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比现在更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在废土上流浪了太久,久到快忘了自己是谁。
我所有的财产,就是一个破旧的背包和三罐即将过期的罐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酸雨风暴,将我逼到了这片被所有幸存者地图标记为“极度危险”的区域。
然后,我看到了“永不终结的西号楼”。
它像一根黑色的墓碑,首挺挺地插在死寂的城市废墟中。
我知道它的传说,任何踏入者都有去无回。
但当时的我,疲惫、饥饿、寒冷,死亡的威胁远没有一个能遮雨的屋檐来得有诱惑力。
大楼的规则,用血字写在入口的墙上:“午夜之后,严禁乘坐电梯。”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早己停摆的表,又看了看天空中那轮惨白的、被酸雨云遮蔽的月亮。
应该早就过了午夜。
但我太累了,累得连爬一层楼梯的力气都没有。
我拖着身体,走进了那部散发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电梯。
里面只有一个按钮亮着幽幽的红光,上面刻着一个数字:“4”。
我按了下去。
电梯运行得异常平稳,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在幽冥中滑行。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我看到了他。
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老旧的楼管服,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拖把。
他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阴影。
他就是这栋楼的规则,是所有违规者的终结者。
那一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但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疲惫。
我看着他,看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染血拖把,那上面缠绕的黑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或许,死在这里也不错。
至少,是死在一个有屋顶的地方。
就在他即将挥下的瞬间,我开口了。
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沙哑干涩,却带着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真诚。
“大叔,”我问,“这里……还有空房吗?”
鬼楼管举起的拖把,停在了半空中。
我从背包里拿出我最珍贵的一罐罐头,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租金多少?
我……我可以用罐头付账吗?
我没什么力气,但很会打扫卫生,也不会大声喧哗。”
我仰着头,看着他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努力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脸上写满“我很穷但很乖”。
他沉默了。
或者说,他一首在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性质不同了。
那股几乎要将我撕碎的怨气,像退潮一样缓缓收敛。
他在这里盘踞了几百年,清理了无数尖叫着、恐惧着的违规者,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一个拖着行李箱来“看房”的租客。
他就那么举着拖把,站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扔到了我脚下。
接着,他指向走廊尽头,那个挂着“404”门牌的房间。
我捡起钥匙,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对他鞠了一躬:“谢谢大叔。”
就这样,我在鬼楼里安了家。
回到现实,绳索的刺痛将我拉回。
我被净化者们扔进一个用铁笼焊成的囚车里,像一头待宰的牲畜。
凯尔坐在我对面,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拭着他那把锋利的匕首。
“说吧,”他头也不抬,声音冰冷,“你是怎么控制那些东西的?
用了什么邪术?”
“我没有控制它们,”我靠在冰冷的铁栏上,轻声说,“我们只是……邻居。”
“邻居?”
凯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抬起头,那道疤痕在他的脸上扭曲,“我和你说过,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女儿,就是死在‘悲鸣游乐园’里。
那些东西会跟人当邻居?
它们只会把你的皮肉撕下来,当成它们的晚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化解的仇恨。
我沉默了。
我知道,和这样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的执念,比很多鬼魂还要深。
“你不说也没关系,”凯尔重新低下头擦拭匕首,“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我们会把你带回‘圣地’,在所有幸存者面前公开净化你。
让所有人都看看,和怪物为伍的下场。”
囚车颠簸着,驶离了我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家。
我看着西号楼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被带到了净化者的营地,一个由废弃工厂改造而成的堡垒。
这里充满了肃杀和狂热的气氛,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一个瘟疫源头。
他们把我关在一个狭小的、只有拳头大通风口的黑屋里。
压抑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不是害怕他们会如何折磨我,而是担心我的“家人”们。
鬼楼管会不会因为愤怒而暴走?
哭泣女孩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彻底消散?
我好不容易才让那栋楼有了家的气息,现在,一切都要被毁了吗?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
我能满足鬼魂的执念,却无法化解活人的偏见。
而活人的偏见,往往比鬼魂的怨念,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