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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的啼哭像根生锈的针，一下下扎进乔旭的太阳穴。黑暗沉甸甸地压在宽敞的卧室里，唯有婴儿床里那团小小的、不安扭动的影子是活的。他站在床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手中那个温热的奶瓶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活气。
他俯下身，动作僵硬地将奶嘴塞进那张开合哭叫的小嘴里。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而贪婪的吮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奶瓶温热，瓶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他握着它，却感觉握着一块冰，寒意顺着指尖一直冻到心底。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乔珍宝。多么讽刺的名字。他的妻子林默，用生命换来的珍宝。
**“喝吧，”** 他在心里无声地诅咒，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凶手…这是你应得的惩罚。喝饱了，才有力气继续作孽吗？”** 他凝视着那双紧闭的眼睛，试图在那小小的、尚未长开的轮廓里，找到一丝属于林默的温软痕迹，却只看到一张贪婪索取的面孔，一个榨干了他此生所有幸福的吸血鬼。冰冷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搅，几乎要将那点残余的、属于父亲的本能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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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
阳光刺眼得不像话，透过医院走廊巨大的玻璃窗泼洒下来，亮得发白，晃得人头晕。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乔旭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手术室紧闭的门前焦躁地踱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锯子般切割着他的神经。林默被推进去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早产，情况凶险。
门终于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疲惫。乔旭猛地冲上去，抓住医生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皱了下眉。“医生！我太太怎么样？孩子呢？”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板无波，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报告：“乔先生，孩子早产，体重偏轻，但体征平稳，已送保温箱观察。至于您太太林默女士…” 他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像冰锥刺穿了乔旭的心脏，“产后突发严重的心脏骤停，我们尽力了…很遗憾，没能抢救回来。”
“轰”的一声，乔旭感觉整个世界在他脚下崩塌、粉碎。耳膜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变成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产后抑郁情绪可能加剧了心脏负担…身体过于虚弱…非常遗憾…”
他听不见，也不想听。眼前只有医生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像无声的默片。他一把推开医生，踉跄着冲进手术室。刺眼的白光下，那张窄窄的手术床上，覆盖着一块刺目的白布。他猛地掀开一角，露出的，是林默毫无血色的脸，曾经温润如暖玉的肌肤此刻泛着死寂的青灰，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再也不会为他颤动了。她身上还穿着进产房前那件宽大的、印着小雏菊的孕妇裙，只是胸口那片浅黄色的布料，被大片暗红色的血渍浸透、凝固，像一朵狰狞盛开的花。
“默…默？”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冰凉僵硬的脸颊，那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床沿，发出沉闷的响声。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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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先生…乔先生？”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小心翼翼的声音将乔旭从冰冷刺骨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奶瓶已经空了。乔珍宝不知何时停止了吮吸，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懵懂又无辜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像极了林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几乎是粗暴地抽回奶瓶，动作之大让婴儿的小嘴瘪了瘪，眼看又要哭出来。
张姨站在婴儿床边，搓着粗糙的双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罩衫显得有些局促。她看着珍宝要哭的样子，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抱：“娃儿怕是没饱，要不我…”
“别碰她！” 乔旭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骤然拔高，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戾气。
张姨的手僵在半空，吓得浑身一哆嗦，布满细纹的脸瞬间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像只受惊的兔子。她慌乱地后退一步，脚尖不小心踢到了放在墙角的一个小塑料药瓶，瓶子咕噜噜滚出老远。
“你知道她是什么吗？” 乔旭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阴影完全笼罩了瘦小的张姨。他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混杂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冰冷的审视。“一个…凶手！一个害死我妻子的凶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张姨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住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浑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乔旭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空气。他转身，目光落在婴儿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珍宝似乎被刚才的吼声吓到了，正委屈地小声抽噎着。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珍宝细嫩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哭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听，“你害死了她…还有脸哭？”
他直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像一具抽离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走向卧室一角那张宽大的书桌。桌面凌乱不堪，堆满了厚厚的文件和散落的纸张，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世界。他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压住心底那头疯狂咆哮、想要撕碎一切的野兽。
他伸手在文件堆里翻找，动作焦躁而用力。纸张被翻得哗啦作响。终于，他抽出了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林默孕晚期最后一次详细的产检报告。报告封面印着市妇幼保健院的标志，显得格外冰冷。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翻开，目光急切地扫过一行行专业而冷漠的医学术语。
忽然，他的手指猛地顿住了。指尖停留在一行打印的黑色小字上：“**患者情绪焦虑明显，自述睡眠严重障碍，建议加强心理疏导及家人陪伴，警惕产后抑郁倾向。**”
“产后抑郁…” 乔旭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那个官方轻飘飘的结论——“产后抑郁引发心脏骤停”——再次浮现在脑海。荒谬！他的林默，那么温柔坚韧，对未来充满期待的默，怎么可能因为什么抑郁就放弃生命？放弃他？放弃这个她拼死生下的孩子？
一定有别的！一定有凶手！一个藏在这看似合理的医学结论背后的、真正的凶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射向婴儿床。乔珍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又猛地转向房间另一侧，林默生前最爱的那个欧式梳妆台。台面上空空荡荡，曾经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刺眼的，是中间那个本该摆放着一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首饰盒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落满灰尘的方形印记，像一个丑陋的伤疤。
谁动过这里？林默那些她珍爱的、乔旭送给她的首饰呢？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一抹死鱼肚般的灰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乔旭的世界，从三个月前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开始，就再也没有天亮过。他坐在冰冷的黑暗里，像一头守着巢穴、伤痕累累却依旧呲着獠牙的孤狼，目光在沉睡的婴儿和空荡的梳妆台之间反复巡梭，眼底的恨意与迷茫如同深渊般交织、翻涌。漫长的黑夜，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