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行李箱上。汤圆在我怀里哭。嗓子哑了。我腾不出手抹脸。雨水顺着下巴往领口里灌。
手机震了一下。李峰发的短信。卡里剩那点钱,带着拖油瓶省着花。钥匙插进锁孔。
转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我拍门。妈!开门!汤圆淋湿了!门开条缝。
婆婆的脸挤出来。房子是我儿子的,你俩都离了,还回来干什么?汤圆也是你儿子的。
丫头片子。门缝里扔出个塑料袋。她的破烂。门砰地撞上。雨更大了。
汤圆的哭声被雨砸碎。我拖着箱子。塑料袋挂在手腕上晃。里面是汤圆的奶瓶,磨牙棒,
几件旧衣服。人行道砖缝里汪着水。一脚踩下去。水溅进鞋里。袜子湿透了。手机又震。
银行短信。您尾号0971账户余额:37.82元。李峰动作真快。五年家庭主妇。
存款数字从六位数变成两位数。只用了五分钟。公交站台漏雨。汤圆在我怀里发抖。
我脱下外套裹住她。自己只剩件湿透的薄T恤。风吹过来。骨头缝里冒寒气。车来了。
投币口吞下最后两个硬币。司机看我抱着孩子拖着箱子。往里走!别堵门!
车厢里人挤人。汗味混着雨水味。汤圆又开始哭。有人皱眉。有人捂鼻子。
我把脸埋进汤圆发顶。头发里有奶味。终点站是城郊。雨停了。路灯亮了。
箱轮卡在碎砖缝里。我用力一拽。轮子掉了。箱子歪倒。拉链崩开。几件衣服掉进水坑。
我蹲下去捞。汤圆在我背上哭。简宁?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我抬头。
路灯的光晕开一圈毛边。毛边里镶着张脸。眉骨很高。眼窝很深。嘴角绷成直线。周叙白。
他撑着把黑伞。伞面往下滴水。在这演苦情剧?他扫过我怀里哭抽气的汤圆。
扫过水坑里泡着的花裙子。扫过缺了轮子的破箱子。最后停在我脸上。演得挺逼真。
我抱着汤圆站起来。腿麻了。晃了一下。他伸手。又缩回去。插进西装裤兜。李峰呢?
死了。葬礼什么时候?下辈子。他嘴角动了一下。像笑。又不像。去哪?
前面旅馆。倒闭了。……上个月的事。他抬下巴指我身后。那片要拆。
我回头看。旅馆招牌只剩一半。霓虹灯管耷拉着。像个咧开的嘴。汤圆打了个哭嗝。
小脸憋得通红。周叙白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你女儿?嗯。多大了?
一岁七个月。像你。丑吗?丑。他答得飞快。我闭了嘴。雨又开始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啪响。他往前挪半步。伞罩住我和汤圆。跟我走。去哪?
卖了你。值钱吗?按斤称。他转身就走。黑伞在雨里划出半圆。
我拖着破箱子跟上。箱底蹭着地。刺啦刺啦响。车停在巷子口。黑色轿车。车标我不认识。
但看着很贵。他拉开后车门。进去。箱子……扔后备箱。脏。
车比你还脏?他拎起箱子塞进后备箱。砰一声。干脆利落。车里暖气开得足。
汤圆不哭了。打了个喷嚏。鼻涕泡鼓出来。周叙白从后视镜看她。擦擦。
我拿袖子抹她鼻子。没纸巾?用完了。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翻储物格。
扔过来一包湿巾。新的。湿巾有柠檬味。汤圆伸手抓。我抽出一张给她擦脸。她咯咯笑。
去够包装袋。周叙白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吵。她平时不……吵得头疼。
他按开音响。钢琴曲流出来。汤圆跟着哼哼。跑调到天边。车停在一栋楼前。电梯到十六层。
他按指纹锁。门开了。玄关灯自动亮起。光太刺眼。我眯了眯眼。拖鞋。他指鞋柜。
蓝色那双。谢谢。新的。他补一句。没人穿过。房子很大。很空。
白墙灰地。没什么家具。像个样品间。客房在左边。他扯松领带。浴室有热水。
厨房冰箱有吃的。别弄脏地毯。很贵。他进了主卧。关门。咔哒一声。
我抱着汤圆站在玄关。脚下地毯软得陷脚。汤圆伸手抓吊灯垂下来的水晶坠子。饿。
她说。口齿不清。厨房冰箱塞得很满。牛奶。鸡蛋。面包。还有盒草莓。标签上印着外文。
我拿了个碗。倒牛奶。撕面包泡进去。汤圆坐在餐椅上晃腿。吃!她拍桌子。
主卧门开了。周叙白换了身灰睡衣。头发半湿。吵。他皱眉。她饿了。
吃东西不能安静?她只是……食不言寝不语。他拉开冰箱门。拿出瓶水。
拧开喝一口。喉结滚动。你收留我们一晚。明早就走。房钱……
明天打扫卫生。他打断我。地毯。沙发。厨房。窗玻璃。都要擦。
他指指汤圆。她弄脏的。你负责。好。我点头。现在能吃饭了吗?
他瞥一眼汤圆沾满牛奶的下巴。擦嘴。擦过了。还有。他抽了张纸巾。
隔着桌子扔过来。左边。纸巾飘到汤圆面前。她抓起来塞进嘴里。不能吃!
我抢下来。她咧嘴要哭。周叙白突然伸手。从冰箱顶上拿了盒东西。给她。是盒巧克力。
金箔纸包着。小孩能吃?进口的。糖分……吃不吃?他挑眉。
不吃我扔了。汤圆眼睛亮了。糖!她喊。周叙白剥开一颗。塞进她嘴里。
她鼓着腮帮子嚼。口水混着巧克力往下淌。擦。他又扔过来一张纸巾。夜里。
汤圆在我怀里拱。妈妈。嗯?叔叔凶。……嗯。糖甜。她咂咂嘴。
睡着了。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窄亮条。门外有脚步声。很轻。
停在门口。门把手动了动。没往下压。脚步声又远了。第二天。汤圆六点就醒。
生物钟准得像闹钟。我给她穿衣服。主卧门关着。小声。我竖手指。汤圆捂住嘴。
眼睛弯成月牙。厨房有米。我熬了粥。煎了鸡蛋。拌个黄瓜。刚端上桌。主卧门开了。
周叙白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搭条白毛巾。早。他看餐桌。你做的?嗯。能吃?
毒不死。我盛了碗粥推过去。他坐下。拿勺子搅了搅。太稀。汤圆爬不上餐椅。
急得跺脚。周叙白放下勺子。拎起她后衣领。像拎小猫。放椅子上。谢谢叔叔。我说。
汤圆学舌。谢叔叔。周叙白没应。低头喝粥。门铃响了。周叙白去开门。外面站个女人。
红裙子。高跟鞋。手里拎着纸袋。叙白。声音又甜又腻。给你送早餐。
她踮脚往屋里看。有客人?周叙白挡在门口。谁让你来的?顺路嘛。
女人想往里挤。谁在里面?保洁。周叙白声音冷。还有她女儿。
保洁带孩子上班?我允许的。他接过纸袋。谢了。不请我……不方便。
门关上。砰。他走回来。把纸袋扔桌上。吃这个。汤圆伸手够。吃粥。
我把碗推过去。她吃惯了。山猪吃不了细糠?他拆纸袋。里面是精致的蛋糕卷。
奶油镶金箔。尝尝。他切一块放汤圆盘子里。汤圆拿手抓。糊了一脸奶油。用勺子。
周叙白递过去。汤圆握不住。勺子掉地毯上。奶油印子。周叙白盯着那块污渍。地毯。
我擦。我抽纸巾。别动。他站起来。我去拿清洁剂。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屏幕。
皱眉。接起来。说。那边声音很大。漏出来几个词。违约……赔偿
……周叙白脸色越来越沉。等着。他挂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走。看好她。
门摔得震天响。汤圆吓一跳。哇地哭了。奶油抹得满脸都是。周叙白晚上才回来。
带着一身寒气。叔叔。汤圆从沙发爬下来。摇摇晃晃跑过去。抱。他侧身躲开。
脏。洗干净了。我赶紧说。地毯也……嗯。他扯下领带。她怎么还在?
汤圆喜欢这……你。他指我。不是今天走?我……找到工作了?没。
有钱租房?没。赖我这?不是……那就住着。他打断我。
打扫卫生顶房租。饭你来做。食材费从工资扣。有意见?没。我摇头。
谢谢。用不着。他往浴室走。难吃就滚蛋。日子就这么过。我每天打扫。做饭。
看汤圆。周叙白早出晚归。很少在家吃饭。偶尔撞见。他总挑刺。盐多了。肉老了。
汤淡了。我默默听着。下次改进。汤圆不怕他了。追着他喊叔叔。他从不答应。
但汤圆摔跤。他第一个拎起来。汤圆把玩具扔进鱼缸。他冷着脸捞出来。汤圆半夜发烧。
他开车送医院。挂号缴费一条龙。我抱着汤圆输液。他坐旁边看文件。护士说。
孩子爸爸真负责。他头也不抬。我是债主。债主也有翻车的时候。那天下暴雨。
他回来得早。头发湿透。黑衬衫贴着肩线。没伞?我递毛巾。车坏了。他擦头发。
走回来的。吃饭了吗?没。有剩饭。不吃。下碗面?嗯。
厨房灯坏了。只有抽油烟机的光。我切葱花。打鸡蛋。热油滋啦响。面汤的香气漫出来。
端出去。我说。没人应。回头。周叙白倚着门框。简宁。嗯?李峰找过你吗?
没。他破产了。哦。欠了一屁股债。活该。我把面倒进碗里。
加醋吗?加。他吃面。我擦灶台。他来找你。要钱?要你。筷子顿住。
他后悔了。晚了。他说孩子需要爸爸。汤圆有妈就够了。他还说……
周叙白。我打断他。面坨了。他低头吃面。汤都喝光。再来一碗。没了。
再做。没面了。去买。下雨。伞在门口。他指鞋柜。我撑着伞下楼。
雨大得看不清路。便利店在街角。买完面出来。路灯下站着个人。黑影。宁宁。
声音像砂纸磨过。李峰。他瘦得脱相。眼窝深陷。跟我回家。家在哪?
我租了房子。他伸手拉我。我们重新开始。汤圆呢?一起养。他咧嘴笑。
我现在知道错了。太迟了。我后退。我跟汤圆过得很好。好个屁!
他突然吼。你以为周叙白真收留你?他恨你!你忘了当年你怎么整他?
雨砸在伞面上。咚咚响。他就是为了报复!让你当保姆!让你伺候他!
最后再一脚踹开!李峰唾沫横飞。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伞沿的水流成帘子。
我隔着水帘看他。真心?对!离婚让我净身出户?那是气话!
把汤圆说成拖油瓶?我错了!锁门不让我们进?我妈干的!他往前扑。
跟我走!手腕被他攥住。生疼。放手!不放!他拽我。伞掉在地上。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放开妈妈!小小身影从楼道冲出来。是汤圆。她抱着周叙白的腿。
叔叔!坏人!周叙白站在楼道口。手里拎着垃圾袋。汤圆进去。他声音不高。
李峰僵住。周……周总。他挤出笑。我跟宁宁闹着玩……周叙白走过来。
垃圾袋扔进桶里。手。他看李峰攥着我的手。松开。我们夫妻的事……松。
周叙白只说一个字。李峰触电般缩手。周叙白弯腰。捡起伞。塞进我手里。带汤圆回去。
面要凉了。他推我后背。走。汤圆扒着单元门探头。妈妈!我抱起她。回家。
叔叔呢?扔垃圾。我捂住她眼睛。别看。楼道灯坏了。声控的。我跺脚。
不亮。汤圆突然喊。亮!灯应声而亮。她咯咯笑。我厉害!厉害。我抱紧她。
汤圆最厉害。周叙白回来时。面坨在碗里。重做。他说。好。加个蛋。
好。他头发全湿了。水滴顺着下巴往下淌。垃圾扔了?嗯。李峰呢?
走了。再来找你就报警。嗯。我敲开鸡蛋。谢谢。谢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