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命我私访江南,明为考察官员,实则是去探探我那未婚夫君。江南沈家富可敌国,
不涉朝政却能号令地方百官、牵制外敌,是父皇收复南越的关键。沈家嫡子沈叶舟,
博施济民,高风亮节,年方二五便已闻名大燕。如此,虽是商户,倒也能勉强招作驸马。
为免徒生烦扰,我卸去钗环,一身布裙到得沈府门外。正要叩门,
身后却传来喝止之声:“哪里来的叫花子,还不快滚!一股子穷酸味,别脏了我们小姐的路!
”我惊怒回头,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名华衣女子走上前来。她抬手掩住鼻尖,
蹙眉道:“沈府的大门,何时成了阿猫阿狗都能扒拉的地方了?”“还不快叫人拖远些,
舟哥哥的府邸,可不是什么破烂货都配进的。”一旁的小厮作势要来押我,
我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道:“放肆!让沈叶舟出来。”1我是中宫嫡出的长公主,
自幼承训,教养深严。大抵是我的气势太过逼人,沈府的下人相觑片刻,
到底是遣了人去寻沈叶舟。那管事又去躬身劝那女子,并有意无意地瞟看着我。“林姑娘,
听闻长公主微服南下,公子特命我们留意。此人虽衣衫简陋,但瞧着来头不小,
还请姑娘稍候,待老奴过问公子才是。”我迎上女子打量的目光,将她眸中的鄙夷尽收眼底。
请命的小厮很快赶了来,不屑地朝我道:“公子说了,京中距此千里之远,
长公主的消息才传来,少说也要四五日方能抵达姑苏,这人想必是听闻公子心善,
想来府上讨些残羹吧!”此话一出,那女子顿时笑出了声。
“原来是个借着名头乞讨的破落户,也不瞧瞧这姑苏城是谁的地界。”“实话告诉你,
莫说长公主四五后才到,便是此刻真站在这,沈府也容不得你这等腌臜东西!”我挑眉,
不以为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家还胆敢抗逆皇室不成。”女子抬眼扫向我,
语气里更添几分轻贱。“我与你一个贱民有什么好说的,沈管事,她既来乞讨,
便从狗食里乘些馊饭给她,也不误了舟哥哥布施的美名。”“本小姐已是如了你的意,
还不快谢恩滚开,再多待一刻,便将你丢去护城河喂王八!”自古士族平民等级森严,
我出身皇家,更是深谙此理。可这沈家在外大扬其与民同尘的好名声,不承想只是作秀而已。
临出发前,暗探曾向我来报沈家钱账存疑。为彰显初次见面的诚意,我本有意为他遮掩,
可眼下,我倒想好好查上一查。我望着走在前头趾高气昂的女子,悠悠道:“你姓林?
莫不是江南知府林德峰的女儿?”林月薇转过身来,
柳眉倒竖:“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我阿爹的名讳!”“林德峰官威熏天,
教出的女儿也是这般嚣张跋扈,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话音刚落,
周围的仆役便都倒吸一口凉气,窃语声顿起。“不是吧,这哪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林姑娘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和她叫板,莫不是活腻了?”“穿得跟个下人似的,
也敢编排知府大人,我看是穷疯了想碰瓷吧。”“我看未必,她那张脸倒是生得绝色,
保不齐是故意在沈府门口闹事,想要攀公子的高枝呢!”林月薇再按捺不住,
口中直呼着“下贱胚子”,上来便扬手要教训我。却不想我直接擒住了她的手腕,
在她惊愕的目光下,将她甩向了一旁。过后从腰间抽出绣帕擦了擦手,
不掩嫌弃道:“果真上不得台面,用的熏香都这般刺鼻。”“你,
你竟敢......””林月薇气红了眼,指着我的手直发抖:“我父亲是知府!
我是舟哥哥心尖之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来人,给我撕烂她的嘴!
”一旁的婆子们闻言立刻挽袖朝我围来,正要动手,一声怒喝传来。“都住手,成何体统!
”2沈叶舟蹙眉前来,目光率先落在狼狈的林月薇身上。他神色心疼,
上前为林月薇抚了抚散落的鬓发。林月薇见了他,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扑进他怀里,
呜咽道:“舟哥哥,你可算来了!这疯妇不仅冲撞我,还辱骂我阿爹,你要为我狠狠教训她!
”沈叶舟这才看向我,轻蔑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杀意。“你可知在我沈府门外闹事,
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我看向他,又瞥了一眼被他满搂在怀的林月薇,心下不禁嗤笑。
恐怕这次要叫父皇失望了。他为我精挑细选的夫君,因着天高皇帝远,
所做所为无一不犯了欺瞒之罪。“沈叶舟,本宫奉父皇之命,南下巡政,本想独自先见见你,
却不曾想还未入得你沈府之门,便遇着了这些牛头马面。”“待本宫回京,会如实禀告父皇,
请他收回为你我赐婚的旨意,你也就不必再费周折入京了。”四下惊骇,
沈叶舟疾声问:“你是长公主殿下?”“舟哥哥!你可别被这小贱人忽悠了过去,
长公主身份尊贵,出行必然车驾隆盛。”“再说了,哪有公主会愿意穿这样的粗布衣裳,
她这一身行头,连你我府上打扫净房的下人还不如呢。”林月薇一番话,
顿时让眉头紧锁的沈叶舟神情恍悟。他立在台阶上,睨视着我:“你既说你是长公主,
可有证明?”随身的令牌被我予了侍女春山去州府借调官员,一去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眼下正正无物可以佐证。我双手抱臂,冷声道:“本宫站在这,便是最大的证明。
”沈叶舟笑得轻慢,打量我的眼神亦狎昵起来:“你一介平民,胆子倒是大得很,
在我沈府门口大闹,还敢假充皇家名号。”“你如此想进得沈府,也并非不可。
本公子看你尚有几分姿色,便纳进府来给二伯做个通房吧。”通房?
把他二伯全家的脑袋削下来摆在宫里当桶用,我都嫌脏。
我不欲再在此处与他二人做多余的口舌之争,转身便要离去。
林月薇却大喊道:“冒犯了本小姐还想走?给我拦住她!
”一旁窃语观戏的下人们立马抖神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侧身瞥向林月薇:“本宫已决意放过你们,你确定要在此时拦我?”“贱民就是贱民!
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装腔作势!”林月薇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正要动手,
似是想起了方才之事,赶忙又命人擒住了我的双臂。见我被钳住,
她气焰愈发嚣张:“沈二伯花甲之年,德高望重,给他做通房也是便宜了你,要我看,
该折了双手双腿置在花盆里给府上的下人做个盂壶!”我怒视着她:“你若敢动本宫,
莫说你沈林二族,整个姑苏城都得陪葬!”话音刚落,我的右颊骤然挨了一掌,
火辣辣的麻意顷刻蔓延开来。我抬眼看向她,仿佛在看一具即将被押往断头台的死尸。
3林月薇恶狠狠地瞧着我:“本小姐今日就要打得你再不敢嘴硬!还敢瞪我?去拿刀子来,
我要亲自剜了她的狗眼!”婢女连声应是,兴冲冲地去了。我按下怒火,
暗自估算着春山赶来的时间。他们认定我冒名顶替,我却不能真的在此损及己身。
“大燕律法森严,不论今日本宫是何身份,你们也断没有私自用刑的道理!
”林月薇先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俯后仰。“小贱蹄子,你巴巴地上赶着来攀附舟哥哥,
难道不知道这姑苏乃至整个江南四州,都以沈家马首是瞻吗?”“什么狗屁律法?
舟哥哥便是寻人立刻去摘了某个狗官的脑袋,也没人敢说半个冤字!”我敛下双眸,
看来这江南的局势,远比父皇预料的还要棘手。沈家若不堪用,则必须斩草除根。
林月薇接过婢女递来的匕首,抵在了我的脸颊上。她阴翳的眼里冒着妒火,
沉着声道:“别以为长了张狐媚脸,便能将舟哥哥勾了去,舟哥哥此生只会爱我一人,
其余想接近他的女人,都得死!”我瞥着她颤抖的手,扯了扯嘴角:“沈叶舟如今婚约未解,
你跟在他身边无名无分,与外室何异?”这话显然刺痛了林月薇,她当即举起匕首,
怒喊:“贱人,去死吧!”我却看向她身后好整以暇的沈叶舟,高声道:“南洋商行,
百万现银。”匕首落下,却正如我所料,停在了半空。沈叶舟疾步上前钳住了林月薇的手腕,
眯眼瞧我:“你说什么?”我勾了勾唇:“沈家上旬往南洋商行汇去百万现银,沈叶舟,
那采买回来的香料,你用得可还如意?”饶是专营香料的商户,
也不可能一次进购如此大的数额。虽尚未查明沈家这笔钱账的真正用途,可既要遮掩,
多半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究竟是何人?”“本宫早已表明身份,是你有眼无珠,
愚蠢至极。”“你若想沈家多留几条人命,最好立刻放了本宫。
”林月薇又急又怒:“舟哥哥,这贱人定是在诓你!”“有我阿爹在,
朝廷钦派的督察大臣都查不出端倪,长公主一介深宫妇人,怎可能知晓江南诸事!
”沈叶舟颔首:“沈家这些年树敌不少,你是谁派来的?”这两个蠢货,我深深吸了口气。
“不说?”“本公子本还想留你一条性命,既如此,便拖下去碎尸喂狗吧!
”林月薇得意地睨着我。押着我的婆子得了令拖着我往后院去,一个小厮踉跄地扑过来。
“公子!林知府着小人来报,长公主的人已经到了府衙,调了一半的官员正往沈府来呢!
”4“不可能!长公主何时到的姑苏?”小厮喘着粗气:“今晨便到了,
大人说此前的消息有误,这才命我先来知会公子一声,早做准备。
”沈叶舟忙令押着我的婆子止了步,又急问那小厮:“长公主如今究竟是在府衙还是旁处?
”小厮挠了挠头:“小的低贱,哪能见到长公主那种大人物。
”“不过听今天值守厅堂的婆子说,来人带着令牌,想必那就是长公主本尊吧。
”沈叶舟松下一口气,慌忙吩咐一众下人:“快,快去把此前为长公主准备的东西都摆置好。
”“公子,那此人?”沈叶舟已来不及顾我,随意摆手道:“绑了丢后院去。
”我被几个婆子用粗布塞了嘴,又用麻绳捆在了一株槐树上。此处僻静,偶有几个下人路过,
皆形色匆忙。我本想阖目休憩片刻,却不想林月薇只身前来。她面色阴沉,手握着那把匕首,
二话不说,上来便刺进了我的肩胛。我自幼至今,何时受过这等痛楚,当即疼得皱眉,
冷汗直冒。林月薇碾转着匕首,恶声道:“长公主,什么狗屁长公主,我与舟哥哥青梅竹马,
她凭什么来抢走我的心上人!”“你个贱胚子,接近舟哥哥,
偏偏还要冒充本小姐最讨厌的人,装模作样,本小姐要你生不如死!”她猛地抽出匕首,
顺着方才的伤口,往我的锁骨割去。我浑身发颤,疼得几近晕厥。
“你方才在本小姐面前那股子倨傲劲呢?哦,我忘了,你嘴巴被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嗤笑着扯掉我口中的粗布。我咬牙切齿:“本宫要你林氏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林月薇激怒, 掌风又向我袭来。“贱骨头,还敢猖狂!”“舟哥哥没功夫处置你,
本小姐可有的是时间。”她握着匕首,扒开我的衣襟。“便留着你这张脸,
在你身上刻满娼字,扔去下等窑子里。”“你不是爱逞作舟哥哥的未婚妻吗?
就让你去尝尝被贱民千人骑万人枕的滋味!”她正要动手,院外忽传来甲胄兵器摩擦之声。
是我带来江南的琅琊军。5林月薇冷哼:“这长公主阵仗还真是大。
”她复又睨向我:“也是本小姐心善,亲自应付你,
若是让那长公主知晓有你这等贱民冒充她,还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我垂眸不语。
“本尊来了,知道怕了?也罢,你若跪下来给本小姐磕一百个响头,本小姐就考虑考虑,
放过你。”忽有一众疾行的脚步临近。春山跑在前头,她在回廊处远远便瞧见了我,
尖叫一声,哭着冲上前来。林月薇手里还握着沾血的匕首,愣愣地看向春山,呐声道:“你,
你是长公主?”春山颤着手,慌忙为我去解缠身的麻绳,整好我的衣襟,
口中直呼着:“快去驿馆传太医来!”琅琊军统领一行立在我身前,惶恐万分,
纷纷丢下手中兵刃,伏跪在地。“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殿下降罪!
”林月薇踉跄后退两步,环顾四周,失神指着我与春山:“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