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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甜腻的蛋糕气味。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精致的空间里，衣着光鲜的男女低声交谈，构成一幅安逸的都市午后图景。林霞坐在临窗的角落，面前一杯柠檬水几乎没动过。她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头发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线条略显英气的下颌。五年时光洗去了高中时的极度瘦削，赋予她一种知性的沉稳。只有那双眼睛，透过落地窗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依旧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她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抚过左手小臂。隔着柔软的羊绒衫料子，似乎还能感受到底下皮肤传来的、尚未消散的闷痛——那是昨晚周强醉酒后的“杰作”，一个新鲜的、深色的淤痕。脖颈被一条同色系的丝巾仔细遮掩着，那里有更刺目的证据。五年，从那个混乱的高中毕业季到如今，似乎只是一场漫长噩梦的延续。
旋转门轻响。肖涵走了进来。她像一道移动的光源，瞬间吸引了咖啡厅内不少隐晦的视线。深灰色羊绒大衣，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莹润的珍珠耳钉，妆容精致而不过分，每一步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和优越感。五年时间，足以让一个高中的白富美蜕变成气场强大的年轻企业家。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落在角落里的林霞身上。
短暂的停顿后，肖涵走了过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优雅。服务生立刻上前，她只点了一杯清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霞的脸。
“好久不见，林霞。”肖涵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但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惊讶、探寻、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却无法完全隐藏。“没想到你会联系我。”
“嗯。”林霞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正视肖涵。那双冷淡的眸子在肖涵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然后，她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花哨的信封从包里拿出来，推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两人中间。
“这个，给你。”林霞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肖涵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没有立刻去碰。“这是什么？”
“钱。”林霞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冷漠，“十万。连本带利。”她补充了一句，仿佛这是交易中必须明确的条款。
肖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五年前那个混乱的暑假、廉价旅馆房间里的绝望气息、那个未完成的交易和那个带着复杂情感的吻……瞬间涌上心头。她看着林霞，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当年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过得还好吗？听说你结婚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霞被丝巾包裹的脖颈和放在桌面上的、指节处有一道细小疤痕的手。
林霞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指尖冰凉。她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还行。”她放下杯子，避开了关于婚姻的直接回答，目光再次落回那个信封上，“钱你收下。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肖涵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她看着林霞，看着她刻意维持的疏离和冷静，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信封，而是轻轻覆在林霞放在桌面、靠近信封的那只手上。指尖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林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林霞身体瞬间绷紧。她几乎是本能地想抽回手，但肖涵握得很紧。拉扯间，林霞手腕上的羊绒衫袖口被向上扯动了一小截。
够了。
一小片新鲜的、边缘泛着深紫红色的淤青，赫然暴露在咖啡厅暖色调的灯光下，狰狞地盘踞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
空气仿佛凝固了。爵士乐还在流淌，邻桌的谈笑声模糊地传来，但在她们两人之间，时间似乎停滞了。
肖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淤青上，瞳孔骤然收缩。她脸上的从容和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如刀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她猛地抬头，看向林霞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打的？周强？”
林霞用力抽回了手，迅速拉下袖口，将那刺目的伤痕重新遮盖。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被窥破秘密的狼狈，但脸上依旧是强撑的镇定，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冷，更深，像结了冰的深渊。“不关你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决绝，“钱你拿走，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不关我的事？”肖涵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引得邻座有人侧目。她立刻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越过桌面，目光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林霞，声音压得更低，却蕴含着更狂暴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林霞！看着我！那十万块……当年那个该死的交易……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是不是就为了还我这笔钱，才嫁给那个畜生？！”
林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肖涵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凿开了她坚硬外壳下最不堪的角落。她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看着肖涵，那眼神里有屈辱，有麻木，还有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疲惫。
肖涵从林霞的沉默和那双眼睛深处读到了答案。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噬咬。五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扭曲的“帮助”，竟然成了将林霞推入火坑的导火索！这个认知带来的毁灭性冲击，瞬间点燃了积压在她心底五年的、从未熄灭的炽烈情感，以及随之喷涌而出的、对那个施暴者周强的滔天杀意！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和理智被狂怒的火焰彻底吞噬。那火焰冰冷而疯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肖涵猛地坐直身体，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林霞的耳膜：
“我帮你解决他。”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住林霞，像是要穿透她灵魂的冰层，“我帮你杀了他。”
咖啡杯里冰块融化的轻响，邻桌刀叉碰撞的细微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时间被拉长、凝固。
林霞脸上那层强撑的平静终于碎裂了一道缝隙。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震惊、恐惧、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在她眼中剧烈地翻涌、碰撞。她看着肖涵，看着那双曾经盛满迷恋和痛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不顾一切的毁灭烈焰。那火焰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像极了五年前那个旅馆房间里，肖涵看着她的样子。
这火焰，正映照着她内心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几秒钟的窒息沉默。林霞眼底翻腾的情绪风暴渐渐平息，最终沉入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空洞。她甚至没有回避肖涵那灼人的目光，只是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轻轻吐出一个字：
“……随你。”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不带一丝波澜，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
肖涵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疯狂。她立刻接上，声音同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好。那……之后，”她微微吸了口气，目光像锁链一样缠绕着林霞，“和我在一起。”
林霞的目光终于从肖涵脸上移开，落回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柠檬，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白。她想起了很多事：高中时肖涵看着她补课时专注的眼神，毕业旅馆里那个带着泪水的吻，周强挥过来的拳头，还有这张决定命运的支票……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一层又一层的深渊。现在，似乎只有坠落，才是唯一的出口？一个冰冷而认命的念头，悄然滋生：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平等”的交换？用未来的牢笼，换取此刻片刻的喘息？
她端起那杯冰凉的柠檬水，送到唇边，却没有喝。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微微颤了一下。她放下杯子，抬起眼，重新看向肖涵。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漠然。
“……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