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锦绣初啼·绣坊风云第一章
梅雨夜奔建昭十七年,江南的梅雨来得比往年更早。乌篷船刚靠岸,雨点便砸得河面生出万点银坑。沈锦瑟缩在船篷深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桐木匣,雨水从她的斗笠边缘滴落,顺着睫毛滚进眼睛,她却不敢抬手去擦。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锦绣坊”。船夫老周回头冲她喊:“姑娘,前头就是玉茗轩的码头,再往前我可不敢走了,听说那边在搜人。”沈锦瑟点头,把一只碎银子塞到他粗糙的手心。老周掂了掂,欲言又止——这姑娘眼神太静,像一潭不肯起涟漪的水,可越是静,越让人担心她底下藏着什么漩涡。她踩上湿滑的石阶,雨幕里,玉茗轩的飞檐挂着一排六角纱灯,灯罩上绘着墨竹,被雨水晕开,像一幅未干的水墨。门口候着个青衣小厮,见她斗笠压到眉骨,忙撑伞迎上来:“是沈姑娘?我家少东家已等您多时。”沈锦瑟微微颔首,指尖却因紧张而掐进掌心。——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踏向生,还是踏向更深的局。第二章
绣坊旧恨半月前,锦绣坊。“柳管事,这幅《百鸟朝凤》我已配好线,您看——”沈锦瑟双手捧上绣绷,声音低得像春蚕食桑。柳如烟用护甲挑起一角,冷笑:“配色俗艳,针脚浮滑,也敢拿来污我的眼?”绣绷被掼在地上,五色丝线顿时滚作一团。沈锦瑟跪下去捡,耳畔传来其他绣娘的窃笑。“到底是外边捡来的野丫头,再学十年也及不上柳姐姐一根小指头。”柳如烟抬手,笑声顿止。她蹲下身,护甲尖端抬起沈锦瑟的下巴,蔻丹红得似要滴出血:“听说你夜里偷绣私活?交出来。”沈锦瑟瞳孔微缩——那幅未完成的绣品藏在枕下,是她仅剩的慰藉,也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没有。”“嘴硬。”柳如烟笑,“那就按规矩,杖十,逐出坊。”杖责声闷而钝,沈锦瑟咬破下唇也未吭一声。血腥味在口腔漫开,她却想起娘临终的话:“阿囡,记住——人要先活得像个人,才能谈其他。”她死死攥住木匣钥匙,指节泛白。行刑到第七杖,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通报:“玉茗轩裴公子到——”柳如烟脸色一变,急急理鬓迎出去。那日阳光太盛,晃得沈锦瑟睁不开眼,只记得有人用折扇挑起她湿透的额发,声音带着笑:“这丫头我瞧着顺眼,柳管事卖我个人情如何?”第三章
屏风局裴景琰要的是一幅双面异色绣《春江花月》。正面,月下春江;反面,雪夜寒梅。工期,二十日。柳如烟把最难的月影部分扔给沈锦瑟,却扣下她惯用的银丝线,意在逼她出错。沈锦瑟在油灯下熬到四更,指腹被银针扎得满是血珠。她忽然想起娘教的双面藏针法——以发代线,可隐于无形。她剪下一缕青丝,浸了栀子花油,绣进月影最深处。完工那天,裴景琰亲自来了。他指尖抚过绣面,在月下江波处停留,忽而轻笑:“月影里掺了发丝?”沈锦瑟心头一跳。“妙极。”他抬眼,眸中映着灯火,“发丝有韧度,月影便活。”柳如烟在旁边绞紧帕子,笑不及眼底。当夜,沈锦瑟的枕下绣品不翼而飞。她翻遍整个通铺,最后在柳如烟的炉盆里找到一截未烧尽的绸角——金丝梅的纹样已成灰烬。她抱着匣子坐到天亮,眼底血丝像绣绷上绷裂的线。第四章
雨夜逃亡柳如烟报了官,说沈锦瑟私盗御用贡缎。罪名一旦坐实,最轻也是充军。张妈半夜塞给她一包碎银:“走罢,姑娘。留得青山在。”沈锦瑟最后看了一眼锦绣坊的灯笼,雨水把“锦绣”二字晕得模糊。她想起那幅被烧毁的绣品——金丝梅的花蕊里,藏着她娘用隐线绣的“沈”字。如今字随灰散,可她还有匣子。匣子里,半幅残破的绣片,梅枝横斜,花心却缺了一瓣。她不知道,缺的那瓣,在裴景琰手里。第五章
玉茗藏锋此刻,玉茗轩水阁。裴景琰倚栏煮茶,雨声敲瓦,他指间转着一枚小小绣片——金丝梅的缺瓣。石头在旁嘟囔:“少爷,您何苦蹚这浑水?柳如烟背后可是织造局。”“你懂什么。”裴景琰低笑,将绣片含进口中,以齿轻咬——丝线上沁出微苦的药味。“十年前的‘沈氏贡绣案’,苦主也姓沈。”他望向雨幕深处,仿佛看见十六年前那场大火——沈家绣楼火起,母亲将他裹进湿被褥,从密道推出,最后一句话是:“去找金丝梅。”密道尽头,他捡到半幅残绣,花心缺瓣。如今,花瓣合拢,真相还会远吗?第六章
暗潮沈锦瑟被安置在玉茗轩后院的静雪斋。夜半,她点起灯,打开木匣。残绣在烛光下泛出幽微的金线,她指尖抚过梅枝,忽然一顿——梅枝背面,有极细的凸起,像一行小字。她取针轻挑,金线断裂处,竟露出一粒小小的香丸。碾碎,香气清冽,似雪夜冷梅。沈锦瑟嗅到的瞬间,眼前浮现模糊画面:雪夜,大火,母亲将她塞进绣架暗格,以血为墨,在梅瓣上写下——“未央”。她猛地回神,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