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月诡影我总觉得老家那口井不对劲。不是那种“井盖没盖好差点掉下去”的不对劲,
是那种你半夜蹲在井边抽烟,抬头看天,低头看水,
发现井里倒映的月亮——比天上的大了一圈。而且边缘泛着青黑色的光晕,
像谁拿记号笔描了边。这事得从三年前说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
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井里的月亮不能捞,捞了就会被换走。
”我当时以为她是病糊涂了。老人嘛,临走前总爱神神叨叨,
说什么“灶王爷托梦”“祖宗显灵”,我也就听着,点头,递水,擦汗,没当真。
可上个月我回村守灵,奶奶坟头草都齐膝高了,我蹲在老屋门槛上抽烟,烟头明明灭了,
手还在抖。那天晚上特别静。连狗都不叫。风贴着地皮刮,卷起几片枯叶,
在井口打了个旋儿,又落下去。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往井里一看——水面上那个月亮,
真的大了一圈。不止大,它还在动。不是随波晃荡那种动,是……眨了下眼。
我猛地后退两步,踩到一块松动的青石板,差点摔进井里。“操。”我喘着粗气,
点上第二根烟,心想肯定是太累了,幻觉,肯定是幻觉。可烟抽到一半,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还小,村里老人常说,这口井是“通阴”的,
百年前闹饥荒,有人跳进去,尸体一直没捞上来,后来井水就再没干过。更邪的是,
每逢月圆夜,井底会传出女人哼歌的声音,调子怪,听不清词,
但村里的鸡鸭听了都会趴下不动。我小时候不信,有次半夜偷偷跑去听,结果刚靠近井口,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井水“哗”地翻了个泡,像有人在下面吐气。我吓得转身就跑,
第二天发现左脚鞋底破了个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现在想来,那口井,从来没正常过。
但我还是没忍住。第二天夜里,我又去了井边。这次我没抽烟,就站在那儿,盯着水面。
天上的月亮清亮,井里的月亮却像泡在墨水里,边缘发黑,中心泛白,像个腐烂的眼球。
我找了根竹竿,是以前晾衣服用的,三米长,顶端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布条。我蹲下身,
把竹竿慢慢伸向水面。指尖刚触到井水——“咕噜。”井底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下面打了个嗝。我手一抖,竹竿“啪”地戳进水里。那一瞬间,井水突然沸腾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像烧开了一样,冒着白沫,咕嘟咕嘟往上翻。水里的月亮“啪”地碎开,
裂成十几块,每一块都像一张扭曲的脸,朝我咧嘴笑。溅起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
冰得像从冰箱里捞出来的铁片。我“啊”地叫了一声,扔了竹竿就往后退。可退到一半,
我感觉左手无名指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勒了一下。低头一看,
指根处多了一道青黑色的印子,细细的,像是被头发丝缠过,但勒得极深,皮都泛紫了。
我用指甲去抠,抠不动,也不疼,就是……凉。从那天起,村里的事就开始不对劲了。
王婶家的芦花鸡,早上打鸣时突然说:“饿。”不是“咯咯哒”,是清清楚楚一个字:“饿。
”王婶以为自己听错了,喂了把玉米。结果那鸡吃完,歪头看着她,又说了一遍:“饿。
”王婶吓得拿扫帚打它,鸡扑棱着翅膀跳上墙头,蹲了一整天,
嘴里不停念叨:“饿……饿……饿……”李伯更邪门。他以前是村里的老实人,
种地、喂猪、从不惹事。可自从我捞了那个月亮后,他每天半夜都扛着锄头往井边走。
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我失眠,起来上厕所,透过窗户看见李伯穿着蓝布衫,光着脚,
手里攥着锄头,一步一步往井边走。他走得特别慢,像梦游。我悄悄跟过去,
躲在老槐树后面。他走到井边,蹲下,把锄头插进土里,然后开始挖。挖了大概十分钟,
他忽然停下,抬头看天。然后咧开嘴笑了。那笑……根本不像人。他牙床全是青黑色的,
像泡过墨汁,舌头又厚又肿,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一排发黑的牙。他对着井口说:“快了,
快了,它要出来了。”我吓得腿软,差点从树后栽出去。他猛地转头,目光直直扫过来。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幸好他没发现我,又低头继续挖。第二天我去问王婶,
说李伯半夜在井边挖啥?王婶摇摇头:“不知道,他说他在等‘接班人’。
”我问:“接班人是谁?”她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吗?井里那个,
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我脑子“嗡”地一声。当晚我就做了个梦。梦里我站在井边,
井水黑得像石油,水面突然裂开,一只手扒住井沿。那只手,跟我左手一模一样,
无名指上也有那道青黑色的勒痕。然后,整个人从井里爬出来。他穿着我的衣服,
脸是我的脸,可眼神不对。空的,像两口枯井。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摸了摸我脸上的汗,
又摸了摸我手上的勒痕,嘴角慢慢咧开。他说:“你看,现在咱们共用这具身子了。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井边。手里攥着那根竹竿。井水平静如镜,
天上的月亮好好的,可水里的月亮——正对着我眨眼睛。我转身就跑,可跑出十步,
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竹竿脱手飞出,砸在井沿上,“啪”地断成两截。我爬起来,
回头一看——井沿上,那两截竹竿正在慢慢往一起靠,像有生命一样,一寸一寸拼回去。
拼好后,它自己立了起来,轻轻晃了晃,顶端那截红布条,缓缓转了个方向,指向我。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这时,井里传来一声轻笑。“咯……”像我小时候听见的,
女人哼歌的声音。但这次,我听清了歌词。
是:“饿……饿……饿……”我猛地想起王婶家的鸡。想起李伯牙床的黑。
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井里的月亮不能捞,捞了就会被换走。”我捞了。所以我,
要被换走了?我跌跌撞撞跑回老屋,锁上门,拉上窗帘,缩在床角发抖。可到了半夜,
我又醒了。不是被吵醒的。是我自己走过去的。我站在镜子前,
正用指甲抠左手无名指上的勒痕。皮肤已经发黑,像中毒。镜子里的我,嘴角微微上扬。
可我没笑。我他妈根本没笑。我冲过去砸了镜子,碎片扎进手心,血流了一地。可血是黑的。
我瘫坐在地,看着那摊黑血,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我还能分清,哪个是我吗?第二天,
我决定离开村子。收拾行李时,我发现背包里多了个东西。是那根竹竿。
它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完整无损,红布条还湿哒哒的,滴着黑水。我把它扔出门外。
可晚上回来,它又在床底下。第三次,我用火烧。火苗刚舔上竹竿,屋里突然停电。黑暗中,
我听见井的方向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人跳了进去。然后,所有鸡鸭同时打鸣。
不是“咯咯哒”。是齐声说:“饿。”我冲到门口,想逃。可门打不开了。门缝底下,
缓缓渗进一股黑水,带着腥气,像井水,又像血。我退到床边,抓起手机想报警。信号满格,
可拨出去的电话,接通后传来的是——我自己的声音。“别逃。”电话里的我说,
“你逃不掉的。”“我们共用这具身子,你越挣扎,它就越强。”“等它完全上来,
你就彻底下去了。”我砸了手机。可下一秒,屋里所有电器同时亮起。电视自动开机,
雪花屏上,慢慢浮现出井口的画面。水面上,那个月亮,正缓缓转过来,
对着镜头——眨了下眼。我冲过去拔插头。可插头刚拔,电视屏幕“啪”地碎裂,
裂纹组成一张脸。是我的脸。它说:“你已经晚了。”“它已经在你身体里了。
”“你记得昨晚你醒来的姿势吗?”“你不是醒来的。”“是你把它放出来的。
”我浑身发抖,退到墙角。这时,左手无名指突然剧痛。那道勒痕,开始往手腕蔓延,
像一条黑线,顺着血管往上爬。我用刀割,割不动,皮肉翻开来,底下是黑的。
我哭着喊:“谁来救救我!”没人回答。只有井的方向,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饿。
”我瘫在地上,看着那条黑线爬上小臂,钻进袖口。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可就在这时,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奶奶临终前,除了说“井里的月亮不能捞”,还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
但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一个字,像是——“火”。火?我猛地抬头,看向灶台。
那里还放着一捆干辣椒,是奶奶生前最爱用的。她说,辣能驱邪。我爬过去,抓起一把辣椒,
塞进嘴里。辣得眼泪直流。可就在这时,左手突然抽搐,那条黑线猛地缩了一下。有效?
我疯了似的往嘴里塞辣椒,嚼得满嘴血泡。黑线开始后退,一点点缩回无名指。我喘着气,
心想:难道真的能靠辣味逼它出来?可就在我松口气的瞬间——灶台上的铁锅,
突然“哐”地翻倒。锅底朝上,像一面镜子。我无意中一瞥——锅底倒映的天花板上,
挂着的不是灯泡。是一只手。一只苍白的手,五指张开,正缓缓往下伸。而我的头顶,
什么都没有。我僵在原地,嘴里还嚼着辣椒。锅底的手,慢慢转了个方向,五指收拢,
做了个“抓”的动作。我听见头顶传来“咔啦”一声,像骨头错位。我慢慢抬头。房梁上,
什么都没有。可我的脖子,突然不受控制地仰起。像被什么东西提着后脑勺。
我看见自己的手,缓缓抬起,朝着房梁——抓了上去。而锅底的倒影里,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