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江底的石头,冰冷,黑暗,窒息。然后猛地一轻,像是被人从水里狠狠拽了出来。
陈默大口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晃得他头晕。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江底浑浊的黑暗。
是家里那盏用了十几年、沾着油污的旧吊灯。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环顾四周,逼仄的出租屋,堆满杂物的书桌,
墙上挂着的廉价球星海报……这分明是他大学毕业刚工作那年租的房子!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几乎是扑到床边,
一把抓起那个屏幕裂了条缝的旧手机。日期:2015年,10月,23日。
晚上8点47分。时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记忆中最痛的那个点。
“江边…柳树…姐姐!”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同时攫住了他。他死了,但又活了!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那个温柔的、像月光一样照亮过他最灰暗时光的姐姐,
那个他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冰冷江水里的女人!没有任何犹豫。陈默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
猛地弹起来。他胡乱地套上最厚实的外套,抓起手机钥匙钱包,动作快得带风。
冲出门的瞬间,冰冷的夜风灌了他一脖子,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却异常清醒。不能迟到!
绝对不能再迟到五分钟!他居住的老城区离江边不远,但步行也要二十分钟。这个点,
公交车稀少,打车更是难上加难。陈默咬紧牙关,迈开腿就狂奔起来。
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但他不敢停。晚风呼啸着刮过耳边,
街边店铺的灯光在视线里拉成模糊的色带。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冰冷浑浊的江水,
岸边围观人群模糊的惊呼,还有……那个穿着白色长裙,被江水无情吞没的纤细身影。
他甚至没能看清她的脸,只记得那惊鸿一瞥的温柔轮廓,和散落在水面的、月光般的黑发。
上辈子,他就是迟了这该死的五分钟!等他赶到时,只看到水面最后一点涟漪,
和岸边警察拉起的警戒线。那个像仙女一样,
在他人生低谷时给过他温暖慰藉的“神仙姐姐”,就这么没了。后来才知道,
她是附近美院的学生,
那天晚上似乎遇到了什么特别伤心绝望的事……这成了陈默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等我!姐姐,你一定要等我!”陈默在心里嘶吼,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当他像头疯牛一样冲到江边那个熟悉的弯道时,
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他一眼就看到了!岸边的老柳树下,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风衣的身影,
正背对着他,一步步地走向冰冷的江水。江水已经漫过了她的小腿,风衣下摆被打湿,
紧贴着纤细的脚踝。晚风吹起她柔顺的长发,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
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和决绝。“不要——!!”陈默的嘶吼撕裂了江边的寂静。
那身影猛地一颤,似乎想回头。但已经晚了!也许是脚下的鹅卵石太滑,也许是心神恍惚,
她身体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整个人瞬间被翻涌的江水吞没!
只留下水面一圈急速扩散的涟漪和几缕漂浮的黑发。“操!”陈默目眦欲裂,爆了句粗口,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顶点。他根本来不及脱外套,也顾不上江水有多冷,助跑两步,
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十月的江水,寒意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直透骨髓。陈默打了个寒颤,但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急切压倒了一切。他奋力划水,
瞪大眼睛在浑浊的水里搜寻。找到了!就在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那个白色的身影正在下沉,
长发像水草一样散开。陈默拼尽全力游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入手冰凉滑腻,
几乎没有温度。那女人似乎已经呛水,没什么挣扎的力气。陈默不敢耽搁,用尽吃奶的力气,
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拼命划水,双脚用力蹬着,朝着岸边挣扎。
冰冷、沉重、水流冲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就在陈默感觉力气快要耗尽时,
脚终于踩到了江底的淤泥。他踉跄着,几乎是连拖带抱地把人弄上了岸。“咳!
咳咳咳……”一上岸,陈默自己先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滩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肺里像着了火,浑身抖得像筛糠。但他顾不上自己,立刻翻身去看救上来的人。
女人侧趴在地上,湿透的长发糊了满脸,米白色的风衣吸饱了水,沉重地裹在身上。
她一动不动。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不会的!他重活一次,
难道还是救不了?!他颤抖着手,拨开女人脸上的湿发。路灯昏黄的光线恰好落在她的脸上。
那一瞬间,陈默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一张极其清丽的脸庞,即使此刻苍白如纸,
沾着水珠和泥沙,也掩不住那份惊人的美丽。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而是像江南烟雨,
像山涧清泉,温婉柔和到了骨子里。眉如远黛,鼻梁秀挺,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长长的睫毛紧闭着,挂着细小的水珠。她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感。此刻,这份纯净被死亡的苍白覆盖着。“醒醒!喂!醒醒啊!
”陈默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立刻跪在她身边,双手交叠按在她胸口位置稍下,
避开敏感部位,按照记忆里的急救知识,开始用力按压。
“1、2、3、4……”他一边数,一边大声喊,“坚持住!别睡!”按了十几下,
他捏住女人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对着她冰凉的嘴唇吹了进去。反复几次。
“咳……呕……”身下的女人猛地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浑浊的江水。
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陈默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几乎虚脱。他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蜷缩着咳嗽、浑身湿透颤抖的女子,
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感才如潮水般涌来。他做到了!他真的救下了她!
那个上辈子只存在于他模糊记忆和遗憾里的“神仙姐姐”,此刻真真切切地躺在他面前,
虽然狼狈,但活着!“没事了……没事了……”陈默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地安慰着,
脱下自己湿透但相对厚实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女人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陈默无法形容。像是蒙着江南最朦胧的烟雨,清澈见底,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哀伤和茫然。
水汽氤氲,湿漉漉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看向陈默时,眼神脆弱得像初生的小鹿,
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一丝不真实的恍惚。“你……你是谁?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江风吹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水汽的凉意,却异常轻柔,
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叫陈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刚才看到你落水,
就把你救上来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救护车!
”他边说边掏出那个破手机,屏幕裂痕在路灯下格外显眼。“不……不要!
”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冰凉的手猛地抓住陈默正要拨号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力气却出奇地大,带着一种绝望的恳求,
“不要叫救护车……不要通知任何人……求你了……”她的反应太激烈了,
完全不像一个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应有的反应。那眼神里的恐惧,远超过对死亡的恐惧,
更像是……对某种东西深入骨髓的惧怕。陈默动作顿住了,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你需要医生检查!你差点……”“我知道!我知道!”女人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
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抖得更厉害了,“谢谢你救了我……真的,
非常非常感谢你……但是……”她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神慌乱地瞥向江面远处,
又迅速收回,似乎在害怕什么,“我不能去医院……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这里……求你了,
陈默……带我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只要离开江边就好……”她的恐惧如此真实,
如此强烈,让陈默的心脏也跟着揪紧了。他猛地想起上辈子隐约听到的传闻,
说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麻烦,才……难道是真的?“你……惹上麻烦了?
”陈默试探着问,语气放得更缓,“有人要害你?”女人身体剧烈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
泪水混着脸上的江水滑落,无声地默认了。她没有否认,只是更紧地抓住了陈默的手腕,
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助和绝望。昏黄的路灯下,湿透的两人,
一个满心疑惑和警惕,一个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冰冷的江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也卷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和谜团。陈默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却美丽惊人的脸,
以及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意识到自己随手捞起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轻生的美丽女子,
更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秘密。陈默看着那双盛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上辈子没救成,
这辈子好不容易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难道要因为怕麻烦再把她推出去?何况,
她这状态,放任不管,恐怕转头又会……“好。”陈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声音沉稳下来,“我不叫救护车,也不报警。但你这样不行,浑身湿透,会失温的。
我家就在附近,先去我那里换身干衣服,暖和一下。行吗?”女人听到不报警,
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点,但听到要去他家,眼神又闪过一丝犹豫和警惕。
陈默理解她的顾虑,补充道:“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我一个人住,老破小出租屋。
你暖和过来,觉得安全了,随时可以走。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可靠。女人定定地看着陈默的眼睛,
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几秒钟后,她眼中的戒备稍稍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脆弱。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麻烦你了。
”陈默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来。她的身体很轻,脚步虚浮,
几乎全靠陈默支撑着。湿透的风衣沉重地往下坠,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陈默把自己的湿外套裹紧她,半扶半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冰冷的江滩。
回出租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夜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更甚。
女人一直在微微发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冷吧?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陈默低声安慰,心里盘算着回去怎么处理。他一个单身汉的出租屋,哪来的女人干衣服?
十分钟后,陈默终于把人弄回了自己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打开门,
一股单身汉特有的、混杂着外卖盒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陈默有些尴尬:“呃……地方小,
有点乱,你先坐。”他把女人扶到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衣柜里都是他的旧T恤和运动裤。
他翻出一条最干净的、洗得发白的灰色纯棉运动裤和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
又翻出一条没用过的新毛巾。“那个……我这儿没女生的衣服,你先凑合穿我的?
都是干净的。卫生间在那边,门锁有点坏,你从里面能别上。”他把衣服毛巾递过去,
指了指那个狭窄的小卫生间。女人接过衣服,低低说了声:“谢谢。”声音依旧很轻,
但似乎平静了一些。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卫生间。
陈默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和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床铺,把外卖盒子塞进垃圾桶,又翻出小电热壶烧上水。
做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也冷得够呛,赶紧找了身干衣服换上。过了一会儿,
卫生间的门开了。女人走了出来。陈默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宽大,
卫衣下摆遮到了大腿,运动裤的裤脚挽了好几道才没拖地。
湿漉漉的长发被她用毛巾包在头顶,露出了整张脸。洗去了江水和泥沙,
那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也更加清丽绝伦。宽大的男装非但没有掩盖她的美,
反而增添了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感,像一朵被风雨摧折后裹着粗布的花。她站在那里,
有些无措,眼神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小声问:“有……有吹风机吗?”“有有有!
”陈默连忙从抽屉里翻出那个噪音很大的旧吹风机递给她。女人接过去,插上电,
站在屋子角落,背对着陈默,开始吹头发。轰隆隆的噪音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暖风吹拂着她细软的发丝,水汽蒸腾。陈默坐在床边,
偷偷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他重生后生活的神秘女子。她的背影单薄,
肩胛骨的形状透过宽大的卫衣隐约可见。刚才在江边,她眼中的恐惧绝非作伪。她到底是谁?
经历了什么?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女人放下吹风机,转过身来。头发半干,柔顺地披在肩头,
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她看向陈默,眼神复杂,有感激,有不安,还有深深的疲惫。“谢谢你,
陈默。”她再次郑重地道谢,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天生的温柔腔调,
“我叫苏云漪。”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苏云漪……”陈默念了一遍,很美的名字,
像她的人。“云漪姐,你先坐,喝点热水暖暖。”他把刚倒好的热水递过去。
苏云漪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汲取着杯壁的暖意,小口地啜饮着。
热水似乎让她恢复了一点生气,脸上的血色也回来了一点点。“感觉好点了吗?”陈默问。
苏云漪点点头,捧着水杯,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犹豫什么。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云漪姐,”陈默决定主动打破沉默,语气尽量温和,“我知道我可能不该问,
但是……你刚才在江边,真的很危险。而且你好像……很害怕?”他顿了顿,
观察着她的反应,“如果你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许……说出来会好受一点?或者,
我能帮上什么忙?”苏云漪捧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用极低的声音开口,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我……被人盯上了。
他们……想要我手里的东西。不给,就毁了我。” 她的声音在发抖。“东西?什么东西?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是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苏云漪抬起头,
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是一幅画……我爷爷临终前留给我的……他们说,
那画里藏着……一个秘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只是想好好画画……”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呼吸急促起来,“那些人……很可怕。
他们找到学校,找到我租的地方,威胁我……跟踪我……我报警了,
可是警察……警察说证据不足,只能备案……后来,那些人变本加厉,在我画室泼油漆,
寄恐吓信……今天……今天他们……”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今天他们怎么了?”陈默追问,语气也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已经涉及到威胁恐吓,甚至逼得她跳江!
“他们……”苏云漪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抓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莉莉!他们给我打电话,
说如果今晚不把画交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就……就……” 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泪水无声地滑落。原来如此!陈默瞬间明白了。绝望的源头不是她自身的遭遇,
而是朋友因她而陷入险境!巨大的负罪感和对朋友的担忧,加上长期被恐吓的压力,
最终压垮了她,让她走上了绝路。一股怒火在陈默胸中腾起。这群王八蛋!
“知道是谁干的吗?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陈默沉声问,眼神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