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我被侯府嫡子当众退婚那天,
李修远捏着婚书冷笑:‘商户之女也配当侯府少夫人?’他身后站着尚书家的嫡女,
金步摇晃得我眼疼。三个月后,城南破戏园的破戏台前,
我扮着杜丽娘唱‘良辰美景奈何天’,水袖一扬——台下突然砸来半箱金叶子。我抬眼,
正撞进李修远发红的眼。他挤到台前喊‘晚棠,我错了’,可谁还记得,
当初我跪在侯府门口求他宽限三日债期时,他连门槛都没让我跨进?
”1三月的风裹着寒意往脖子里钻。苏家门前的红绸还没撤,新扎的喜字被吹得簌簌响。
青呢小轿停在院外,王婆踩着绣金鞋跨进来时,苏晚棠正蹲在廊下收晒好的锦靴。
鹤纹金线在她指尖闪了闪——这是她绣了整冬的,针脚密得能数清每根丝线。“苏姑娘。
”王婆将雕花檀木匣“啪”地拍在石桌上,“侯府说,门户不当,婚约作罢。
”廊下瞬间静了。苏晚棠的指甲掐进锦靴里。父亲从厅内跌出来,
膝盖砸在青砖上:“王妈妈通融通融,苏某半月内定能凑齐...”“凑什么?
”王婆扯着嗓子笑,“侯府少夫人要嫁的是尚书千金,您当那聘礼是白给的?
”街坊的窃语漫过来。“听说苏家铺子上个月被人挤兑黄了。”“侯府早想退亲了,
不过等个由头罢了。”锦靴上的金线刺得指尖生疼。苏晚棠望着王婆鬓角的珍珠步摇,
忽然想起半月前李修远还握着她的手说“等开春就办喜宴”。原来那些温声细语,
都是算准了苏家还能撑到他攀上新枝。“退婚书。”王婆推过一张纸,“按了手印,
聘礼匣子拿走,两清。”父亲抖着手要去接,苏晚棠突然抢在他前头。纸角割得掌心发疼,
她盯着“门户不当”四个字,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好。”她咬着牙笑,“我按。
”指印重重印在纸上时,王婆的笑声穿透了整条街。黄昏的护城河结着薄冰。
苏晚棠攥着锦靴站在岸边,水冷得她眼眶发酸。要跳吗?跳下去,
就不用听那些“被退婚的弃妇”的闲言碎语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声唱词撞进耳朵。苏晚棠顺着声音寻去,城南陋巷里,
破竹搭的戏台上,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正甩水袖。胡琴咿呀,
她唱“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声线像淬了冰的银线,又脆又亮。她站在台下看了许久。
直到那女人卸了妆,拿块旧帕子擦脸:“小丫头,看傻了?”“您唱得真好。
”苏晚棠喉咙发紧。“春和班的,图个糊口。”女人递来一碗热面,“我是王婶。
看你这样子,受了大委屈?“面汤的热气糊住眼。苏晚棠突然想起方才王婆的笑,
想起李修远说过的“非你不娶”,想起父亲跪在青砖上的额头。“我想活。”她吸了吸鼻子,
“活给他们看。”王婶扯了扯嘴角:“我们这儿缺个打杂的。打水、扫地、搬戏箱,
天亮前得把院子扫干净。““我能学戏吗?”王婶上下打量她:“嗓子透亮,身段也周正。
能吃苦吗?”苏晚棠攥紧锦靴,指节发白:“能。”夜风吹得戏班的破灯笼晃悠。
王婶指了指后院柴房:“今晚住这儿。被褥在梁上,自己拿。“苏晚棠摸着黑爬上木梯。
梁上的旧棉被带着股霉味,她裹紧了躺下,听见隔壁传来胡琴调音的吱呀声。
窗外月亮漏进柴房的破洞,落在她怀里的锦靴上。金线鹤纹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口。
她闭眼前最后想:明天天不亮,得先去井边打水。2柴房梁上的旧棉被裹得再紧,
后半夜还是冷醒了。苏晚棠摸黑爬下木梯,棉鞋尖磕在砖缝里,
疼得她倒抽冷气——可不能耽误了天亮前的活计。井台结着薄冰,她攥着木桶的手冻得通红。
第一桶水打上来时,冰碴子顺着桶沿往下淌,砸在脚面像针扎。扫院子的竹扫帚扎手,
她咬着牙把碎煤渣、枯叶子全拢到墙根,额角冒了薄汗,抬头看天还是青灰色。
熬浆糊最费神。她蹲在灶前扇风,火星子溅到袖口,烫出个焦洞。
阿青抱着胳膊倚门框笑:“商户女就是笨,浆糊都熬得稀汤寡水,明儿贴戏报要往下淌的。
”苏晚棠没接话,拿筷子搅得更狠了——王婶说过,浆糊稠了才能把戏报粘牢,
让人看足七日。等杂活都做完,日头刚爬上墙垛。她溜到井台边,掏出藏在怀里的旧戏本。
老周头昨儿拉《牡丹亭》的调子还在耳边,
她试着哼:“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嗓音像破了的瓷碗,吱呀走调。
阿青正巧拎着铜盆路过,噗嗤笑出声:“也不照照镜子,你这嗓子能唱杜丽娘?
怕不是要吓哭台下的小少爷!”苏晚棠攥紧戏本,指甲掐进掌心。她没回嘴,
只等阿青走远了,又低声练起来。这一回特意压着气,
把“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断井”二字咬得极轻,像在说一桩藏了十年的心事。
那日王婶来井边打水,正撞着她练到这句。苏晚棠吓了一跳,戏本“啪”地掉在地上。
王婶没说话,弯腰捡起本子,指腹蹭过卷边的纸页。第二日清晨,
她往苏晚棠怀里塞了本泛黄的《昆曲身段谱》,外皮磨得发亮:“想学,就别怕疼。
”机会来得比她想的快。三日后彩排《西厢记》,
演红娘的小旦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说是早上喝了凉水闹肚子。王婶扫了一圈,
目光停在苏晚棠身上:“你顶她。”戏服比她身量宽两寸,水袖垂到脚面。
苏晚棠攥着台词本,手心全是汗。鼓点一响,她脑子里嗡地炸开,左脚刚抬起又收回来,
生生踩错了板眼。台底下阿青笑出了声:“杂役丫头就是杂役丫头,上台比扫院子还慌!
”老周头的胡琴跟着乱了调,咿咿呀呀像在叹气。那晚月亮明得扎眼。苏晚棠跪在院子里,
把“步步娇”的台步来回走了二十遍。水袖甩得生风,脚踝磨破了皮,血珠子渗出来,
在青石板上洇成小红点。她没察觉,只盯着地上的影子——要走得像风里的柳枝,软是软,
根却扎得深。“吱呀——”胡琴响了。老周头搬着椅子坐在台阶上,琴弓拉得慢,调子却稳。
苏晚棠跟着琴音走,这一回,左脚抬起时没再犹豫。三日后她在街头贴戏报,
浆糊刷得又匀又厚。两个书生从她身后路过,
其中一个摇着折扇:“听说春和班新来的杂役丫头,前日彩排唱红娘,
那声‘老夫人谎到天来大’,倒真有几分意思。”另一个笑着点头:“可不是?
比咱们那戏楼的清客唱得透亮。”苏晚棠低头刷浆糊,嘴角却往上翘。
她把最后一张戏报按实了,指腹压过“春和班”三个墨字——她要的不是“几分意思”,
是让全京城的人提起杜丽娘,就想起苏晚棠这三个字。“晚棠!”王婶从巷口跑过来,
鬓角的银簪晃了晃,“悦来轩的刘掌柜派人传话,
说咱们班这个月的《牡丹亭》……”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棠磨破的鞋尖上,
“许是有机会连演三晚。”苏晚棠手里的浆糊刷“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
指甲缝里沾了半块干浆糊,硬得像块小石子——可再硬的石头,也该被水磨软了。
3王婶把茶碗往桌上一磕,茶沫子溅在“杜丽娘”三个字上。“悦来轩应了,
连演三晚《牡丹亭》。”她扫一眼缩在墙角的苏晚棠,“我要你试演杜丽娘。
”阿青正理水袖的手顿住,嗤笑从嗓子眼里滚出来:“她?
前儿跑龙套还踩错板眼的杂役丫头?”苏晚棠没抬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婶的茶碗“当啷”砸在她脚边:“不服?明儿你跟她对戏,谁能把‘惊梦’折唱哭老周头,
谁上。”老周头正擦胡琴,闻言抬头:“我这把老泪可金贵。”阿青摔了水袖跑出去。
苏晚棠捡起茶碗,碗底压着张皱巴巴的戏谱——是王婶早年演杜丽娘的批注,墨迹晕成小团,
像沾了泪。接下来七日,春和班的门栓子没早开过。天没亮苏晚棠就爬起来,
把“步步娇”的台步在青石板上走出两道浅痕。老周头来拉琴,弦子刚响她就跟着唱,
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时,水袖扫过窗台的茉莉,落了满地白。夜里她对着铜镜练眼波。
杜丽娘初见柳梦梅该是怎样的?要像春水煎茶,先浮一层薄雾,再慢慢漫开热乎气。
她瞪得眼眶发酸,拿湿毛巾敷一敷,接着练。镜面上全是哈气,擦干净时,
看见自己眼里有光——像极了从前在绣楼里读《牡丹亭》时,烛火映在书页上的亮。
演出前夜她做了个梦。戏台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中间,水袖垂着像两截死蛇。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台下突然坐满了人,李修远在第一排笑,
阿青拍着大腿喊“杂役丫头”,父亲跪在地上说“对不住”。她惊醒时雨正砸窗。
摸黑跑到戏园,木门上了锁。她踮脚翻过去,绣鞋踩进泥里,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台上没有灯,她借着月光演。“良辰美景奈何天”第一句出口,雨丝混着汗水流进嘴里,
咸得她眼眶发疼。水袖甩起来,扫过台沿的雨珠,像杜丽娘抛的帕子。唱到“似水流年”时,
她突然看清了——杜丽娘不是在怨,是在把揉碎的月光,一颗一颗捡起来,捧给懂的人看。
后台柱子后,王婶裹着外衣站了半宿。雨停时她走出来,
把热姜茶塞进苏晚棠手里:“明日开戏,你不是替角。”她指腹蹭过苏晚棠发梢的雨珠,
“是主角。”首演夜,悦来轩挤得连过道都站满了人。苏晚棠站在幕布后,
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老周头的胡琴一响,她深吸口气,
水袖轻扬——“良辰美景奈何天——”声儿像山涧里的泉,撞碎了满场喧哗。
她演杜丽娘游园,眼波是沾露的桃花;演惊梦,水袖是绕指的春云;演寻梦,
每一步都像踩着碎琼乱玉,怕惊了梦里的人。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
眼尾悬着泪,偏不落,晃得人心里发颤。喝彩声炸起来时,她差点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