极是。王府内务,关乎体面,更关乎本王颜面。日后行事,
需得稳重些,莫要再如此莽撞毛躁。”“是……雪儿谨记王爷教诲。”慕容雪咬着唇,
声音低如蚊蚋,心中的恨意却如毒藤疯长,几乎要将她吞噬。云汐!这个贱人!
云汐微微颔首,对萧逸的处置不置可否,仿佛刚才那一场小小的风波不过是湖面微澜。
她转向侍立一旁的侍女,语气依旧平淡:“碧玉,扶本宫去更衣。”她转身,步履从容,
仪态端方。那身被污损的衣裙,非但没有折损她的气度,反而在摇曳的烛光下,
衬得她背影挺直如寒松,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清冷与坚韧。3自那夜宴席后,
云汐这位沉寂已久、几乎被遗忘的璃王妃,悄然成为了王府上下暗地里议论的中心。
她的改变,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自然也落入了萧逸的眼中。
那个在他印象里总是低眉顺眼、带着几分怯懦与哀愁的身影,似乎被某种力量重塑了。
她不再避居琼华苑一隅,开始过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府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手段温和却有效,
连积年的刁钻老仆也挑不出错处。她言语不多,却字字清晰,眼神沉静,
透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这份不同寻常的沉静与隐隐透出的智慧,让萧逸感到陌生,
又莫名地被牵引着想去探究。暮春午后,王府花园姹紫嫣红开遍。微风拂过,
带来阵阵馥郁花香。萧逸处理完公务,信步走入园中,欲散一散心中的烦闷。
转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眼前豁然开朗。碧波粼粼的莲池旁,
一道清丽的身影临水而立。云汐。她未施粉黛,只松松挽了个家常发髻,
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一身素雅的淡蓝色软烟罗长裙,衣袂被风拂起,飘飘若仙。
她微微俯身,正专注地看着池中几尾悠然摆尾的红鲤,阳光洒在她侧脸上,
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恬淡宁静。
那一刻,喧嚣的王府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一池春水,一袭蓝衣,
一个静谧如画的剪影。萧逸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驻。他静静地看了片刻,才迈步上前,
靴底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云汐闻声抬头。看到是他,
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旋即归于平静。她屈膝行礼,
动作一丝不苟:“王爷。”“王妃今日倒有闲情逸致。”萧逸走近,目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她眼底那份沉静,仿佛历经风霜后的湖泊,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
云汐直起身,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投向满园芳菲:“春光易逝,盛景难留。
这满园姹紫嫣红,开得如此肆意,若错过了,岂不可惜?”她的声音清泠泠的,
如同山涧泉水。萧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繁花似锦,蝶舞蜂忙,生机盎然。
他惯于在朝堂倾轧与边关军报中沉浮,许久未曾留意过这些寻常景致。此刻听她一说,
竟也觉得胸中烦闷稍减。“王妃所言甚是。”他难得地应和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琼华苑……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短缺,只管吩咐管事。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生硬的关怀,让云汐微微一怔。她抬眸看向萧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审视,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探究与……温和?“谢王爷挂心。
”云汐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琼华苑一切安好,臣妾并无短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只有风声、水声与远处隐约的鸟鸣。“听闻王妃前些日子,
替刘管事理清了南苑那片花木的旧账?”萧逸另起话头,打破了沉默。那本是一笔糊涂账,
涉及几个积年的刁仆,管事们都束手无策,她却只用了几日便理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些琐碎小事,理顺了便好,不敢居功。”云汐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萧逸心中的探究之意便越浓。他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她。
偶尔在回廊相遇,她总是恰到好处地行礼问安,既不刻意回避,也不过分接近,
保持着王妃应有的距离与体统。处理府务时,她提出的建议往往切中要害,思路清晰,
显示出远超他认知的见识与手腕。这份沉静的智慧,这份不卑不亢的气度,
与记忆里那个模糊怯懦的影子判若两人。萧逸心中那点因慕容雪长久陪伴而滋生的温情,
似乎被这截然不同的光芒悄然冲淡,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异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