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8的房门在我指下无声滑开,像怪兽张开黏腻的嘴。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昂贵的雪松冷香,此刻被另一种更甜腻、更廉价的花果香调死死压住,
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欲望蒸腾后的暖腥气,沉沉地糊在人的口鼻上,几乎令人窒息。
我穿着三年前那件纯白的Vera Wang婚纱,裙摆沉重地拖过酒店走廊深红色的地毯,
蕾丝边缘早已被无意蹭上的污渍染得灰暗。脚下的高跟鞋踏在地毯上,每一步都陷得极深,
如同跋涉在泥沼里。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得整个胸腔嗡嗡作响,震得耳膜生疼。
门彻底开了。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照亮了总统套房客厅里狼藉的战场。
昂贵的香槟酒液泼洒在深色的丝绒沙发和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蜿蜒流淌,
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痕。几只空酒杯东倒西歪。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花果香,
源头大概就是茶几上那瓶被打翻的、艳俗的香水。然后,我的目光被死死钉在地毯中央。
陆时渊——我的丈夫,结婚三年的丈夫,今天本该是我们的纪念日。
他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紧实的胸膛和一小段锁骨,
慵懒地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他的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昂贵的西裤面料绷出流畅的腿部线条。
我今早亲手替他系上的、深蓝色暗纹的真丝领带——那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此刻,
却以一种无比刺眼的、充满占有意味的形态,松松垮垮地缠绕在另一个女人光裸的脚踝上。
那脚踝纤细,皮肤白皙,趾甲涂着鲜红欲滴的蔻丹,像某种无声的挑衅。女人,林薇薇,
只裹着一件显然是陆时渊的宽大白色浴袍,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晃眼的肌肤。
她半趴在地毯上,姿态妖娆,正用那涂着红指甲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
将缠绕在她脚踝上的领带解开。动作间,浴袍下摆滑开,露出更多光滑细腻的腿部肌肤。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门口的我,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弧度。那双眼睛里,
盛满了赤裸裸的得意和一种淬毒的怜悯。“时渊,”她的声音又软又媚,像带着钩子,
“你的领带,勾到我啦。”她晃了晃那只被缠住的脚,红指甲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血液从脚底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婚纱沉重的裙摆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白色茧,将我死死困在原地。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
烧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孔,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此刻却只剩下无边冷意的深邃眼睛,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我的眼底、心底。陆时渊的目光终于从林薇薇妖娆的脚踝上移开,
漫不经心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闯入的、不合时宜的旧家具,
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冰冷的审视。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清晰地割开房间里令人作呕的暖香:“谁让你来的?”那声音,
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心脏猛地一抽,剧烈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我。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
婚纱的蕾丝袖口被我攥得变了形,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谁让我来的?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陆时渊,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告诉我!我们的纪念日!我穿着我们结婚时的婚纱,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等了你一晚上!
等你回来,等你说一句‘纪念日快乐’!结果呢?” 胸口的剧痛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等到你助理支支吾吾的电话?等到酒店前台小姐同情的眼神?
等到我像个疯子一样穿着这身可笑的婚纱冲到这里,
看你和你的情人……看你们在这里演这种恶心的戏码?!”“恶心?”林薇薇嗤笑一声,
终于解开了脚踝上的领带。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浴袍松松垮垮地系着,
故意扭着腰肢走到陆时渊身边,柔弱无骨地依偎进他怀里,挑衅地看着我,“苏晚姐,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时渊他需要什么,你给不了,
还不许别人给吗?”她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轻轻在陆时渊敞开的衬衫领口上画着圈,
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穿着旧婚纱来抓奸?啧,真是又可怜又……掉价。”“闭嘴!
”我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什么教养,什么体面,
都被这极致的羞辱和背叛烧成了灰烬。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裹挟着灭顶的绝望,
驱使着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朝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冲了过去!目标,
是那张涂着虚伪唇彩、正吐出恶毒话语的脸!沉重的婚纱裙摆绊住了我的脚步,
愤怒和巨大的悲伤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我踉跄着,身体失去平衡,
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去,只想撕碎那令人作呕的得意笑容!
几乎要触碰到林薇薇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时——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臂!
是陆时渊。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毫不留情的狠戾。
他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温柔牵起我的手,此刻像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地扣住我的上臂。
力道之大,瞬间传来骨头被捏紧的剧痛。“够了!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暴怒,
如同闷雷滚过,“别在这里发疯!”他猛地一拽!不是扶住我,
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粗暴、极其厌恶的推力!我的身体被他巨大的力道狠狠一搡,
如同一个破旧的玩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高跟鞋的细跟踩在光滑的大理石边缘,
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接着便是彻底的悬空!“啊——!”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天旋地转!视野里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陆时渊那张英俊得如同雕塑、此刻却写满冷酷和厌烦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坠落,
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一丝惊诧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嫌恶。
仿佛甩开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块令人作呕的垃圾。而林薇薇,依偎在他身后,
那张漂亮的脸上,毫不掩饰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恶毒的笑容,红唇弯起的弧度,
像淬了剧毒的弯钩。砰!后腰和坚硬冰冷的台阶棱角猛烈撞击!剧痛瞬间炸开,
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同时捅进身体!骨头碎裂的脆响在耳边响起,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紧接着是头骨重重磕在阶梯上的闷响,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金星,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嘈杂的嗡鸣和旋转的光斑。身体像一个被丢弃的破口袋,
沿着铺着红毯却依旧坚硬无比的楼梯,不受控制地翻滚、撞击。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新的、撕裂般的剧痛。婚纱被粗糙的地毯边缘勾住,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沉重的裙摆此刻成了帮凶,裹挟着我加速向下坠落。翻滚中,我看到上方楼梯口。
陆时渊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冰冷的雕像。光线从他身后打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
看不清表情。只有那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死紧,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薇薇紧紧贴在他身侧,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似乎在说什么。没有追下来,
没有惊呼,甚至没有一丝想要查看的意图。只有冷漠的俯视。世界在翻滚中扭曲、模糊。
冰冷的地毯摩擦着皮肤,撞击的钝痛蔓延至全身。翻滚终于停止在楼梯底层的平台,
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滩被随意丢弃的烂泥。小腹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那痛感是如此尖锐、如此沉重,
瞬间压过了身体其他部位的撞击伤。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我的身体内部,
凶狠地、残忍地往下撕扯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温热的、粘稠的液体,
无法控制地涌出身体,迅速浸透了腿间纯白的婚纱布料。那刺目的红,如同地狱里开出的花,
在纯白的蕾丝和绸缎上疯狂蔓延、晕染,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好痛……真的好痛……不仅是骨头碎裂的痛,不仅是皮肉撞击的痛,
是那种生命被强行剥离的、绝望的剧痛。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婚纱被染红了大片,
身体因为剧痛和失温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视线模糊地向上望去。
陆时渊的身影终于动了。他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冰冷而规律,
如同死神的鼓点。他停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蹲下,没有触碰,
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像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
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下那片刺目的、仍在扩大的猩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那丝波动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比地上的瓷砖更冷,
比呼啸而过的穿堂风更无情,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
狠狠凿进我已经支离破碎的耳膜和心脏:“苏晚,够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弃和笃定,“收起你这套把戏。别演了,你根本就没怀孕。
”小腹深处那撕心裂肺的绞痛猛地加剧,仿佛被他的话狠狠拧了一把。
剧痛和这句冰冷的判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灭顶的洪流,瞬间将我残存的意识彻底冲垮。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他冰冷无情的眼睛,然后,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浓烈得几乎盖过了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艰难地挣扎,
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疼痛压回深渊。
身体仿佛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小腹深处,
那种被生生掏空、被无情撕扯的钝痛,如同一个巨大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持续不断地向四肢百骸输送着绝望的信号。喉咙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
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楚。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
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白炽灯光线晃得人眼睛生疼。手背上扎着留置针,
冰凉的液体正一点一滴流进血管。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气息。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大出血非常凶险,能抢救回来已经是万幸。
”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医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孩子……很遗憾,没能保住。月份不算大,但对她身体损伤不小,必须好好休养……另外,
情绪上需要特别注意,这种打击……”孩子……没能保住……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最后的记忆碎片猛地回涌——酒店套房里的靡靡气息,
缠绕在林薇薇脚踝上的深蓝领带,陆时渊冰冷厌弃的眼神,楼梯翻滚的剧痛,
身下蔓延开来的、刺目的血红……还有他最后那句,如同冰锥般刺穿心脏的判决:“别演了,
你根本就没怀孕。”原来不是演戏。原来那个小小的、在我身体里悄然孕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