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色的屏幕光映着一双稚嫩却异常沉稳的眼睛。窗外,暴雨如注,
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
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雨幕,
瞬间照亮狭小出租屋内简陋的陈设——掉漆的旧书桌,堆满杂物的角落,
墙上贴着几张略显褪色的卡通贴纸。紧接着,滚雷碾过天际,轰隆巨响仿佛就炸在头顶,
震得窗棂都在微微颤抖。屋内的空气潮湿而滞闷,
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淡淡霉味和速食泡面的气息。沈南意端着一杯刚冲好的感冒冲剂,
褐色的药液冒着微弱的白汽。她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属于儿子的房门。脚步很轻,
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小身影。门内景象让她脚步一顿。五岁的沈安珩,小名安安,
正端坐在他那把特意垫高了的小椅子上。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几乎占据了整张老旧书桌。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同龄孩子的图画书或识字卡,
而是一台屏幕几乎和他上半身一样大的笔记本电脑。细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敲击声清脆、密集,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竟诡异地压过了窗外的雷鸣雨啸。屏幕上是密密麻麻、飞速滚动的深色背景代码行,
幽幽的光映亮了他专注紧绷的小脸,那双遗传自她的、清亮乌黑的眼眸里,
此刻跳动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冷酷的运算光芒。“安安?”沈南意的心猛地揪紧,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丝疲惫,“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又在鼓捣电脑?”她走近,
试图看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不是说了,小孩子不能看太久屏幕吗?
”安安没有立刻回头。他小小的手指在最后一个键位上重重敲下。
屏幕上的代码流瞬间停止滚动,切换成一个简洁的监控界面。画面里是医院病房,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管子,
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画面下方,
一行刺目的红色小字无声闪烁:设备异常:呼吸机供氧中断。
正在尝试远程强制重启… 进度 100%。红色的警报字样消失了。画面中,
连接着老人的呼吸机屏幕重新亮起稳定的绿色指示灯,
规律的“嘀…嘀…”声通过电脑内置的小喇叭微弱地传出来。
老人胸口的起伏似乎也稍稍明显了一点。安安这才缓缓转过头。
小脸上的紧绷感如潮水般褪去,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软糯的五岁孩童模样。他伸出小手,
轻轻抓住沈南意微凉的手指,指尖带着长时间敲击键盘后的微热。“妈咪,”他的声音清澈,
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
却吐露出与这稚嫩嗓音完全不符的、足以让任何成年人头皮炸开的消息,
“外公的呼吸机刚才停了。”沈南意手中的杯子猛地一晃,滚烫的药液溅出几滴,
灼在皮肤上,她却浑然未觉。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
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所有的疲惫都被巨大的恐慌击得粉碎。
她猛地扑到电脑屏幕前,
眼睛死死盯着监控画面里重新稳定下来的仪器指示灯和父亲微弱的呼吸起伏,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怎么回事?医院怎么会出这种事?!”她语无伦次,
声音发颤,猛地看向儿子,“安安,是你…你做了什么?”安安仰着小脸,
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邀功的意味,
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笃定的沉稳:“我看到监控信号断了,
就试着用之前写的小工具连过去看看。呼吸机被远程锁定了,
我就…嗯…稍微改了一下它的指令。”他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起,
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妈咪,医院系统里有坏东西。有人故意关掉了外公的机器。
”“故意…关掉?”沈南意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心里。
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比窗外的暴雨更冷。是谁?沈薇薇?还是那个她名义上的继母,
周丽华?她们终于连这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肯给了吗?为了逼她低头,
为了那份该死的股权,竟然敢对病床上的父亲下手?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无边恐惧的情绪在她身体里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弯下腰,
一把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收得死紧,
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安安…我的宝贝…”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滚烫地滴落在儿子柔软的发顶。恐惧的后怕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让她窒息。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安安…安安伸出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有些笨拙,
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妈咪不怕,”他小声说,语气认真得让人心碎,“有安安在。
外公会好起来的。”沈南意用力地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不行,不能垮。父亲躺在那里,
命悬一线。安安还这么小,却要承担这么多。她不能倒下。她松开安安,
双手捧住儿子的小脸,指腹擦去他脸上沾到的自己的泪水,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冷静,
那是在无数生活的重压下磨砺出的光芒。“安安,你确定吗?确定是有人故意做的?
能…能查到是谁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安安用力地点点头,
小脸绷紧,眼中闪烁着与她如出一辙的坚定光芒:“能!妈咪,给我点时间!
那个坏东西藏得很深,但跑不掉的!”他重新转向电脑屏幕,小手再次放上键盘,
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专注力,稚嫩的脸庞在代码流的映照下,
竟透出一种掌控全局的锋芒。沈南意看着儿子专注的侧影,
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心疼、骄傲、愤怒,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注一掷。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好!”她斩钉截铁,眼中最后一丝软弱被彻底烧尽,
只剩下冰冷的火焰,“安安,你继续查!妈咪出去一趟!
”她抓起挂在门后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甚至顾不上换掉脚上的拖鞋,
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妈咪!伞!”安安焦急的喊声被隔绝在身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标识散发着幽微的光。沈南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陡峭、湿滑的水泥楼梯。冰冷的雨水被风裹挟着,
从楼梯间敞开的窗户斜打进来,瞬间就淋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她冲进一片暴雨滂沱的黑暗里。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
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视线瞬间模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脖颈疯狂地灌进衣服里,
激起一阵阵寒颤。脚下的廉价塑料拖鞋在湿滑的地面上打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她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小区门口那片被昏黄路灯勉强照亮的小空地。
那里停着她赖以生存的、那辆半旧的蓝色小电驴。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生疼。
她胡乱抹开糊住眼睛的水,掏出钥匙,手指因为寒冷和愤怒而颤抖着,几次才插进锁孔。
拧动钥匙,仪表盘亮起微弱的光。她跨坐上去,湿透的裤子立刻紧贴在冰冷的塑料坐垫上。
拧动油门,小电驴发出沉闷的嗡鸣,车头灯撕开浓密的雨帘,射出一道昏黄的光柱,
照亮前方不断砸落水花的地面。“爸…等我!”她在心里嘶喊,油门拧到了底。
小小的电驴在暴雨中像一片倔强的树叶,艰难地破开厚重的雨幕,朝着医院的方向冲去。
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疯狂地灌进她的领口、袖口,冰冷刺骨。她咬紧牙关,
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雨雾笼罩、模糊不清的道路。愤怒和恐惧在胸腔里燃烧,
压倒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闪电一次次照亮她苍白而决绝的脸,雷声在头顶轰鸣,
仿佛在为这场亡命的疾驰擂鼓助威。她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赶到父亲身边!
冰冷的雨水顺着沈南意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地板光洁的瓷砖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浑身湿透,薄薄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轮廓,
廉价拖鞋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
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和衰败的气息。值班护士皱着眉,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像驱赶流浪猫狗一样挥着手:“走走走!
没钱交费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你爸这情况,根本就是无底洞!
赶紧把人弄走,别占着床位!”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
一根根扎进沈南意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压制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屈辱和愤怒。
那双因为淋雨而显得更加乌黑的眼睛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冰封的沉寂,
底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钱…我会想办法。”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空荡的走廊里,“但床位,你们不能动。”“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护士嗤笑一声,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更高,“就凭你?一个开破电驴的?
拿什么想?卖肾吗?”她翻了个白眼,语气越发尖酸,“别天真了!没钱,
天王老子来了也……”护士刻薄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小小的手,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触感,
轻轻拉住了沈南意冰冷僵硬的手指。那一点突如其来的、温热的碰触,像投入冰湖的石子,
瞬间击碎了沈南意强撑的冰冷外壳。沈南意猛地低头。安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小家伙背着他那个印着卡通火箭的小书包,小脸绷得紧紧的,仰着头,
清澈的目光越过那个咄咄逼人的护士,直直地看向她。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细软的头发,
几缕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更显得那双眼睛又黑又亮,里面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的安抚。“妈咪,”安安的声音不大,
却奇异地穿透了走廊的压抑和护士未尽的刻薄,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有钱。”护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哈了一声,正要开口嘲讽。
安安却完全无视了她。他动作利落地卸下肩上的小书包,拉开拉链,小手在里面摸索着,
发出窸窣的声响。然后,他掏出了一个东西。不是孩子常见的糖果或玩具。
那是一个略显厚重的、深蓝色丝绒质地的盒子,样式简约而庄重,一看就价值不菲,
与他身上湿漉漉的童装和卡通书包格格不入。沈南意愣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忘记了跳动。她看着儿子踮起脚尖,
将那盒子努力地推向护士站的台面。“啪嗒”一声轻响。盒子被安安的小手打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卡。纯黑色的卡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和文字,
角落一个烫金的、小小的徽记——那是一个极其简约的、由两道弧线勾勒成的“盾”形图案,
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内敛而厚重的力量感。沈南意对这个徽记毫无印象,
只觉得那卡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硬气息。可站在护士站后面的那个护士,
在看清那张卡的瞬间,脸上的刻薄和讥诮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微微张开,形成一个滑稽的“O”形,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难以置信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文件柜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这…这是……”护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手指无意识地指向那张卡,指尖都在发颤,
看向安安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安安仿佛没有看到护士的失态。
他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微微仰着头,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伸出小手,用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张黑色卡片的卡面上,
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掌控者的笃定。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孩童的清脆,语调却平直得像一条冰冷的线,
清晰地穿透了走廊里死寂的空气:“密码是六个零。现在,给我外公用最好的药,
最好的医生。”他顿了顿,乌黑的眼睛扫过护士惨白的脸,补上的最后一句,
像一块巨石砸进冰湖,“不够的话,我再转。”死寂。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仿佛凝固了。
只有雨水从沈南意湿透的衣服上滴落的声音,“嗒…嗒…”,敲打着光滑的瓷砖地面,
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护士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躺在丝绒盒子里的黑色卡片,
又猛地看向眼前这个眼神平静得可怕的五岁男孩,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在她眼中交织翻滚。她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沈南意也僵住了。
她低头看着儿子平静的侧脸,又看看那张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寒意比刚才淋透的雨水更加彻骨,沿着脊椎一路爬升,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钱?安安哪里来的钱?这张卡…这张透着极度不祥气息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