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芒破晓父与子的重生之途

“老大，我打听到了，今天晚上有个宋代字画的私人藏品展，在一家私人会所，那个赵总会去。”

电话那头，小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兴奋。“我托哥们想办法弄到了邀请函，这就发给你。”

山平眯起眼睛，手机屏幕还亮着太子爷半小时前发来的最后通牒："月底前拿不下赵总，你们团队全部滚蛋。”

窗外，暮色中的城市开始点亮灯火，玻璃幕墙反射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

山平又看到妻子两小时前发的消息：“外婆发烧39度，已送医院。”他机械地回复“辛苦了”，原本还想再加一个心形表情，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时，看到妻子发来的另一条消息：“胃药在玄关第二个抽屉。”

他想起昨晚应酬归来吐得昏天黑地，妻子默默收拾的背影。可此刻这些记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连愧疚都变得模糊。最终他只回了个“嗯”，把手机扔进西装内袋，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些沉甸甸的亏欠。

放下手机，山平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四十二层的高度让他俯瞰着脚下如蚁群般匆忙的行人。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三个月来，赵明远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每次约见都推说在国外。这个掌握着青年创梦产业园关键投资的神秘人物，如今终于要露面了。

这个赵总，江湖传言中学没毕业就出来闯荡，前三十年不过是个小跟班，这几年也不知道打通哪个门道突然发迹，摇身一变成了一家金融科技集团公司老总。发迹后，他开始频频插手文化产业，挂名了几个文化协会的会长、理事长。最近富豪圈里流行起“宋潮”，自然少不了赵总这些附庸风雅的新贵们。

手机震动，邀请函到了。山平点开电子卡片，黑底烫金的简约设计透着低调的奢华。附件里还有小郑的语音：“老大，会所有鼎泰集团控股，听说赵总最近常带外国客户去。”

这小子还真行，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山平嘴角微扬，想起几年前初遇小郑时，那个满眼掩不住才华的年轻人。如今看来，当初的投资没有白费。

展品名单中，几幅宋代大师作品赫然在列，有幅宣称是首次在国内亮相。

最近他的书桌上，有几本关于宋朝美学的大部头，书页间夹着产业园的融资方案，于公于私，这种混圈子的场合非去不可。

会所隐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灰砖青瓦的外墙低调得几乎隐形。山平提前一小时到达，在对面的茶室要了一壶龙井，慢慢啜饮，一边打量着会所门前不断停下的豪车里走出的男男女女，有几个面孔他在财经新闻里见过

茶汤映出他的倒影，他突然想起上次约妻子喝茶还是三年前结婚纪念日。那天他因临时会议爽约，后来补送的翡翠手镯至今仍躺在保险箱里。

赵总姗姗来迟，一身唐装倒是显得有了几分儒雅。身后跟着个金发老外，两人交谈时赵总频频提到“离岸”、“通道”等词。山平正打算上前先打个照面，突然瞥见赵总助理警惕地扫视人群，于是他和几个赵总的随从一起跟在后面，打算伺机而动。

会所布置的简约闲适，古色古香的陈列柜，晦明晦暗的灯光映衬着水墨淡彩，颇得宋代美学柔雅素朴的精髓。

赵总似乎看的饶有兴趣，不时还和那位老外讲解几句。他悄悄凑过去，听见赵总说：“Peter 先生，你们西方有个了不起的文艺复兴，我们中国历史上也有一次文艺复兴运动，发生在宋代，今天的藏品，基本是宋代的作品。”

看来赵总应该是提前做了一些功课，能做到集团公司老总，肚里墨水不多又怎样，一番精心包装之下，谁能看得出你是沐猴而冠。

老外突然“嘿嘿”干笑了两声，用英语低声嘟囔了句：“看来如果要洗钱，用艺术品确实比加密货币隐蔽。”

赵总脸色骤变，他忙岔开话题：“你看这幅，是宋朝书法四大家之一米FEI芾的真迹，他不仅书法一流，在北宋也是最厉害的白描大师。”

山平忍不住差点要噗嗤笑出声来，突然被一股香水味打断，有人站到了他右侧死角位置。

他赶紧把身子退后缩了缩，心中暗笑着：“把大师名字读错就罢了，还把李公麟和米芾搞混了，赵总啊赵总，你是没把台词背熟，还是你的助理这个月要被扣绩效。“

当他转头时，那个位置空无一人，只有展柜玻璃反射出赵总助理阴鸷的目光。

赵总继续侃侃而谈，兴致颇高，老外频频点头，显然是个小白。今晚应该是没机会和赵总面谈了，索性给最近紧绷的神经放个假，他离开那一行人，独自开始细细品味。

虽说是私家展，来的人也不少，但有幅画前寥寥数人，远远望去，黑白之间，隐约看见几个圆形的物体。

山平走过去，只见画面中间六只柿子依次排开，其余三分之二的面积是一片空白，笔墨极简，或勾或染，或点或染。六只柿子的形状、位置、粗细乃至果柄各不相同，虚虚实实间，透着一种空旷静谧之美。

”大象无形”。他想起《道德经》。

"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一个女人的轻叹在耳边响起，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般在山平心头炸响。这幅画，他只看到虚实相生的表象，有人却能洞悉其中生命的流动和无常。

他猛地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素雅旗袍的中年女子站在身旁。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画作，似乎完全沉浸在艺术世界中。

当她的手指掠过画作简介牌时，山平注意到指甲修得极短，没有时兴的精致美甲，只有无名指上一枚黄玉戒泛着蜂蜜般的光泽，雕工古朴，价值不菲。他下意识摩挲自己婚戒内侧的刻痕，那里本该刻着结婚日期，如今只剩一道被岁月蛀空的浅槽。

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略显歉意地微笑：“抱歉，心有所感便脱口而出，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她的声音像一柄小银勺敲在冰镇杨梅汤的碗沿上，清凌凌地荡进耳膜。近距离看，她的面容并不惊艳，却有种书卷气沉淀出的独特韵味。

素不相识，对方又一脸真诚，让山平放下戒心，低声说：“来这里的人，包括我在内，大多是别有他图，像你这样一心只求参透大师真意的真不多。”

“宋画博大精深，我还不得入门。这位大师在宋代被批粗恶无古法，画史上鲜有记录，他的真迹几乎都流传在海外，今天能看到他的作品挺难得！”女士赞叹着。

他在大脑里飞快地搜索那几本大部头，资料不多，隐约记得是位禅宗僧人，于是说：“宋画尚意，尤其是禅画，往往抛开外在形式直指本性，这幅画大量的留白，挺符合写意画“无画处皆成妙境”的特点。”

女士摇摇头：“这位大师还不能简单划归到写意二字，在台北故宫看过梁楷的《泼墨仙人图》，感觉和他的风格不尽相同，他的笔法不夸张，比较克制和适度。”

今天算是碰到了资深人士，山平心中窃喜，他跟着女士一起走走停停，谈兴渐浓。山平惊艳于女士的见解独到，女士叹服于山平的博闻强记，他们聊的越来越投机，直到闭馆。

“难得碰到一个同道中人，我们俩也算挺投缘，交个朋友如何?” 分手时，女士递过来一张名片：“造矩成阳工作室”合伙人，高级心理咨询师。

红尘中人，谁能免俗，想来她也是为了拓展人脉而来。但多年的职场习惯让山平身体微躬，双手接过名片，很认真地读着：“造矩成阳，造矩成阳，你工作室的名字很特别，也很励志。”随后回递了名片。

女士浅笑着：“做我们这一行，直面太多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必须修炼向阳而生的道行。对了，我和这家会所的老板是几十年的老友，他知道我是个宋迷，全力促成了这次展览，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要不要约着一起看展。”

此时赵总突然从他们身后经过，看到女子时明显僵硬了一瞬。

山平暗自吃惊，这是一家顶级会所，老板是城中大佬级的人物，自己的老板在他面前也只能勉强算个小弟。

但眼前的女士一脸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炫耀的成分。当她的发丝掠过山平肩膀时，他闻到的不是香水味，而是水墨画卷般的沉静气息，与妻子常用的花果香截然不同。

山平暗叹：真是个玉韫珠藏的女人，又毫无小女子的忸怩之态。他满心诚挚地伸出手说：“谢谢你，舒小姐，方便的话，可以加你微信吗？”

交换联系方式后，舒小姐优雅告辞。山平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今晚他原本只为赵明远而来，却意外遇到了这个谜一样的女子。她是谁？她和城中大佬到底是什么关系？

会所的灯光渐暗，山平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禅画，转身融入离场的人群。外面，夜色正浓，城市的霓虹掩盖了星光。

坐进车时，山平下意识地点开妻子刚发的朋友圈，岳母挂着点滴熟睡的照片配文“一切安好。”他拇指在点赞图标上悬了许久，最终关掉屏幕。

黑暗中，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是沐尘发来的禅画高清扫描件，附言只有一句：“您提到的留白妙处。”

他犹豫片刻，给舒小姐的聊天框输入：“今晚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