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五年后,我带着十岁的儿子沈嘉南嫁给了丧妻的陈跃和他五岁的女儿陈微微。那一天,
我儿子很开心,“妈妈,我可以叫叔叔爸爸吗?”我说:“不着急,等等再说。
”重组家庭十年,我们相敬如宾,外人看来美满无缺。
1 血染的真相冰冷的雨水抽打着省立第一医院急诊大楼的玻璃幕墙,
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浮气躁的闷响。消毒水、血腥气,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的金属锈味,顽固地塞满沈青禾的鼻腔。
她几乎是撞开那扇沉重的隔断门的,高跟鞋在湿滑的地砖上趔趄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目光像探照灯,在混乱嘈杂的空间里疯狂扫视。然后,她看见了。
角落里那张惨白的移动病床上,躺着她二十一岁的儿子,沈嘉南。
他身上的浅蓝色医学院校服,大片大片地被深褐近黑的颜色浸透、板结,像一幅狰狞的地图。
额角一道翻卷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着血丝,蜿蜒流过他青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眶,
流过颧骨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紫黑淤痕,最后滴落在他身下同样肮脏的床单上。
他一只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被一个简陋的夹板勉强固定。“嘉南!
”沈青禾的声音劈开了喉咙,嘶哑得不像她自己。沈嘉南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肿胀的眼珠,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他的嘴唇哆嗦着,裂开的口子渗出血珠。他用尽全身力气,
从肿胀淤塞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刀刻:“妈……我没做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
狠狠戳进沈青禾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的剧痛。她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想碰碰儿子的脸,
却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指尖冰凉。就在这时,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病房更深处角落里的身影。陈微微。陈跃十五岁的女儿。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粉色卫衣,双手紧紧绞在身前,低着头,
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然而,
就在沈青禾看向她的瞬间,陈微微抬起了头。那眼神,像淬了剧毒的冰针,冰冷、尖锐,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忍的平静,直直地刺过来。没有恐惧,没有愧疚,
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疏离和……审视?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
但那瞬间的眼神,已如烙印般刻进沈青禾的眼底。“怎么回事?!嘉南!我的儿子!
”一个暴怒的、带着浓重酒气和血腥味的咆哮声在门口炸响。
陈跃像一头失控的斗牛冲了进来。他身上的夹克沾满了泥水和暗色的污迹,额头上青筋虬结,
双眼赤红,拳头紧握着,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他完全无视了沈青禾,径直扑向病床,
巨大的身躯带起一股风。“你这个畜生!你怎么敢?!微微才十五岁!那是你妹妹!
”他吼叫着,唾沫星子飞溅,扬起那只沾着儿子鲜血的拳头,似乎还想砸下去。“陈跃!
”沈青禾猛地站直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像一头发怒护崽的母狮,
横身挡在了儿子和这个狂暴的男人之间。她的身体因愤怒和恐惧剧烈地颤抖,
声音却异常尖利,“你疯了!你看看他!这是你打的?他做了什么你要下这种死手?!
”陈跃的动作顿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沈青禾身后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做了什么?你问他!问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搞大了微微的肚子!微微亲口说的!中考体检查出来的!我的微微才十五岁啊!
”他猛地指向角落里的陈微微,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痉挛,“微微!你说话!是不是他!
是不是沈嘉南这个禽兽干的!”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急诊室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医生、护士、闻声探头张望的病人和家属,
所有的视线都沉甸甸地压向角落里的陈微微。她成了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点。
陈微微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死死咬着下唇,
几乎要咬出血来。苍白的小脸埋在更深的阴影里,
只有那急促起伏的瘦弱肩膀暴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拉长、凝固。
沈青禾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证明儿子清白的答案,一个能撕裂这噩梦的答案。
她甚至看到儿子沈嘉南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那只尚能睁开的眼睛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丝渺茫的期待?终于,陈微微的头,极其轻微地,
点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像被无形的线扯动了一下。随即,更深的沉默笼罩了她,
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就此消失。“听见了吗?!”陈跃的咆哮瞬间撕裂了死寂,
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胜利的疯狂,他指着沈嘉南,口水几乎喷到沈青禾脸上,“她点头了!
就是这个畜生!人证!这就是人证!”那极其轻微的一点,却像一柄千斤重锤,
轰然砸碎了沈青禾心中仅存的、摇摇欲坠的侥幸。眼前的一切——陈跃扭曲的狂怒,
儿子满脸的鲜血与悲凉,角落里那个沉默点头的继女——构成了一幅狰狞而绝望的图景,
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温度。世界在眼前旋转、模糊、褪色。
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无比浓烈,令人作呕。陈跃那疯狂而充满“正义感”的咆哮,嗡嗡地,
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失去了具体的意义,只剩下尖锐的噪音,
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看一眼儿子。
身体里的某个阀门被彻底冲垮了,支撑了她十年重组家庭生活的所有信念、忍耐、期许,
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为齑粉。沈青禾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她没有再看陈跃,没有看陈微微,甚至没有再看病床上气息微弱的儿子。
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他们,投向急诊室惨白刺眼的顶灯,
那光晕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扩散成一片冰冷的白茫。“陈跃,”她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急诊室的嘈杂,
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我们完了。”说完这四个字,沈青禾不再停留,
不再等待任何回应。她像一个骤然失去所有指令的机器人,迈开脚步,
径直朝着急诊室外面走去。高跟鞋敲击冰冷地砖的声音,“嗒、嗒、嗒”,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异常沉重,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
留下冰冷的回响。走向门口那片被雨水浸透的、更加冰冷黑暗的夜色。
沈青禾的脚步在急诊室门口冰冷的雨夜里顿住。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寒意刺骨。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那片充满血腥和背叛的灯光,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李律师,”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眼中燃烧的冰冷火焰,
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在宣读判决,“立刻起草离婚协议。另外,以故意伤害罪,
起诉陈跃。马上。”电话那头传来沉稳而专业的回应。沈青禾挂断电话,
这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
穿透急诊室门口的雨帘和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病床上。
沈嘉南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脖颈,试图看向门口的方向。母子俩的目光,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穿过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血腥气、陈跃粗重的喘息和所有无形的伤害,
终于在空中相遇。沈嘉南肿胀青紫的脸上,那双唯一还能清晰表达情绪的眼睛里,
翻涌着痛苦、委屈、难以置信,但最深处,在那片狼藉的废墟之下,
沈青禾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那是被最亲近的人构陷后,
对母亲仅存的、孤注一掷的信任和依赖。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
极其轻微地,再次摇了摇头。沈青禾的心,在那瞬间被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一眼,沉重如山,
蕴含着无法言说的痛楚,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然后,她决绝地转身,瘦削却挺直的背影,
毫不犹豫地重新没入冰冷的雨幕之中,走向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2 法庭上的崩溃市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国徽高悬,
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压抑的议论声像低沉的蜂鸣。
沈青禾坐在原告席旁边,一身深色套装,脸色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
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死死盯着被告席。陈跃坐在被告席上,短短几个月,
他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曾经那种刻意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
头发乱糟糟地灰白了大片,眼袋浮肿深重,脸颊凹陷下去,穿着件皱巴巴的灰蓝色夹克,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败和戾气混合的气息。他偶尔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向沈青禾和坐在她身后的沈嘉南时,那眼神依旧凶狠,像受伤后更加危险的困兽,
带着一种“受害者父亲”的、顽固的理直气壮。沈嘉南坐在母亲侧后方。
他额角和颧骨上依旧留着淡淡的疤痕,像无法磨灭的印记。手臂的夹板早已拆除,
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坐姿端正,脸色平静,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审判席的桌面上,偶尔抬起,
扫过被告席上的陈跃和证人席的方向时,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传唤证人陈微微。”审判长声音洪亮。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侧门。门开了,
一个穿着不合身、颜色黯淡外套的少女低着头,在法警的引导下,
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向证人席。十五岁的陈微微,身形依旧单薄得像一张纸片,
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的头发枯黄毛躁,
胡乱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她始终低垂着头,肩膀瑟缩着,
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她在证人席站定,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