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叫黄琴,在江阳市开了二十年面馆。我叫张郁,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
是希望我做个书香馥郁的女孩子。可惜我爸是四川人,我完美继承了他的泼辣直爽,
一点就着。我妈的面馆生意很好,从我记事起,那间不大的铺子里就永远热气腾腾,
人声鼎沸。二十年下来,积攒了不少家底,也看透了世态炎凉。我爸走得早,
妈一个人打理这家店不容易。妈是家里的大姐,底下还有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亲戚这东西,
不牵扯利益的时候,总是温情脉脉。自我那常年在四川打工的小舅黄平,
风尘仆仆地回到江阳,提出想在家乡做点生意开始,这层温情的面纱,就注定要被扯下来了。
他想开个川菜馆。理由很充分,他老婆儿子都在江阳,儿子初中没念完就混社会,六七年了,
正经班一天没上过,他想回来,一家团聚,顺便管管儿子。他找到了我妈。我妈这人,
心肠软得像块热豆腐,一听弟弟在外漂泊多年,吃了不少苦,那点防备心就全没了。
加上她的面馆请了几个帮工,自己也确实清闲下来,便动了心思。她觉得,要干,
就干脆把兄弟姐妹四个都叫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一起把日子过红火。于是,
我们家开启了久违的家庭会议。自从两个舅舅都成了家,大家各过各的,
一年到头也聚不齐一桌,关系淡得像杯白开水。因为这川菜馆的事,倒是又重新热络起来。
饭桌上,小舅黄平是绝对的主角。他把袖子撸到胳膊肘,
讲着他在四川大饭店后厨的“辉煌”经历,唾沫星子横飞,一会儿是“独家秘方”,
一会儿是“经营诀窍”,仿佛金山银山已经堆在了我们家门口。我妈是家里底子最厚的,
二话没说,直接拍板,投了八十万,占了八成以上的股份。二姨和三舅对视一眼,
脸上有点挂不住,最后磨磨蹭蹭地凑了些钱,加起来不到二十万。小舅自己更是两手一摊,
说他这些年挣的钱都寄回家了,现在就算技术入股。毕竟,他可是自诩的“川菜大厨”。
大家一拍即合,踌躇满志。三个月后,“千味川菜馆”在江阳市中心一栋三层小楼里,
锣鼓喧天地开业了。地段是真好,装修也气派,三层四间的大铺面,
在江阳市也算得上是拿得出手的馆子。我刚大学毕业,还没想好前路,索性就在店里帮忙,
端茶倒水,跑前跑后。我男朋友叶真,一有空也过来搭把手。开业那天,鞭炮齐鸣,
花篮从店门口一直摆到了街角。我妈看着这热闹的景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反复说着“一家人,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二姨和三舅也连连点头,只有小舅妈,也就是黄平的老婆,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生意比想象中还要好。
我妈面馆二十年的口碑不是白做的,许多老客人都冲着我妈的面子来捧场,一来二去,
又带了新的客人。店里每天都像打仗一样忙。小舅妈看店里忙不过来,主动提出也要来帮忙。
我妈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都是一家人。她心疼弟媳妇,觉得端盘子太累,
便让她负责最清闲的收银。每天看着流水一样进账的营业额,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我也觉得,
或许我妈的决定是对的,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日子真的能越来越好。直到一个星期后。
那天晚上收工,叶真把我拉到一旁,表情有些神秘。“小郁,
我今天看到小舅妈……”他欲言又止。“看到什么了?你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捶了他一下。“我看到她把收银机里的钱,一把一把地往自己钱包里塞。”叶真皱着眉,
“不是一张两张,是成沓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是不是看错了?
可能……可能是她想拿回家再仔细数数?”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或许吧。”叶真没再多说,但他眼里的担忧,我看得分明。我开始留了心。
我发现小舅妈总是在最忙的时候,趁着大家无暇顾及,悄悄打开钱箱。她的动作很快,
也很隐蔽,要不是叶真提醒,我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把这事跟我妈提了一嘴,我妈却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你小舅妈不是那种人。再说了,
你小舅是主厨,这家店他功劳最大,多拿点也是应该的。”我妈总是这样,
把亲情看得比天大。可她不知道,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月末盘点,
是我妈提出来的。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大家聚在一起,看看这第一个月的成果,
分享一下丰收的喜悦。那天,二姨和三舅都来了,大家围坐在最大的包厢里,
兴高采烈地等着分红。我妈笑着对小舅妈说:“弟媳,把账本和钱拿出来吧,
我们大家一起算算,看看这个月挣了多少。”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小舅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抓着自己的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拿出来啊,
弟媳,大家还等着呢。”三舅催促道。“拿什么拿!”小舅妈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耳,
“这店全靠我们家黄平撑着,每天在后厨烟熏火燎的,凭什么她黄琴投了几个臭钱,
就要拿大头?”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妈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弟媳,
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看到她眼里的光,熄灭了。那不是因为钱,
而是因为被最亲近的人,用最锋利的刀,捅在了心口上。“小舅当厨师,那是技术入股,
当初说好的。我妈投了八十万,占大头,这有什么问题?”我站了起来,胸口一股火在烧。
“什么技术入股?我不管!”小舅妈耍起了无赖,“反正钱在我这,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大不了,等以后店里赚得更多了,再把那八十万还给她!”这是明抢。我气得浑身发抖,
桌子被我拍得巨响。“你他妈的说什么屁话!”我这暴脾气,骂起人来半点不含糊。
可我还没来得及输出,我妈拉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转向一直沉默抽烟的小舅。自我记事起,小舅虽然不常见,但每次视频,都对我嘘寒问暖,
亲热得很。“小舅,”我盯着他的眼睛,“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那么陌生。“郁啊,”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可怕,“你年纪还小,
别总惦记着你妈那点资产。”我被气笑了。真的,活了二十多年,
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不牵扯利益时,你是他亲亲的外甥女。一牵扯到利益,
你就是个惦记他家产的外人。“我惦记我妈的资产?黄平,你摸着良心说,这家店,
没有我妈那八十万,能开得起来吗?现在看生意好了,就想把我妈一脚踢开?
你们两口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二姨和三舅也回过神来,
纷纷指责黄平夫妻俩忘恩负义。包厢里乱成一锅粥。就在这时,
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浮现在我脑海里。为了表示对弟弟的信任和扶持,
当初注册营业执照的时候,我妈心疼他,法人代表写的是黄平的名字。因为想着都是至亲,
所以连一份最基本的合作合同都没签。如今,他翻脸不认人。从法律上,这家店,
就是他黄平的。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晚之后,我妈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好几天都沉默寡言。二姨和三舅也退了股,拿回了本钱,不愿再跟黄平一家搅合在一起。
而黄平一家,则正在家里关着门,乐呵呵地数着钱。他们不仅霸占了整个饭店,
还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仇人。听说,他们那个混社会多年的儿子,最近相亲成功了。
对方姑娘一听说他是生意火爆的“千味川菜馆”的“少东家”,眼睛都亮了,
当即就同意了交往。黄平一家,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饭店的盈利成了他们的私产,
儿子的婚事也稳步推进,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黄平手里有钱了,腰杆也硬了。
他没有还我妈那八十万,而是用这笔钱,给他儿子办了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
婚礼请柬发遍了亲朋好友,唯独没有我们家,也没有二姨和三舅家。这是铁了心,
要为了这家店,跟所有亲人彻底闹掰。我得知他儿子结婚的消息时,正在削苹果。
“咔嚓”一声,苹果被我捏成了两半。机会来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晚上,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叶真。“我要去大闹他们的婚礼。”叶真整个人从公园长椅上弹了起来,
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疯了?那可是婚礼现场!会被人打出来的!”他想过报警,
想过打官司,唯独没想过我会这么刚。“你不敢去就拉倒,我自己去。”我侧过身,
背对着他。身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一双温热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我。
“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叶真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我的小公主,
当然要配一个骑士。”我心里一暖,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还差不多。”叶真笑了笑,
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光闹一场可不够解气。得让他们永生难忘。
”叶真找了他学计算机的朋友,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婚礼司仪那边的电脑给黑了。
婚礼前一晚,他给我看他精心准备的“贺礼”——一个视频。视频的开头,
是当初我们家庭会议时,大家其乐融融商量入股的场景,我妈的笑脸,小舅的豪言壮语,
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视频的后半段,画风突变,变成了月末盘点那晚,小舅妈撒泼耍赖,
以及小舅说出那句“别惦记你妈那点资产”的完整录音和模糊的偷拍画面。
我惊讶地看着叶真:“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些?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郁你和阿姨跟他们是亲戚,可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
但我……我这不是还没过门嘛,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说罢,
他朝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我心里又酸又软,勾起他的下巴,
学着霸道总裁的样子调笑道:“小真子,干得不错。等这事了了,晚上朕好好宠幸你。
”叶真耳根一红。······婚礼那天,江阳市最高档的酒店,宴开百席。我戴着口罩,
和同样全副武装的叶真混在宾客中。看着那极尽奢华的布置,水晶吊灯,玫瑰花墙,
我牙疼似的咂了咂嘴。“啧,这八十万的婚礼现场,就是不一样啊,可惜了。
”婚礼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黄平和他老婆穿着昂贵的礼服,满面红光地招待着宾客,
仿佛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他们那个懦弱无能的儿子,
和他那位被“少东家”身份迷了眼的新娘,像两个提线木偶,脸上挂着标准而僵硬的微笑。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司仪用饱含深情的声音喊道:“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