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砸碎窗户的瞬间，周予安正在解一道电磁感应题。
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轨迹，刚推导到法拉第定律的关键步骤。"哗啦——"尖锐的碎裂声像一把刀划破午后自习课的宁静。周予安的手指一颤，钢笔在纸上拉出长长的蓝色划痕。
飞溅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同突然炸开的冰晶瀑布。他下意识抬起左臂遮挡面部，却感到手背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时，一道细长的血痕已经蜿蜒在苍白皮肤上，血珠顺着骨节缓缓滚落，在草稿纸上洇开几朵暗红色的小花。
"我操！对不起啊同学！"
窗外传来慌乱的喊声，伴随着几个男生此起彼伏的惊呼。周予安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篮球服的男生单手撑在窗台上，小臂肌肉绷出漂亮的线条。他利落地翻进教室，运动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声响。阳光从他背后泼洒进来，给他乱糟糟的栗色短发镀了层金边，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男生落地时带起一阵风，混合着汗水、塑胶场和薄荷味止汗剂的气息扑面而来。周予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注意到他篮球服背后印着大大的"7"和"周野"两个字。
"你没事吧？我传球失误了。"男生蹲到周予安桌前，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他受伤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得像块烙铁，指腹有长期打篮球磨出的粗糙茧子，碰触的瞬间让周予安触电般缩回手。
"周野！你他妈又闯祸！"班主任老陈的怒吼从走廊由远及近。
周予安这才完全确认眼前的人——高二(7)班的周野，校篮球队王牌，上学期市级联赛MVP，同时也是德育处通报批评栏的常客。此刻他正挠着头，小麦色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痞笑，左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右眼下方却藏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没事，小伤口。"周予安抽了张纸巾按在手上，声音比想象中更冷，像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麻烦你出去时把玻璃渣扫干净。"
周野的笑容僵了一瞬。他弯腰捡起那个肇事的篮球——一个磨损严重的斯伯丁，上面用马克笔画着个狰狞的骷髅头。篮球在他指尖灵活地旋转，像被施了魔法。"行，大学霸。"他用一种刻意拖长的腔调说，"医药费我赔？创可贴我这儿也有。"说着就要去掏裤兜。
"不用。"周予安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被划坏的演算纸上。那道题就差最后两步，现在全毁了。
"啧，真难聊。"周野转身时嘟囔了一句，篮球在他背后划出一道抛物线，又稳稳落回他手中，"走啦，记得去医务室消个毒。"
周予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继续解题。手背的刺痛感持续传来，他却故意不去理会。窗外传来周野挨骂的声音和老陈"写两千字检讨"的怒吼，伴随着其他男生嘻嘻哈哈的起哄。隐约能听见周野满不在乎的回应："知道啦老陈，我明天就交...哎别揪耳朵！"
"予安，你手流血了！"同桌林小雨小声惊呼，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我这儿有，你先贴上。"
"谢谢。"周予安接过，却没有立即贴上。他盯着那道约两厘米长的伤口看了几秒，血已经止住了，但边缘微微泛白。他突然想起上周德育处开会时讨论的内容——操场西侧篮球场距离教学楼仅十五米，本学期已发生两次球类砸窗事件，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他慢条斯理地撕开创可贴，精准地覆盖伤口，然后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用他那标志性的工整字迹记下一行字：明日学生会提案，加装防护网及调整训练时间。笔尖在纸上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张。
窗台上的玻璃碎片在午后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某种无声的宣战。周予安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继续解那道被打断的题。但奇怪的是，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的公式在他眼前不断变形，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旋转的篮球。
"7班又在训练啊。"林小雨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听说下周有市级选拔赛，周野是主力得分手。"
周予安没有回应。操场上的哨声和喊叫声隐约传来，其中那个最具穿透力的声音毫无疑问属于周野。他鬼使神差地抬头，正好看见一个红色身影高高跃起，完成一记漂亮的扣篮。阳光下，那个身影仿佛被定格成一幅剪影，充满了令人嫉妒的生命力。
"......所以这道题应该用楞次定律来解。"林小雨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予安？你在听吗？"
"嗯。"周予安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笔不知何时在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无意义的圆圈。他烦躁地划掉它们，力道大得纸面都起了皱褶。
下课铃响起时，老陈带着周野回到教室。篮球少年脸上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校服后背湿了一大片，显然刚被罚去跑了圈。
"同学们等一下。"老陈敲了敲讲台，"周野有话要说。"
周野挠着头走到讲台中央，目光却直直看向周予安的方向："那个...对不起啊，砸坏了咱们班窗户。"他故意把"咱们班"咬得很重，引来一阵轻笑，"我已经联系后勤部来修了，保证放学前搞定。"
老陈瞪了他一眼："还有呢？"
"哦对。"周野突然正经起来，对着周予安的方向鞠了个夸张的躬，"特别向周予安同学道歉，希望您老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周予安感到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自己，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好了，回去写你的检讨！"老陈拍了下周野的后脑勺，"明天交不来，你就别想参加选拔赛了。"
周野笑嘻嘻地回到座位，经过周予安身边时，突然往他桌上丢了样东西——一小管药膏，包装上印着"外伤专用"。
"医务室顺的。"他压低声音说，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涂了不会留疤。"
周予安僵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时，周野已经晃回自己的座位，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调侃。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斜斜地照在那管药膏上，周予安发现上面还贴着张便利贴，画着个呲牙咧嘴的笑脸。
他犹豫片刻，还是把药膏收进了笔袋。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学生会群里弹出一条消息：紧急通知：明天上午第三节课召开安全工作会议，请各部门准备提案。
周予安看了眼窗台上还没清理干净的玻璃渣，又看了看手背上的创可贴，在备忘录里又添了一条：附议操场使用规范修订案。
放学铃响起时，后勤处的师傅果然来修窗户了。周予安刻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余光看见周野被篮球队的人簇拥着离开教室，那个破旧的斯伯丁篮球在他指尖转得飞快。
"听说周野家里条件不太好。"林小雨突然说，"那个篮球他都用了三年，体育组要给他换新的他死活不肯。"
周予安拉上书包拉链的手顿了顿："是吗。"
"嗯，好像他妈妈生病了..."林小雨压低声音，"不过也可能是谣言，7班传出来的八卦真真假假的。"
周予安没有接话。他走出教学楼时，操场上的训练还在继续。红色球衣的7号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划过完美的弧线，应声入网。场边立刻响起一阵欢呼。
周予安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看了会儿，突然觉得手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转身走向学生会办公室，决定今晚就把提案写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延伸到篮球场边缘，像一条无形的分界线。
玻璃碎片在垃圾桶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周予安想起周野翻窗而入时带起的那阵风。那种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气息，莫名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父亲还没离开时，带他去海边的那天。
他摇摇头甩开这个荒谬的联想，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提案需要数据支持，他得先调取过去三年操场相关的安全事故记录。窗外的欢呼声隐约传来，周予安用力关上了窗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