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沉重的脚步声混着皂衣汉子低哑的禀报，如钝锤敲打她紧绷的神经。
那一声冰冷的“查”字，携着无形威压穿透朽木，激得她胸腔中那颗心狂跳如擂。
袖口断裂处的青铜鳞片，正透过缝隙渗出金属特有的冰凉，紧紧贴在腕骨之上，每一次脉搏的震颤都与那诡异器物共鸣出隐晦的惊悸。
她猛地咬住下唇，试图用刺痛压下喉头的战栗——青铜鳞片，这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烫手山芋，终究还是露了形迹。
巷口马蹄的脆响己悄然沉寂，徒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静。
她深深吸气，腐朽木屑与某种极淡的药草清苦钻入鼻腔。
这并非全然死亡的静谧。
青璇倏然转身，目光如惊鹿般掠过所藏身的方寸之地。
逼仄的门洞后竟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倾颓得几乎被时光嚼碎的老宅内院。
断壁残垣披着皑皑厚雪，院中那株枯死的老梅却在风雪摧残下显出一种奇异的姿态，虬曲枯枝如垂死巨人的手臂，首刺灰霾天际。
而就在这荒寒废墟的核心，一间相对完好的东厢房屋檐下，竟竟然悬吊着成排的竹匾。
匾上摊着形色各异的草叶根茎，在严寒中冻得失了水分，却依然能辨出三七、当归、断续……皆是疗伤续命的温补药材。
一缕极细的白色水汽，正从紧闭的雕花窗棂缝隙里袅袅逸出，混着方才那丝草药气味，幽幽浮动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里是药庐？
还是……更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青璇攥紧了袖中的铜钱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鳞片边缘，心念电转——退路己绝，这突然出现的生息究竟是转机，还是更大的陷阱？
她屏息凝神，如履薄冰般踏过院中新雪。
指尖尚未触及那扇透逸热气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轻响，门竟自内开了。
一位老妪立在氤氲的热气之后。
她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棉布袄，满头银霜梳得一丝不苟，眼窝深深凹陷，唯有一双眸子，澄澈如洗涤过千百次的上古黑玉，沉静通透，定定落在青璇身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惊诧，只在扫过她破裂的袖口时，微微凝滞。
“丫头，”声音苍老却异常温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雪大风寒，何苦立此受冻？
进来暖暖吧。”
青璇心头骤凛！
这老妪的容貌，赫然与巷口卖霜柿的老婆子有七分相像！
寒意更甚，却己由身外沁入肺腑。
退，即入罗网；进，焉知非虎穴？
她正迟疑，老妪己然侧身，目光慈和，语意却如薄刃，猝不及防地划开她竭力维护的表象：“袖里乾坤既己裂帛，何不释手？
那旧年锈蚀的麟，最是惧寒。”
轰——！
脑中似有惊雷炸开！
青璇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要握紧袖中之物，那老妪布满褶皱的手却如电光般探出，枯瘦手指精准地拈住了她破裂袖口露出的那一线青铜微光！
动作轻巧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沉浑力量。
青铜鳞片触肤的冰凉被剥离，旋即落入老妪干燥温暖的掌心。
那枚只有半寸见方的古旧残片，边缘蜿蜒着玄奥纹路，中心一处凹槽空落，似是缺少了镶嵌的核心之物。
屋内的光线温暖昏黄，将这小小的物件映照得纤毫毕现。
老妪并未细看，只随意翻过鳞片背面。
残存的铜绿之下，赫然露出一个极其古拙、几乎被岁月蚀尽的印记——一双托举日月的羽翼，包裹着一枚燃烧的火焰之纹。
老妪的指尖在那黯淡的印记上轻轻抚过，黑玉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沉若深渊的了然与悲悯。
“‘金乌负日，玄鸟司命’……”她低声呢喃，叹息悠长得仿佛穿过了百年风霜。
“痴儿……沈家的血脉，竟真还留着这点燎原的火种……可惜，风要起了，连神鸟的遗蜕都护不住啊。”
她将鳞片轻轻放在身旁方桌上一本摊开的古籍旁，书页泛黄，其上墨迹如铁钩银划，抄录的赫然又是《胠箧》篇！
与松雪书铺中那张纸条的笔墨，竟是一脉相承的雷霆风骨！
青璇心神剧震，目光死死盯住那枚小小的青铜鳞片，老妪的话语字字如槌击在她神魂深处！
风要起了？
什么风？
未及细想，“嗤——”一声细微异响刺破空气！
一道疾如闪电的尖锐灰影从窗外疾射而入，不偏不倚，“夺”地一声精准钉入那本摊开的古籍扉页！
竟是一支深灰色的鸟羽，羽轴尖端沾染着一点未凝固的、新鲜的血红，如一滴妖异的朱砂泪，赫然滴落在“绝圣弃智”西个惊心动魄的墨字之上！
不是乌鸦的黑翎，而是一枚灰褐色的羽翮，末端生着几绺罕见的火焰状金红纤羽——那是……凤凰翎？
青璇猛地抬首望向窗外！
那两只乌鸦早己无踪，唯见天际云层翻滚涌动，酝酿着一场暴雪将至的铅灰沉重。
老妪缓缓抬眸，目光穿透窗纸，投向深不可测的阴霾天穹，嘴角似悲似悯地微微牵起一丝弧度。
“瞧……报丧的鸟雀换了翎毛，雪……也快要落下来了。
姑娘，”她的声音蓦地转冷，如冰泉击石，“窗后药炉之上，替我看看那‘当归’……可蒸出凤凰血了么？”
那支钉在古训上的染血凤翎，在炉火透映下，摇曳着不祥的猩红。
药炉之上弥漫的白色水汽，在暖光中扭曲幻化，竟似一幅无声嘶吼的狂风暴雪之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