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站在铸铁大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距离门铃只有一寸。
她本不该来这里的。
理智告诉她应该把那张卡片烧掉,应该报警,应该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
但她的左手以及那只己经三天没有颤抖的左手一一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将她带到了这个荒废的城北老教堂。
“我知道你会来。”
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婉猛地转身,看见周沉舟站在雨中,黑色大衣像乌鸦展开的翅膀。
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像是某种精心设计的表演。
“我只是好奇。
“温婉抬起下巴,“你是怎么拿到我的医疗记录的?”周沉舟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钥匙。
“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他擦过她身边时,温婉闻到了雪松和某种药草混合的气息,像是一座古老森林的味道。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像是骨骼断裂。
门开了,黑暗如潮水般涌出。
周沉舟按下开关,一盏盏射灯次第亮起,照亮了教堂内部的景象。
温婉的呼吸停滞了。
原本应该是长椅的地方,现在摆放着数十个玻璃陈列柜。
每个柜子里都陈列着不同的物品:断裂的芭蕾舞鞋、 干枯的花束、泛黄的乐谱、注射器、药瓶...最中央的柜子里,是一件被血迹染红的白色舞裙。
“这是我的圣殿。
“周沉舟轻声说,手指抚过那些玻璃声面,“每一件藏品都代表一个完美的瞬间。
温婉的视线无法从那条舞裙上移开。
她认出来了一一三年前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芭蕾舞演员柳霏在《天鹅湖》终幕时从舞台跳下,当场死亡。
新闻上说她是抑郁症发作。
“你对她做了什么?“温婉的声音颤抖。
周沉舟走向舞裙的陈列柜,表情近乎虔诚。
“我给了她完美的死亡。
“他转向温婉,“柳霏的髋关节己经严重磨损,再跳下去只会沦为平庸。
但在最后一跃中,她成为了永恒的艺术品。”
温婉的胃部一阵绞痛。
她应该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但双腿却像生了根。
“疯子。
“不,我是最诚实的观众。
“周沉舟走向教堂深处,“跟我来。
祭坛被改造成了一个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剂。
墙上的软木钉满了照片和笔记,温婉惊恐地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一一排练时的侧影、谢幕时的微笑、甚至是在家练琴时从窗口***的角度。
“从你十六岁第一次在青少年音乐节获奖,我就注意到你了。
“周沉舟取下一个文件夹,“你的指法很特别,像是左撇子被迫用右手写字时的那种挣扎美。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节目单,上面有温婉稚嫩的签名。
“那时候你的左手就有轻微震颤了,对吗?但你把缺陷变成了风格,就像海菲茨故意加快某些段落来掩盖他小指的弱点。”
温婉的指尖发冷。
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连她的老师都以为那只是她独特的演奏风格。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问。
周沉舟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打开工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一昨晚温婉在家练习帕格尼尼随想曲的画面。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左手前所未有的灵活,音符如岩浆般喷涌而出。
但在视频里,她的表情却扭曲得可怕,眼睛大睁着,嘴角抽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
“B型神经调节剂的副作用。
“周沉舟轻声道,“它激活了小脑异常区域的同时,也会***杏仁核,放大情绪反应。
你昨晚的演奏之所以完美,是因为你正在燃烧自己的神经。”
温婉猛地合上电脑。
“你监视我?我记录艺术。
“周沉舟从架上取下一瓶琥珀色液体,“这是改良版,副作用更小,效果更持久。
足够你完成下个月与柏林爱乐的合作。
W温婉盯着那瓶药剂,喉咙发紧。
她应该感到怒,应该为这种侵把而尖叫。
但内心深处,一个更黑暗的声音在问:如果这能让我继续演奏呢?
“为什么帮我?“她低声问。
周沉舟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亮色。
“因为我收集濒临毁灭的美。
“他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呼吸中的苦杏仁味,“温婉,你的价值正在于这种缓慢的崩坏。
就像樱花,只有在凋零的瞬间才达到完美。”
温婉抬手想打他,却被轻易抓住手腕。
周沉舟的掌心滚烫,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你恨我,“他轻声说,“但你需要我。
没有我,你的职业生涯将在三个月内结束。
有了我,你至少可以辉煌地燃烧到最后。”
雨声渐大,敲打着彩绘玻璃上的圣徒面容。
温婉看着墙上自己的照片,那些被精心分类、标注的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早就计划好了。
“她声音嘶哑,“从第一次送花开始。
周沉舟微笑,那笑容让温婉想起解剖课上的P体。
“不,比那更早。
从你在维也纳那场音乐会后呕吐开始,从你第一次偷偷服用3受体阻滞剂开始,我就在等待。
M他松开她的手腕,从工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
里面是一枚戒指,银质的底座上镶嵌着一颗奇特的蓝宝石,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
“戴上它。
“周沉舟说,“宝石里是微型给药装置,会根据你的生理状态自动调节剂量。”
温婉应该拒绝,应该将那枚诡异的戒指扔在他脸上。
但当她看着自己稳定的左手时,某种比恐惧更强大的欲望攫住了她。
“如果我接受,”她艰难地问,“代价是什么?”周沉舟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像在评估一件古董的质地。
“让我记录整个过程。
你的每一次排练,每一场演出,首到...”他的拇指停在她的脉搏处,“最后那一刻。
温婉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十六岁第一次站在金色大厅时的聚光灯,想起了观众起立鼓掌时那种近乎疼痛的喜悦。
如果没有音乐,她是谁?如果没有小提琴,她还剩下什么?
好。
“她听见自己说。
戒指套上无名指的瞬间出奇地合适,像是专门为她打造的。
蓝宝石接触皮肤的刹那,一丝凉意渗入血管,温婉立刻感到头脑清明,手指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活。
周沉舟的表情近乎狂喜。
他捧起她的左手,在戒指上落下一吻。
“欢迎加入我的收藏,夜莺小姐。”
教堂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下。
温婉警觉地转头:“什么声音?没什么。
“周沉舟迅速挡在她和声源之间,“只是我的助手在整理藏品。”
但温婉己经看见了一一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在那一瞬间的视野里,她分明看见了一个人影,穿着白色病号服,被锁链拴在墙边。
“这里还有别人?“她后退一步。
周沉舟的表情瞬间冷硬起来。
“有些藏品需要...特殊保存。”
他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你该回去了,药效会在半小时后达到峰值,那时你应该练习布鲁赫的协奏曲。
N温婉挣脱他的手,冲向大门。
这次周沉舟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身后轻声说:“记住,温婉,你己经同意了。
艺术高于一切,包括生命本身。”
雨中的城市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水光。
温婉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拦出租车,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在路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回到家,温婉立刻尝试摘下戒指,却发现它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她用肥皂水、橄榄油甚至牙膏尝试润滑,戒指却越来越紧,几乎要嵌入皮肉。
绝望中,她拿起小提琴,开始演奏布鲁赫的g小调协奏曲。
奇迹发生了一一她的左手从未如此精准有力,每个音符都像被赋予了生命。
温婉泪流满面地演奏着,既因为音乐的美,也因为恐惧以及她正在失去什么,某种比职业生涯更珍贵的东西。
演奏结束时己是深夜。
温婉精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却无法入睡。
每次闭上眼睛,都会看见教堂深处那个被锁住的人影。
她打开电脑搜索柳霏的新闻,在无数报道中,一条不起眼的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柳霏生前最后一个佩戴过一条蓝宝石项链,宝石内部有液体流动,但在P体上并未发现这条项链。
温婉的血液凝固了。
她颤抖着搜索其他几位早逝的艺术家,果然找到了类似的描述一一大提琴家程野死前佩戴的蓝宝石袖扣,女高音艾琳的蓝宝石耳环...她冲向洗手间,用尽全力想把戒指砸碎。
但蓝宝石坚硬得不可思议,甚至在她用锤子敲击时都没有一丝裂痕。
绝望中,温婉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一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就像教堂视频里那个被药物控制的她。
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
在这座钢筋水泥的都市里,这种鸟早己绝迹。
温婉知道,这是周沉舟的又一个心理游戏。
但当她躺回床上时,却发现自己正在期待明天的排练,期待那种药物带来的、近乎神迹的演奏状态。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她似乎听见周沉舟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晚安,我的夜莺。
很快,你就会唱出生命中最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