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没白来,留下了一片冰冷的麻木,深深钉在左胸腔里,像块万年不化的冰疙瘩,死沉死沉地坠在那儿。
每一下心跳,都像是撞在这冰坨子上,发出闷闷的回响,带着隐隐的钝疼,提醒他刚才那要命的恐怖绝不是幻觉。
可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左肋底下那点熟悉的、针扎似的疼。
它非但没跟着心口剧痛一块儿消停,反倒像是被那剧痛彻底点着了!
这会儿,它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频率,没完没了地跳着:嗒…嗒…嗒… 微弱,却无比顽固,每跳一下都像根冰冷的针,准准地扎在他绷得快断的神经末梢上。
跟着这刺痛一块儿来的,还有一股如影随形、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
那感觉粘腻得像是冰冷的蜘蛛网,将他层层包裹。
那感觉来自窗外——那片灰蒙蒙的、铅灰色的的天光后面。
陈澈连窗户边儿都不敢挨,总觉得在那片混沌的灰暗之后,有无数双冰冷的、不像人眼的玩意儿正透过玻璃,贪婪地扫视着他身体的每一寸,盯着他因为恐惧而急促起伏的胸膛。
它就贴门板外头——那条此刻死寂得如同墓穴的楼道。
就算隔着厚实的木门,他也能“觉”出来,有什么玩意儿就贴在门那边儿,悄没声儿地“杵”着。
没喘气儿,没脚步声,只有一股子庞大又粘稠的存在感,像实质的冰水,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进来,冻僵了他的后脊梁。
他甚至能脑补出那东西正把一张冰冷、僵硬的脸,悄无声息地贴在猫眼上,往里窥探。
它甚至是从头顶压下来的——天花板角落,那片被昏暗吞没、看不清的阴影深处。
陈澈猛地一抬头,眼珠子死死钉在那片黑暗上,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湿滑冰凉的东西从那垂下来,缠上他的脖子。
一股寒气“嗖”地从尾锥骨窜上天灵盖,头皮一阵阵发炸。
恐惧,不再是刚才心口剧痛那种炸裂的疼,而是变成了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勒紧他的心脏,一点点地、慢慢地收紧,让他每一次喘气都变得像拉风箱一样费劲。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子因为脱力和持续不断的惊吓微微打着颤,一点点滑坐到冷硬的水磨石地上。
粗糙的地面隔着薄薄的校裤传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却赶不走那掉进冰窟窿似的寒意。
张奶奶死了。
阴影里那个僵硬点头的“玩意儿”是个什么?
这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着他快散架的理智。
王明!
王明当时也在!
他也觉得邪门!
他还小声嘀咕来着!
这念头,像黑暗里猛地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狠狠撕开了陈澈脑子里那团混沌的恐惧!
王明就是个普通高三学生,比自己开朗,更机灵,对“不对劲”的东西反应更快……可也正因为这样,他可能更……悬!
那“玩意儿”会不会也盯上他了?
他猛地挣扎起来,巨大的恐慌压倒了身体的虚脱和肋下的刺痛。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客厅角落那张堆满破烂的旧茶几——那儿有他的手机!
茶几上摊着翻开的课本、空药瓶、喝光的易拉罐、揉成团的草稿纸。
陈澈的手因为害怕抖得不成样子,他胡乱地在杂物堆里扒拉,指甲刮过冰凉的塑料瓶身,碰倒了易拉罐,“叮呤咣啷”一阵刺耳乱响,在这死静的屋里头炸开了锅。
他猛地停住,屏住呼吸,惊恐地瞪向门口,生怕这动静招来了外头的东西。
门外依旧死寂,可那股子沉甸甸的窥视感,好像更浓了。
他咬着后槽牙,放轻了动作,终于在一个倒扣的笔记本下面摸到了那个熟悉冰凉的塑料壳——他那台屏幕边儿都裂了的破手机。
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屏幕亮起一点微弱的光,照着他那张惨白湿漉的脸。
他哆嗦着手指,在划痕累累的屏幕上划拉,找到通讯录,点开通话记录。
王明的名字就顶在最上面。
一定要接!
王明!
你一定得没事!
陈澈在心中祈祷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重重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图标。
听筒被迅速贴到耳边。
一秒……两秒……三秒……听筒里一片死寂。
不是等待接通的忙音,也不是信号差的沙沙声,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无。
好像他此刻己经身处无人区,是信号也无法覆盖的边缘。
信号格图标上,一个刺眼的红叉叉无情地亮着——无服务。
绝望的阴影开始蔓延。
但陈澈不死心,或许是信号塔暂时故障?
他死命攥着手机,好像那是拴着王明命的最后一根绳,固执地把听筒死死压在耳朵上。
几秒钟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滋啦……滋啦……滋啦……一阵极其尖利、刺耳的老式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噪音,毫无预兆地、像炸雷一样在听筒里爆开!
响得震耳膜!
陈澈下意识地把手机猛地甩开一点,可那噪音像跗骨的蛆虫,依旧清清楚楚地从听筒里往外钻。
噪音不是单纯的电流声。
陈澈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屏住呼吸,拼命想从那片混乱里听出点什么。
滋啦……滋啦……呜……是哭声!
特别特别小,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稳的广播,可陈澈绝对没听错!
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哭声!
声音里塞满了说不出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好像正经历着世上最吓人的事。
哭声不是放声嚎,是被硬憋回去的、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呜咽,时而清晰,时而被滋啦的噪音淹没,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嘴!
紧接着——咯吱……咯吱……咯吱……一种新的、让人后槽牙发酸的、能瞬间炸飞人头皮的声音,硬生生穿透了滋啦的电流噪音,一下下、清晰地砸在陈澈的耳膜上!
那是硬东西在极其糙的面上反复刮擦、拖拽的动静!
声音冰冷、滞涩,带着一股子非人的死缠烂打劲儿和……纯粹的恶意!
这声音太近了!
近得好像就贴着手机的麦克风在刮!
陈澈甚至能脑补出生锈的铁片,或者是……某种更硬、更冰、带着倒刺的玩意儿,在反复摩擦话筒的金属网罩!
但这念头瞬间被另一个更吓人的联想取代——这声音……这声音听着……怎么他妈那么像……像刚才门外那东西刮门板的动静?!
滋啦……呜……咯吱……滋啦……这瘆人的杂音交响乐在听筒里没完没了,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
年轻女人的绝望呜咽,冰冷坚硬的刮擦拖拽声,混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像一把把冰凿子,狠狠凿进陈澈的脑子,把最恐怖的画面硬塞进去。
王明手机那头……到底连着什么鬼地方?!
“王明!
王明!
说话啊!
你在哪儿?!”
陈澈再也绷不住了,对着手机话筒嘶哑地吼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都变了调。
可回应他的,只有电话那头更加疯狂的杂音风暴。
冷汗像冰水冲澡,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校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全身的血好像在这一刻全冻成了冰坨子,连指尖都木了。
巨大的恐惧像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上气。
王明出事了!
肯定出事了!
刚才真不该敷衍他!
他明明也觉得邪门,却因为自己那该死的麻木和想躲,把他推向了……推向了那个“玩意儿”!
无边的悔恨和冰冷的恐惧搅和在一起,差点把陈澈整个吞掉。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数字,好像那是王明命悬一线的倒计时。
那持续不断的、来自地狱的杂音,像冰冷的毒水,顺着听筒灌进他耳朵,渗进他骨头缝,冻僵了他所有的念头。
就在这恐惧和混乱快把他逼疯的时候——咔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炸雷在死寂房间里爆开的声音,从门锁的方向传了过来。
声音不大,甚至有点闷,但在陈澈这会儿高度敏感、绷得像根钢丝的神经上,简首就是天崩地裂!
陈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得像冻僵的石头!
他猛地停住了对手机的嘶吼,连呼吸都彻底断了!
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剩下手机听筒里那疯了一样的滋啦杂音,和自己心脏在腔子里狂跳的、如同重锤擂鼓般的巨响!
他僵硬地、像台卡了锈的机器,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扭过了头。
视线,沉得像灌了铅,艰难地对焦在门把手上。
那个老旧的、黄铜色的球形门把手。
它……它刚才……好像……不是冲这个方向的?
陈澈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猛地缩成了针尖!
他死死盯着门把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眼花了!
肯定是刚才太紧张看岔了!
可是,现实残酷得像根冰锥子,狠狠扎了进来。
在他惊恐到极点的注视下,那个冰凉的、挂着细小水珠的黄铜门把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滞涩劲儿,再次向下……拧动了一丁点儿!
也就一两度,可那转动的轨迹,但那转动的轨迹,在陈澈眼中却清晰得如同慢镜头回放!
不是眼花!
不是幻觉!
门把手……它……自个儿在转动!
门外的刮擦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手机听筒里,那快把人逼疯的滋啦电流声、呜咽声和刮擦声,在这死静的房间里被放得无限大,活像地狱的伴奏曲。
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那扇破旧的门板,那个正自个儿慢慢转动的门把手,还有陈澈自己那擂鼓一样、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的心跳。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客厅,扼住了陈澈的咽喉。
门外的东西……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