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爸爸妈妈的爱情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供人观赏。这话，仿佛说的就是我。
我的存在，莫非本就是一场悲剧？都说血浓于水，可亲人反目成仇，便是人伦悲剧，
是血淋淋的厮杀。我生在六月六，亲妹妹在六月十六，只差十天，命运却天地悬隔。
她是含着金钥匙来的，活成了公主。我是妈妈含着恨生的，像株荒野里的狗尾巴花。
我和妹妹，同父异母。我妈妈是原配，她妈妈是小三。
那些小三们总说一句歪理：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所以我从小像活在没阳光的阴沟里，
直到大学毕业，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我一次都没见过。听小姨说，爸妈是大学同学。
妈妈那时是校花，爸爸也英俊，新生见面会上，他对她一见钟情，追了整整四年。
毕业后两人分到同一家化工厂，顺理成章结了婚。小姨说，爸爸勤快嘴甜，姥姥全家都喜欢，
总夸妈妈嫁对了人。2 意外婚变可新婚不到半年，妈妈上班时，化工厂出了事故。
她被炸得血肉模糊，在医院躺了三个月，爸爸请了全假照顾。最后，妈妈只保住一条腿，
丢了一只眼。妈妈望着镜中残缺的自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是爸爸用温柔和爱，
一点点托住她的勇气。认识爸爸的人都说，他有情有义，是真男人。妈妈申请工伤赔偿时，
有两个方案：一是病退，工资照发，老了有退休金；二是拿一笔赔偿金，买断工龄，
从此与化工厂两清。那会儿正赶上全国下海经商，爸爸脑子活，一眼瞅见了商机，
果断替妈妈选了第二个。爸爸拿妈妈的赔偿金做了第一桶金，生意越做越大，
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不到五年，他成了市里最年轻的陈总。妈妈这个陈总夫人，
自从伤残后就变得很自卑，从没去过爸爸的公司。公司里的员工，谁也不认识她。
哥哥三岁了，一直是姥姥帮着妈妈带。爸爸越来越忙，带着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常常出差，
十天半月不回家。姥姥放心不下，让妈妈带哥哥去公司看看，妈妈不肯出门。
妈妈怀我快五个月时，拄着单拐，大着肚子格外辛苦。爸爸总说公司忙，
产检次次都是姥姥陪着。这天，三岁的哥哥摸着妈妈的肚子，好奇地问：“妈妈，
我马上就有两个弟弟了？肚子里的是大的还是小的呀？”妈妈和姥姥都愣住了。
哥哥说：“爸爸讲的，张阿姨肚子里的宝宝，也是我弟弟。”妈妈不肯信。姥姥牵着哥哥，
小姨推着坐轮椅的妈妈，去了爸爸的公司。妈妈对前台说：“找你们陈总。
”前台客气道：“不好意思，陈总陪夫人去医院产检了。”话音刚落，爸爸回来了，
正小心扶着怀孕的女秘书。爸爸看见妈妈、姥姥、小姨和哥哥，脸上一慌，
忙松开扶着秘书的手。秘书却娇滴滴地往他身上靠：“哎呀老公，宝宝刚踢我呢。
”小姨气红了眼，冲上去攥住爸爸的领带：“这狐狸精是谁？凭什么叫你老公？
”女秘书挺着肚子，扬着下巴得意道：“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丑八怪！
”公司员工远远围看着。爸爸见瞒不住，索性撕破脸，冲妈妈说：“你自己照照镜子，
看看那鬼模样。看在夫妻一场，我给你笔钱，儿子归我，你肚子里的打了，咱们好聚好散。
不答应？那就耗着。我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可能犯的错。”说完，
他扶着秘书进了老总专用电梯。秘书临走前还回头瞪着员工：“看什么看？
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员工们投来同情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各回岗位去了。
3 分道扬镳妈妈虽因少了一条腿、一只眼而自卑，理智却没丢。她清楚，
爸爸心里早没了她，爱情从不是乞求和眼泪能留住的。这些年，爸爸没给过妈妈多少生活费，
她请不起好律师。爸爸说的“一大笔钱”，其实就是当年妈妈的那笔赔偿金。小姨气不过，
刚上大一的她，抓起啤酒瓶砸破了爸爸的头，缝了五针。爸爸有钱，
请了市里最好的两个律师，放话说要把小姨送进牢房。妈妈只能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净身出户。或许是爸爸良心发现，给了妈妈六千块钱，让她去打胎。这钱，
还没有赔偿金的百分之一。姥姥怕小姨再冲动，
连夜带着怀孕六个月的妈妈和小姨回了千里之外的姥姥家。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见过哥哥。
妈妈被推上引产手术台的前一刻，突然反悔了，哭着抓着姥姥的手：“妈，这是我的孩子，
求您帮帮我，再帮我把这孩子带大吧。”姥姥抹着眼泪点头：“依你，都依你。
”六月六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出生了，妈妈却没撑过去。记事起，小姨见了我就骂，
说我是陈世美的种，害死了她姐姐。每次姥姥护着我，小姨就红着眼吼姥姥是东郭先生，
说我是白眼狼崽子。4 狗尾巴花我从没正经过过生日，因为那天也是妈妈的忌日。
从妈妈和小姨的合影里，我知道妈妈很漂亮。虽说我也被夸是美人胚子，眉眼却一点不像她。
五岁那年，我问姥姥：“爸爸长什么样？怎么没有他的照片？
”小姨在旁边恶狠狠地接话：“你那个畜生爸爸，早被雷劈死了！”我吓得再也不敢提。
有天半夜醒来，听见姥姥在数落小姨：“六月是你姐姐拿命换回来的，对她好点，
让你姐姐在底下能安心。”小姨气冲冲地顶回去：“可我一看见六月那张脸，
跟她那个畜生爹一模一样，就浑身冒火！”“她是你姐姐的孩子啊，大人作的孽，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姥姥叹着气说。那时我虽小，却隐约懂了，小姨为什么总对我冷着脸。
幼儿园老师第一次表扬我，在我脸上贴了朵小红花。回家小姨看见，眼圈一下子红了，
第一次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小姨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得小红花，你妈妈带着我去野地，
拔了好多狗尾巴花编花环，戴得我整个小学都被人叫‘狗尾巴花’呢。”说着，
她把我搂进怀里，肩膀轻轻发抖。我后来偷偷跑到荒野看过，狗尾巴花细细软软的，
一点也不好看。但我发现，只要老师夸我，小姨就会对我笑。那时我虽小，
心里却透亮——要讨小姨高兴，就得好好学。姥姥年纪大了，便带着我搬去了小姨家。
小姨夫长相普通，话不多，人却实在。姥姥走后，我上了小姨家的户口本，还是叫李玥玥。
没人告诉过我爸爸姓什么，但小时候听小姨骂我是“陈世美家的种”，便猜着他大约姓陈。
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是尖子生。每次开家长会，小姨总会昂首挺胸地坐在我的座位上，
听着老师对我的夸赞，眼里满是光。小姨家的表弟比我小八岁，就因为贪玩成绩不好，
没少挨小姨的鸡毛掸子。每次表弟挨揍，都会对着老天喊：“不公平！
玥玥姐姐不仅抢了姥姥和妈妈的关心，连我的智商都抢去装她脑袋里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整个小区都炸开了——我凭着优异的成绩，被保送上了985大学。
小姨拉着我的手，眼神郑重：“玥玥，你是小姨一手带大的，别的不求，
就求你一点：千万别成了恋爱脑。这世上，宁可信有鬼，也别信男人那张破嘴！
”5 苦涩初恋理科班男生多，我报到那天，大概是模样还算周正，一路引来不少目光，
顺顺利利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小姨临走前，又撂下句狠话：“男人说话算数？
那老母猪都能上树了！”我已经十八了，理科生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理智。
心里也藏着个疑问：我的爸爸到底是谁？暗暗打定主意：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前，
绝不碰恋爱这回事。周末常泡图书馆，总遇上一个戴金丝眼镜的高个男生，清清爽爽的。
奇怪的是，对他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周六这天，我照旧坐在常去的位置，一抬头，
那男生竟坐在了对面。他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八颗牙，朝我伸出手：“你好，李玥玥同学，
我是大二的陈志鹏。”我抱着手臂，语气冷冷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新生报到那天，行李箱还是我帮你拉的，当时加了微信，没想到转头就被你删了。
”他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我也忍不住笑了，心里有点发虚——都怪小姨，
当时硬是盯着我，把那几个主动搭话的男生微信全删了。一来二去，
陈志鹏总算重新加上了我的微信。他比我大三岁，说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这所心仪的学校。
有次我俩在操场散步，他室友远远看见，跑过来打趣：“我现在真信上辈子有缘这说法了，
你俩这眉眼，简直有夫妻相——都是剑眉高鼻梁，太像了！”陈志鹏拿出手机拍了张合照，
我凑过去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还真像。我俩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
连爱好兴趣都大差不差。每次跟小姨聊天，她总拐弯抹角地打听，
学校里有没有男生对我献殷勤……我都一口咬定没有。这天，
一个大四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表白，摆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百九十九盏蜡烛，
全校男生还凑成啦啦队喊“答应他，嫁给他”，这场面轰动了整个校园。陈志鹏在一旁，
小心翼翼地问我：“李玥玥，你喜欢白玫瑰还是红玫瑰？”“我喜欢狗尾巴花，
”我脱口而出，“因为我对花粉过敏。”“是吗？太巧了！”他眼睛一亮，
“我也对花粉过敏。我爸也是，但我妈喜欢玫瑰，所以我爸就算戴着口罩，
每天也得给我妈送一束。对了，我还有个妹妹，六月十六生日，就比你小十天呢。你看，
我们都花粉过敏，这算不算缘分？”“你爸爸对你妈妈真好，”我忍不住感慨，
“结婚二十多年，还能天天送花。”“那你爸爸妈妈呢？”陈志鹏问。
我刚想说“我小姨……”，又赶紧改口——现在，小姨就是我妈，小姨夫就是我爸。
“我爸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别说送花了，话都少得很。我还有个弟弟，比我小八岁，
从小淘气得很，连狗都嫌。”周末去校外时，校门口正好停着采血车，我俩顺路去献了血，
巧的是血型也一样。小护士打量我们两眼，笑着说：“你们兄妹俩考进同一所大学，
真是缘分！”我没接话，陈志鹏却有点不服气：“阿姨，我们是同学，这叫夫妻相。
”小护士立刻炸了：“你叫谁阿姨呢？我才刚毕业！”“哼，年纪不大眼神倒不好，
没喊你奶奶就不错了。”陈志鹏嘴毒，把小护士说得眼圈都红了。走下采血车，
我随口问：“你手机里有全家福吗？”“有啊，发你看看，就当提前让你认识下我家人。
”他话里带点别的意思，很快发来一张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