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大婚夜,龙凤烛爆出灯花,映亮萧凛眼中冰锋。“沈知微,”他声音淬着霜,“娶你,
只为每月取你一碗血作药引。安分守己,或许能留你一命。”我垂颈低眉:“妾身明白。
”喜帕下,无人窥见我的冷笑,用我的血续命?他饮下的,分明是敲响他自己丧钟的鸩酒。
1.烛泪汩汩而落,粘稠灼人。这燃烧的红烛,仿佛不是我喜房里应有的大红,
倒像凝固的污血,将满室华丽的锦缎和累赘的金玉都泼染上一重鬼气森森的光晕。
空气甜腻得发齁,混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木器漆味儿,熏得我喉头发紧。
眼前沉甸甸的织金绣凰喜帕垂着流苏,一下下扫过我的额头,
每一次晃动都像贴着冰凉的刀锋游走。萧凛的声音便是在此刻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暖香红浪,
极冷,带着金属刮过骨头般的硬质。“沈知微。”他念我的名字,仿佛吐出一块冰冷的石头,
毫无新婚之夜该有的缠绵暖意。红盖头隔绝了视线,
我只能看到他停在我面前不远处的云头皂靴和那一片象征尊贵的深紫色蟒袍下摆。下摆边缘,
针脚细密得惊人,盘旋的暗金蟒纹在摇曳烛光下如同活物一般蠕动。
他的声音在甜腻的空气里清晰淬毒,“掀开它,只为今夜让你认清自己的位置。记清楚,
娶你,不过是取你身上每月流出来的一碗东西。”短暂的停顿,足以让人如坐针毡。
空气凝滞,连红烛爆裂的轻微“噼啪”声都格外刺耳。那血色的光晕也仿佛跟着颤了一下。
“安分守己,识相些,”那声音更近一步,寒意几乎透过喜帕扎到我的皮肤,“或许,
本王能容忍你长久些,留你一命。倘若——”他并未说完。
那未尽之语比明明白白的恐吓更令人心头发寒。是凌辱?是死亡?或者更为不堪的折磨?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袖口里猛地一缩,指尖狠狠刺向自己柔软的掌心。尖锐的痛感瞬间炸开,
刺破了一瞬间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抖。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比不上家宅付之一炬时的绝望分毫。
所有的气血都冲上了头顶脸颊,又瞬间褪去,只留下冰冷沉重的铁腥感。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脉搏在耳膜里撞击的鼓噪。就是现在了。深深吸一口气,
那吸入的空气也裹挟着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暖香和烛泪的气息。我猛地抬起脖颈,并非昂然,
而是以一种近乎折断自己骨头的姿态,将头狠狠垂得更低。
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凉的金丝楠木脚踏边缘,视野瞬间被喜帕的厚实流苏完全填满。
“妾身明白。”出口的声音是我自己都陌生的柔顺驯服,细弱蚊蚋,
尾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颤音。颈后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感到一阵寒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上方审视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薄刃,从我的鬓角缓缓滑向颈后,
似乎能刺穿一切伪装。时间变得黏稠缓慢。他不动,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千钧重石压在我背上。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短促、冰凉,含着无尽轻蔑,如同拂去一粒灰尘。
那双皂靴终于移开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他衣料的轻微摩擦声,走向了内室的深处。
当那扇雕花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咔哒”轻响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他那边的气息时,
紧绷成铁板的脊背才真正垮塌了一线弧度。我依旧维持着跪伏在地的姿态。
额头抵着冰冷的脚踏,那点寒意丝丝缕缕地侵入皮肤。方才他站立处,
留下一点冷松与硝石混合的微末气息,那是他身上常有的北疆寒气和烽火余烬的味道。
死寂里,只有红烛燃烧的细微“哔啵”声,还有我胸腔里那颗心平稳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沉重、稳定。没人看见,在无人窥探的红色暗影深处,在低垂眼睑的浓密睫毛彻底掩映之下,
一丝冰冷的弧线如同淬了毒的刀锋,悄然、无声地划破了唇线,又瞬间隐没,像从未出现过。
成了。他喝下的,从来就不是救命的药引。
那是我精心备好的、一点一滴都在加速敲响他自己命数丧钟的毒。2.每一次取血,
都像在骨头缝里剐刀。银碗冰凉地抵在手腕下,老仆枯槁的手指按着我的臂弯,
力气大得像铁钳,确保那瓷白的腕子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里。
刀刃是薄如柳叶的特制银匕,锋锐得带起一丝细微破空声时,
皮肤已经猝然裂开一道殷红的口子。剧痛瞬间顺着血脉窜上,逼得我不得不咬紧牙关,
齿根都渗出血腥味来。冷汗几乎是立刻就浸透了里衣的薄绢,黏腻地贴在脊背上。
“滴答…滴答…”血珠坠落的声响在过于安静的内室被无限放大,砸在银碗底,异常清晰。
那颜色鲜红得刺目,带着一种生命力的假象。我能嗅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的铁锈味儿,
混杂着熏笼里昂贵的鹅梨帐中香,这两种气味纠缠在一起,诡异得让人作呕。案几后,
萧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端坐在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势的紫檀木椅上,
披着一件暗银蟒纹的外衫,正提笔批阅着什么军报。那截沾了墨痕的狼毫运笔如飞,
沙沙的书写声冷酷地压过了我腕上的滴血声。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像,
烛光跳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锐利的阴影,
连那片刻意垂下的眼睫都透着漠不关心的审视意味。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具正在被宰割取用的牲口。那碗里的血线,很快就蔓过了碗壁上浅浅的一道刻痕,
足足半碗的量。这是王府账房先生拿着量器,在太医令眼皮底下划出来的“合理”定额。
老仆默默递上浸过药水的棉布,示意我自己按住伤口,动作间麻木得像例行公事。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衣料摩擦声,有脚步声端起了银碗,无声地走向后头熬药的暖阁。
我的目光隐晦地掠过角落那座巨大的金丝楠木熏笼,
青烟正袅袅不绝地从镂空的蟠螭纹饰里升起,
熨烫着萧凛今晨才换下、还残留着铁血味道的冰冷护腕和贴身软甲。就是此刻!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随着那碗血转向后方,
趁着我因失血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晕眩、指尖发颤、虚弱得要撑住榻沿,
我的左手宽袖极其自然地顺着软榻滑落。藏在袖底深处的,是一只冰胎薄釉的青玉小瓶,
瓶身冰凉刺骨。大拇指极其隐晦又精准地顶开瓶口内暗藏的软木塞,手腕顺势轻垂,
一点粘稠粉末便悄无声息地撒落在刚被我“无意”拂落的、一团浸透了鲜血的细麻布绷带上。
那绷带,恰好落在熏笼前一步之遥的地毯边缘。侍女翠儿“哎呀”一声,
忙上前要替我拾起那团染血的污秽,“王妃快别动,仔细污了手,奴婢这就拿走换了新的来!
”我猛地倒抽一口气,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
连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的淡紫。声音更是带着惊惶的微弱喘息,
“无、无妨…莫要搅扰了王爷…”我急切地探身,几乎是抢在翠儿之前,
一把将那染血的布团攥回了手心,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旁小几上的一盏青瓷茶杯。
哐啷一声脆响,茶水泼了一地。殿内死寂了一瞬。萧凛的笔终于顿住了。
狼毫饱蘸的墨汁在军报边缘洇开一小团污迹。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来,
落在我死死蜷握的手上,指缝里正渗出新鲜又湿腻的暗红。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
只有被打扰的不耐,“蠢钝。”两个字,冰冷的刀子一样甩出来。他烦躁地丢下笔,
将弄污的纸揉成一团掷入脚下的铜兽炭盆里。炭火“滋”地爆响,
将那未干透的墨迹和纸一同吞噬,腾起一股焦糊味。翠儿和满殿侍立的婢仆噤若寒蝉,
瞬间跪倒一片。我像是被那两个字惊得失了魂魄,握紧的手触电般一松,
那团沾着血和“香料”的布帕啪嗒掉在泼了茶水的地毯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随即,
整个人虚脱般向后倒回软枕,紧紧闭了眼,身体因忍耐而细微颤抖着,
呼吸急促却轻得几不可闻。很快,有沉稳的脚步声上前,
有人利落地用干净布帕裹了地上那团污血布,连同清理湿地毯的布一起收走,
自然是丢进了该去的地方。直到内殿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偶尔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以及暖阁里隐约传来的药罐咕嘟声。那混合了我鲜血的“引香”,
此刻已裹挟在熏笼的水汽与萧凛的佩甲气息里,丝丝缕缕地重新弥漫在殿宇上空。
它们无形无质,将随着每一口呼吸,每一次贴身接触,
无声无息地滋养他血脉深处沉睡的九幽蛊虫,引导它们对这鲜血之源,产生疯狂扭曲的渴望。
靖王府的藏书楼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的怪物骨架,层层叠叠的书架高耸,直戳向幽暗的楼顶。
光线透过狭窄的高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尘在其中飞舞翻滚。
我端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熏灯,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灯焰仅有豆大一点,
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落满厚灰的楼梯转角石板。这是王府管家库房的旧货,灯油劣质,
散发着刺鼻的烟味。“王妃小心脚下,” 引路的嬷嬷提着气死风灯在前头,声音平板无波,
“王爷恩典,准您进来看些消遣的杂书。库房北边这些架子,堆放的都是些……无用旧物。
您别往南边去,那边是王爷治军的卷宗。
”她的身形挡在通往南侧那几排崭新紫檀书架的路上,像一道无形的铁闸。“谢嬷嬷提醒。
我自小身子弱,不喜喧闹,只爱读些草木虫鱼的闲篇,正合在此处寻一清静。
”我的声音放得温顺轻柔,含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手里紧紧攥着前两日好不容易求来的那张泛黄门帖,指尖泛白。北区库房,
像一个被遗忘的墓地。空气里弥漫着朽纸和霉变的酸腐气。书架上积尘厚得能写名字,
有些地方蛛网已经将一整层书都连成了白蒙蒙的一片。我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通道里穿行,
铜灯的光芒昏黄,
色的字迹——《河工图说》、《南蛮风物志》、《前朝内苑造册汇编》……毫无价值的废物。
心脏在肋骨下沉重而疲惫地跳动。突然,铜灯的光晕扫过墙角一个几乎倾倒的破书架底部,
那里散落着几张半埋在灰尘里、破损不堪的书页。其中一张断页的边角,
在昏光下倏地闪过一道极其细微、近乎金色的纹路!那纹路……我呼吸猛地一窒!
仿佛被看不见的针刺中穴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瞬凝固成冰。眼前发黑,
耳边响起尖锐凄厉的嗡鸣——就是这嗡鸣声。七年前那个吞噬一切的血色夜晚,
火舌舔舐着药圃,绝望的哭喊与骨骼碎裂的闷响交织,阿爹最后将我塞进假山石缝时,
指甲狠狠划过我掌心,带下的,正是这种以家族秘法点入书页、用作标识的金粉纹路!
嗡鸣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撕裂。我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点金色,
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物。“王妃?您还好么?”嬷嬷狐疑的声音在通道口远远传来,
伴随灯光晃动。声音如同惊雷,强行将我炸回现实。“没…无事!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
听起来倒真像是被这阴森环境吓住的模样。几乎是同时,我的脚“虚软”地一歪,
手顺势扶向旁边布满陈灰的书架。
“哗啦——” 一片早已酥烂的空白账簿硬壳被我“不慎”碰落,重重跌在积灰里,
扬起一团呛人的灰雾。“哎唷!” 我短促地惊呼一声,借着弯腰咳嗽掩饰,
在那账簿坠地的刹那,以袖口迅疾如风地拂过角落那几张残页!
金粉纹路的断页被尘灰与破烂纸页覆盖,
另一张写着《南梁州府官员考绩名录·景和二十二年》字样的纸却清晰地露了出来。
“咳咳…嬷嬷,是我不小心…” 我掩着嘴咳得脸色微红,指着地上的簿壳,充满歉意。
嬷嬷举灯走近几步,浑浊的老眼在昏暗光线下扫过地上的破烂,
果然只看到那张显眼的《考绩名录》。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无妨,
都是些该扔的废纸。” 她移开目光,“王妃要寻的书在另一头。”我捂着胸口喘息,
仿佛被灰尘呛得难受,顺从地跟着她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身体微侧,
将那片角落彻底挡在身后。刚才那一拂,袖底暗藏的薄如蝉翼的柳叶银刮,
已经将那页带着家徽印记的断页牢牢粘住,滑入袖袋深处,紧贴着我滚烫的皮肤。
那里面的字迹……我只来得及看清半句断断续续的话,
以及一个被墨重重勾画、力透纸背的名字:“…药性凶烈,
已遵靖王帐下虎威将军程禹钧之命…悉数…焚毁…”程禹钧。萧凛的心腹战将,
替他执掌北衙禁军。心口深处轰然作响,那沉寂了七年的、早已淬炼成毒的仇恨火焰,
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口子,轰然点燃!灼热的岩浆在四肢百骸奔涌冲撞,
几乎要将我伪装的皮囊烧穿!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血珠隐秘地渗出,
那新鲜的刺痛夹杂着旧伤口的钝痛,反而成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剂。
萧凛…你的虎…原来是噬人血食的伥鬼!你…也…干净么?
北地的冬天终于展现出它最狰狞的爪牙。寒夜如墨,冻得人的骨头缝都像塞了冰碴子。
呼啸的朔风裹着雪粒子,狂暴地抽打着靖王府层层叠叠的飞檐和兽脊。刺客,
就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如同冰锥般刺穿了王府森严的守卫。
铁器撞击的锐响、濒死的惨嚎、箭矢破空的尖啸声骤然撕裂了死寂的深夜!
火把的光影在冰封的花窗上疯狂跳跃扭动,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影。
血腥味与刺骨的寒风纠缠在一起,弥漫进每一间院落。“王爷!西厢戍卫被突破了!
” 副将嘶吼的声音带着血沫喷溅的破碎感,“贼子冲寒月殿去了!”寒月殿。
我暂居的偏僻侧院。殿门被轰然撞开的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冰冷的杀意像实质的潮水般涌入,瞬间冲散了屋内暖炉残留的微弱余温。
我正抱着一卷医书独坐灯下,巨大的声响让灯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书卷脱手掉在地上。
只见三条黑影,通体裹在便于隐匿但无法完全隔绝寒气的冰晶雪貂皮紧身衣中,
只露出一双淬了狼毒般精光四射的眼睛。为首一人手中一柄细窄如柳叶的薄刃剑,剑尖微颤,
带着令人心悸的低微嗡鸣,目标明确——直取刚刚被侍卫拼死护入院中的萧凛!
萧凛的战袍被划开几道裂口,肩头一抹暗红洇开,在墨色的衣料上并不明显,但他呼吸沉重,
护在他身前的两名悍勇侍卫已经倒下了一个。他眼神依旧如寒潭,
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长剑“孤鸾”。太快了!那柄毒蛇般的柳叶剑以一个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
刺破最后一名侍卫格挡的刀光,冰冷的剑尖直噬萧凛因格挡而空门微开的左胸心脏位置!
那一瞬间,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恨毒,所有的隐忍布局,都在我脑海里炸成了空白。
身体像是被家族祠堂中供奉的那些浸染过百草毒液的先祖遗骨操纵了!
那是一种融入骨血、淬炼于无数次药炉爆沸与毒烟熏染中的、对于致命攻击的可怕条件反射。
我在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危险逼近时,已经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撞了过去!“王爷小心——!
”嘶哑的变调的喊叫冲口而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喊声里饱含了多少扭曲的惊惧和……本能的驱策。砰!
我狠狠地撞在他后腰侧方的甲胄硬块上,冰冷的鳞片撞击让我肋骨剧痛。
巨大的冲力撞得萧凛一个趔趄向旁边歪倒。
那柄毒蛇似的柳叶剑几乎是贴着我的鬓角掠了过去,几缕被割断的青丝在我眼前无声飘落。
嗤啦!冰冷的、割裂布帛和皮肤的剧痛在我左臂外侧瞬间炸开!
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冰上!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切开皮肉、与骨头摩擦时带来的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涌,染湿了半条衣袖,浓重的铁锈血腥味顷刻弥漫。世界有刹那的凝滞。
萧凛的长剑“孤鸾”已然化为一道银龙,带着雷霆万钧的怒啸,后发先至!
冰冷的剑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柳叶剑刺客的咽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轻响。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救了他命的人是谁,所有的动作都是战场淬炼出的极致杀戮本能,
狠绝利落。直到那刺客的尸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喉间血洞汩汩冒出的猩红开始在地上蜿蜒。寒风呼地灌入破碎的殿门。萧凛猛地转过身。
他那双永远沉静如寒潭、算无遗策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因剧痛而惨白扭曲的脸孔,
和…那半条顷刻间被染成刺眼深红色的、血淋淋的左臂衣袖。粘稠温热的血,
正顺着我的指尖,滴答、滴答,砸在打磨光亮如镜的、冻得如坚冰的青石地砖上,
溅开一朵朵微小而妖异的血花。在周围残雪和死寂尸骸的映衬下,这颜色,
鲜艳得像地狱里开出的曼殊沙华。他握着“孤鸾”剑柄的手指,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一片惨白,青筋暴起如蚯蚓般扭动。
杀意未退的森冷目光钉在我汩汩流血的手臂上,
那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罕见地、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掠过,快得像是被夜风吹散的薄雾,混杂着惊疑、错愕,
还有一丝…被那过分刺目的血色灼烫到的不明震颤。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而我,
在一片撕裂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中,捕捉到了他眼底那片刻的裂痕。快了。
身体的疼如火燎,心头的冰锥却无声地再次拔高了一寸。血流的越多,
距离他九幽噬骨的日子就越近。3.每一次取血,都是场无声的凌迟。
银碗的冷光晃得人眼晕,碗底浅浅一道鎏金刻痕像条毒蛇盘踞。老仆周管事的手枯槁如松枝,
鹰爪般钳着我的腕子,按在冰冷花梨木沿。那柄薄如柳叶的刀刃割开皮肉时甚至没什么声音,
只觉一阵尖锐冰凉的触感刺入,随即是血液奔涌而出的灼烫。
滴答……滴答……血珠砸进银碗底,声响在死寂的内室惊心。
腥甜的铁锈味混着角落熏笼里名贵的龙涎暖香,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案后那人,
连墨笔都未曾停歇半分。萧凛披着件暗银云纹的常服,指骨分明的手指捏着紫毫,
正批阅军报。烛影在他冷峻的侧颜上跳跃,长睫垂落,遮去寒潭般的眸色,
仿佛案几另一侧被放血的不是他的王妃,而是一头待宰的牲口。“够了。
”周管事哑声提醒端碗的小厮,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每日报着柴米油盐。
碗沿几乎漫过那道夺命的刻痕。缠上浸了药粉的细麻布时,我指尖无法控制地痉挛着,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濡湿了内里小衣的背襟。脚步声挪向屏风后暖阁,
那里日夜不熄地煨着专供他的药盅。我的目光不经意滑过暖阁门畔那座沉重的金丝楠木熏笼,
蟠螭纹缝隙里氤氲出温热的白汽,将他卸下的玄铁护腕和染尘的犀甲蒸得微润。
时机只在须臾。袖底,冰玉小瓶悄然抵住掌心。拇指无声顶开封蜡,
手腕在因虚弱起身的微晃中顺势一沉——几点细微如尘的无色粉末,
雪沫般精准地落在案沿边我刚刚“失手”拂落的、一团洇满暗红血污的细麻布绷带上。
血腥气恰好掩盖了那几不可闻的淡涩药味。“王妃当心!”近身侍立的张嬷嬷眼皮一跳,
疾步上前要拾那污布,“这等脏污,快让老奴丢了去!”心口猛地一抽,我脸上血色尽褪,
急促倒吸一口气按住臂弯伤口,嘶声里是强忍的痛楚,“嬷嬷且慢!……”手却快如惊鹿,
猛地抢在嬷嬷前头将那团血布死死攥回手心!动作幅度太大,
带倒了身旁小几上一只汝窑莲瓣茶盏。“哐啷——!”瓷器碎裂的尖利声音刺穿寂静,
褐色的茶汤泼了一地狼藉。墨笔终于狠狠一顿。
紫毫饱蘸的浓墨在军报边缘洇开一团刺目的污迹。萧凛抬眼望来,那目光锐利如实质的冰锥,
冷冷钉在我紧捂血布、微微颤抖的手上。“愚不可及。”四个字,像淬了冰渣子砸下来,
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被打扰的薄怒。他烦躁地将染污的军报揉作一团,
扬手精准地掷入脚下铜鎏金狻猊香炉口里。未干的墨迹沾着火星,
“滋啦”一声腾起股焦糊青烟。满室侍立的下人齐刷刷矮了半截,噤若寒蝉。
我像是被那目光和斥责吓懵了魂,攥紧的手指颓然松开,
那团沾染了双倍“心血”的布帕“啪嗒”掉在濡湿的地毯上,瞬间吸附茶汤,
洇成一团更大的、不祥的暗褐。随即软软瘫回锦杌,闭目急促喘息,
单薄的肩膀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张嬷嬷眼神一利,立刻招来小婢,
麻利地用干净棉布卷起地上腌臜的布团和碎瓷,
一并收入漆盘端走,它们会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混入药渣或熏笼余烬。
屏风后药罐沉闷的咕嘟声再次清晰可闻。无声无息间,
那混合了我的血与“忘忧尘”的索命引子,已随熏笼蒸腾的湿热水汽,
悄然附着上他冰冷的甲胄,无声浸入他每一次的吐纳。“都仔细些!
赵统领这腿可是当年随王爷北征落下的根子,马虎不得!
”王府外院管事孙得禄在抱厦里急得团团转,油亮的脑门渗出汗珠。西厢廊下,
几个小厮正费力地将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抬上春凳。那汉子左腿裤管卷至膝上,
暴露的肌肉虬结,却呈一种诡异的乌紫色,脚踝处肿胀如象足,边缘隐隐发黑,
皮肤绷得锃亮,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腥气。虎威营副将赵莽,
萧凛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心腹。巡值的丫鬟远远瞥见便绕道走,
生怕被这“晦气”的恶疾冲撞了。我拢着素青斗篷,停在抱厦外的梅影里。
空气里苦艾草焚烧的味道刺鼻,是老郎中来过的痕迹,显然毫无起色。“孙管事,
”我声音不大,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迟疑和一丝被病气冲撞到的微弱不安,
“赵将军这伤…似是寒毒渗入骨髓,又混杂了旧年血瘀未能根除?光靠艾灸拔毒,
怕是效力难透……”孙得禄猛地回头,
眯缝的小眼里闪过惊讶与一丝本能的轻视,“王妃还通医理?
”“略读过几册家传的药草杂书,粗浅得很。”我温顺地垂下眼睫,身子微晃,
借着春草的搀扶才站稳,宽大的袖口不经意扫过抱厦门口摆放的簸箕。“哎唷!
” 一声闷响。一个半旧的藤编小药箱被我“虚弱绊倒”时带落。箱盖掀开,
几本线装书和零散的布包药草散了一地,
其中一本靛蓝封皮、边缘磨损至泛白起毛的《百瘴图疏》尤为显眼,书页半开,
赫然画着几幅与赵莽伤腿一般无二的痈疽恶疮图谱!一只手比我更快地捡起了那本书。
玄色织金云纹的袍角映入眼帘。萧凛不知何时立在了抱厦门槛外,手指捏着那本破旧的书册,
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封面,又沉沉落在我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空气似乎凝固了。
“王爷…”我惊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褪尽,惶恐垂首,声音细若蚊吟,“臣妾莽撞,
惊扰王爷……”“你看得懂这书?” 他打断,声音听不出喜怒。“父…父亲在时,
曾教习辨认些南疆瘴疠图谱,说…说女子懂些,不易受骗……”我攥紧衣角,眼睫颤得厉害,
像是被他迫人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这…这位将军的腿,
书上说像是中了‘黑水寒虺’的尸涎毒,混合北疆的‘枯骨蒿’毒瘴未清,
积在骨髓深处…若拔不得当,只怕…入冬便要截肢保命……”“胡说八道!”孙得禄急了,
“那老郎中说只是水湿寒毒入络……”“闭嘴!” 萧凛冷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