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哗啦啦——暴雨砸穿了夜幕,狠狠拍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动静大得吓人。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际,瞬息照亮了殿内。龙案后,年轻的天子萧承稷伸出手,
指尖正虚虚描摹着御前悬挂的一幅画。一幅尚未画完的仕女图。画里的女人穿着凤袍,
眉眼张扬,只是那么看着,就足以叫满京城的牡丹都黯然无光。可偏偏,
那双点亮了整幅画的凤眼,还差了最后一笔。缺了神采。三年了。自从秦舒画“死”了之后,
这幅他亲手画的像,就一直挂在这里。不是没画师想替他补完,可人刚碰到画卷,
就被他下令拖了出去。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动这画一分一毫。“舒画……”“秦舒画。
”他喉结滚动,从唇间溢出的名字破碎不堪,被殿外滚过的闷雷瞬间吞没。
指腹从画中人高挺的鼻梁,滑到那微扬的唇角,最后停在那片空白的眼眶上。
他多想就这么用力按下去,戳穿这层薄薄的宣纸,好重新抓住那个鲜活温暖的人。三年前,
皇家秋狝。那匹发了疯的马,那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是他夜夜惊醒的噩梦。他的皇后,
他大衍最骄傲的凤凰,为了推开他,自己掉进了万丈云雾。尸骨无存。这四个字,
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日夜剜着他的心,也几乎动摇了他半壁江山。龙案上,
一份来自北疆的八百里加急还摊着。上面说,没了主帅之女的秦家军近来军心不稳,
屡生事端。那是秦舒画留给他最锋利的一把剑,现在,这把剑因为太想念它的主人,
快要锈了。太监总管李德全死死屏住呼吸,整个人几乎是趴在殿门槛外,
连进去奉一碗安神汤的胆子都没有。这三年,天子的悲痛早已化作噬人的野兽,谁碰谁死。
忽然,一阵狂风从半开的殿门灌了进来,把那幅画吹得疯狂摇摆。萧承稷的面色陡然沉下。
“滚!”一声怒吼,他抄起手边的砚台,用尽全力砸向殿门。上好的端砚当场碎裂,
浓黑的墨汁溅上了他明黄色的龙袍。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将殿门死死关上。
殿内重归一片死寂。萧承稷喘着粗气,重新望向那幅画。画中女子的笑容,
分明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疯癫。他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天下的君王。结果呢?
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三年来,他稳固朝堂,铲除异己,用最铁血的手腕将皇权攥得死紧。
满朝文武都说新帝杀伐果决,手段狠戾,可没人晓得,支撑他踏过这片血海的,
从来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恨。还有一个……荒唐到可笑的念头。“舒画。
”他走到画前,病态地盯着那张脸,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不信。”又一道闪电落下,惨白的光映在他俊美而扭曲的脸上。那双黑沉的眼底,
烧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和偏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着画中人立下血誓。
“你一定会回来的。”2三年来,萧承稷的疯魔,化作了一张天罗地网,
撒向了大衍王朝的每个角落。无数摹绘着皇后音容的画卷,经由影龙卫之手,
被秘密送往天下的每一处州府、每一个乡镇。这支只听命于天子的铁卫,早已不查贪官,
不探军情。他们唯一的差事,就是在人海里,为他们的君王寻回一个逝去的影子。荒唐,
疯癫。朝堂上,御史们不止一次跪陈,言辞恳切,劝他莫要因一己之私,
将国之利器用在这种地方。萧承稷置若罔闻。直到这天,一个风尘仆仆的影龙卫,
绕开了所有耳目,径直跪在了御书房。他浑身是血,显然是拼死杀出了一条路,
声音却因狂喜而嘶哑。“陛下……江南,乌水镇……找到了。”萧承稷豁然起身,
撞翻了案上小山似的奏折。朱批的折子滚落满地,那片红色,刺得人眼睛生疼。“人呢?
”他的声音绷得死紧,字句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女子名叫阿瑶,是个孤女,
镇上的人都说,她三年前生了场大病,醒来后什么都忘了。和、和皇后娘娘的画像,
有九分相似。”九分。萧承稷闭上眼,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来也毫无知觉。
够了。哪怕只有一分,都够了。“即刻带她来见朕。”他下了命令,决绝,不容置喙。
可消息终究还是传了出去。以丞相柳敬为首的朝臣们在殿外长跪不起,
说什么民间女子来历不明,血脉卑贱,接入宫中会脏了皇家声誉,
更会动摇先皇后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陛下,斯人已逝,还请您节哀,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老臣们哭得声泪俱下。萧承稷的目光冷冷落在为首的柳敬身上,那是他贤妃的父亲。
他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入夜,承乾宫。贤妃柳婵端着一盅温好的参汤款款走来,
眉眼一如既往的温顺。“陛下还在为白日的事烦心么?”她柔声细语地劝。
“父亲他们也是为了陛下和朝局着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姐姐身份尊贵,
找个民间女子来替代,终究是……委屈了姐姐。”萧承稷接过参汤,一饮而尽,
心中的燥郁却没能压下半分。他看都未看柳婵一眼,只是盯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柳婵垂下眼眸,替他整理着龙袍的衣角,指尖轻柔地拂过那明黄的布料。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她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个错觉。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乡野丫头,
能翻出什么浪来?正好,拿来堵住那些催着他填补后位的老家伙们的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快得无人察觉。“哐当。”萧承稷将汤盅重重顿在桌上。“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不大,
却穿透了殿门,落在了外头影龙卫的耳中。“秘密将人带回京城。”“朕要活的。
”3两个宫女架着阿瑶,几乎是拖着她进了椒房殿。她身上那件从乌水镇穿来的粗麻布衣裳,
早就洗得发了白。脚下的金砖光亮得能照出人影,殿顶的廊柱上雕着她叫不出名字的龙凤,
样样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脏东西。空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香气,又冷又重,吸进肺里,
沉甸甸地坠着,让她喘不上气。这是哪儿?要见谁?没人告诉她。
自从被那群黑衣人从家里绑走,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能把脖子缩进衣领里,
一个劲儿地低头,恨不能把脸埋进胸口,两只眼睛死死钉在自己的脚尖上。
“吱呀——”一声长长的拖音,殿门开了。一角明黄闯了进来。
殿里的人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万岁——”那声音不高,却整齐得吓人,
像一把锤子砸在心上。阿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就她一个,木桩子似的戳在那儿。
她没抬头,也能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道视线有重量,压得她骨头发疼,
浑身不自在,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忍不住,飞快地掀了下眼皮。就那一下,
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先是骤然一亮,里面窜起一股火,是那种要把人烧化的狂喜。
可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火灭了,什么都没剩下,只余下一片能冻死人的灰烬,
是铺天盖地的失望。萧承稷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看她。像。他朝她走过来。
靴子踩在金砖上的声音,不重,却一步一步,全都砸在阿瑶的心口上。他在她跟前站定。
高大的影子将她整个罩住,阿瑶抖得更厉害了,连气都忘了喘。一只手伸了过来,指尖冰凉,
贴上她的脸。那动作并不重,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她躲闪的劲儿。他的指腹划过她的眉毛,
她的眼角,动作很慢,很仔细,不带任何温度,就只是在确认什么东西。阿瑶僵着脖子,
一动不敢动。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敢掉下来。“像,真像。”他开了口,
声音又干又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阿瑶刚松下的一口气还没吐完,
就听见他说了下一句。那句话,比他指尖的凉意还要冷上千倍百倍。“可惜,只是个空壳子。
”他手指陡然收紧,死死掐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了头。迎面撞上的那双眼睛里,
厌恶和嫌弃明晃晃的,不加任何掩饰,比刀子还扎人。阿瑶绷不住了。一滴泪砸下来,
滚烫地落在他手背上。萧承稷触电似的猛地甩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看她的神情,
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他再也没看她一眼,扭头对着殿外候着的太监,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
“封瑶贵妃,住长信宫。”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身明黄的龙袍很快就消失在殿门外,走得干脆利落。椒房殿里又恢复了安静,空旷,华丽,
也冷得吓人。只剩下阿瑶一个人,孤零零地杵着。“……空壳子。
”那三个字在她耳朵里嗡嗡地响,怎么也散不掉。4长信宫,是为阿瑶一人筑起的囚笼。
而萧承稷,是唯一的狱卒。第一天,宫人捧来一整箱凤袍华服,每一件都绣工精绝,
光华流转。阿瑶木然地被按在铜镜前,由着她们将其中一件套在自己身上。
衣衫的尺寸大了太多,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滑稽又可悲。
萧承稷就立在她身后,隔着镜子,目光寸寸刮过她的身体。“把腰收紧。”他开了口,
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宫女们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束腰带,几乎要将她的腰生生勒断。
萧承稷的视线,最终落在她因过于宽大而显得空落落的领口,然后,他嗤笑了一声。
“到底是个赝品。”“连她的衣衫都撑不起来。”那轻飘飘的几个字,砸得阿瑶心口发闷。
从那天起,学着“秦舒画”的模样活下去,成了她唯一的出路。她得学写字。
萧承稷会亲自过来,站在她身侧,盯着她握笔。她的字迹清秀,可在他眼里,处处都是软弱。
“舒画的字里,藏着的是金戈铁马。你的,只配拿去绣花。”他从不吝于贬损。他会伸出手,
覆上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走。他的手很稳,掌心却烫得惊人,
那股热度隔着皮肉,烙在她的骨头上。当阿瑶写错一笔时,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猛地收紧,
腕骨处传来不堪重负的轻响。剧痛之下,她手一松,湖笔应声掉落。墨点,脏了满纸的字。
“她从不会犯这种错。”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森冷,
话里的调子却偏生带了股说不出的缠绵。阿瑶疼得脸都白了,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可她不敢哭,更不敢动。哭闹和挣扎,只会让他更加厌恶。
她还必须去背那些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兵法策论,只因为那是秦舒画的枕边书。
她必须弹奏《破阵乐》,那首曲子杀伐气极重,慷慨激昂,与她骨子里的温吞南辕北辙。
这天,萧承稷又叫她弹琴。阿瑶坐在名贵的七弦琴前,指尖都在发抖。她已经很努力了,
可琴音一响,总是不对。“铮——”一个刺耳的错音,利刃般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萧承稷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猛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那架古琴。
上好的桐木琴身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琴弦应声而断。“东施效颦!
”他俯视着跌坐在地的阿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怒与失望。阿瑶的身子彻底僵住,
怔怔地看着那把被毁掉的琴。心里的恐惧,挣扎,小心翼翼的讨好……好像都在这一刻,
随着那断掉的琴弦,彻底没了声息。她不再试图辩解,也不再挣扎,只是沉默。
她好像终于弄懂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用来盛放别人魂魄的容器。
一个……如今看来,已经残破不堪的容器。5夜深了。长信宫的寝殿,被龙涎香浸透了。
那香气霸道,又带着一股子凉意,是萧承稷的味道。阿瑶身上只穿着一层薄纱寝衣,
背挺得笔直,坐在床榻边上。她不用等,他总会来的。果然,殿门“吱呀”一声轻响,开了。
一角明黄的袍服先探进来,裹挟着深夜的寒风。他一言不发,只抬了抬手,
殿内的宫人便鱼贯而出,连脚步声都放到了最轻。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还有一重一轻,两个人的呼吸声。萧承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有痴迷,也有审视,
搅成一团。他走到榻边坐下,伸出手去。指尖勾开她寝衣的系带。薄纱从肩头滑落,
露出她单薄的肩,还有那截干净的锁骨。他的呼吸刹那间停了。
视线钉在她锁骨底下那颗小红痣上,再也挪不开。和秦舒画生在同一个地方。他俯下身,
滚烫的唇带着微不可查的抖动,印了上去。一遍又一遍地厮磨,动作里有种近乎膜拜的意味。
阿瑶的身体绷成了一块僵硬的木头。他的唇齿间全是占有,却没有丁点儿暖意。这个吻,
不是给她的。他的动作越来越急,吻也越来越深,带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就在最混乱的时刻,他贴近她的耳朵,一声叹息,破碎又痛苦,撕开了这片死寂。
“舒画……”这两个字钻进耳朵里,阿瑶浑身血液都凉了,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萧承稷也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烫到,整个人一震。手指猛地收紧,掐住她的下颌,
迫使她仰起脸。方才那点残存的迷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里只剩下清醒,
还有毫不掩饰的厌弃。“别以为这样,你就能取代她。”他盯着她来不及收拾的惊惶和难堪,
眼神更冷了。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微乱的龙袍,好像刚才那个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垂眼看着榻上衣衫不整的阿瑶,就好像在看一件弄脏了的物件。“滚下去。”三个字,
没有一丝温度。阿瑶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从龙榻上爬下来,抱起角落的薄被,
在冰凉的地砖上缩成一团。“舒画可不怕冷。”萧承稷丢下这句话,
翻身躺上那张还留着两人余温的床,合上了眼。寒气顺着地上的金砖,钻心刺骨地往里渗。
阿瑶抱紧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整个人抖得停不下来。她没哭,眼泪这东西,
早就干了。迷迷糊糊间,那些硬塞进她脑子里的,属于“秦舒画”的记忆,
跟眼下的屈辱混在了一起。忽然,一个零碎的影子飘了进来。漫天的桃花。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只记得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唇上。空气里,全是桃花的甜香,
和少年将军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儿。还有一个承诺。那个承诺她想不起来,
却熟悉得让她心口发疼。梦境碎了。阿瑶睁开眼,殿内昏暗,只有无边无际的冷。
她茫然地望着殿顶,分不清方才那点暖意是片刻的喘息,还是更磨人的酷刑。
6御花园的梅花开了,贤妃柳婵便借着这个由头,办了场赏花宴。一时间,
亭台水榭里全是些花枝招展的身影,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阿瑶那一身素衣,
在里头就显得格外扎眼。“瑶贵妃妹妹,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多冷呀。
”柳婵的声音腻得发甜,不由分说地挽住阿瑶的胳膊,硬是把一个暖炉塞进了她怀里。
阿瑶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死死攥住。“妹妹这双手,可真好看,又白又嫩。
”柳婵把阿瑶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话音一转,腔调里带了点儿伤感。“可惜了,不像姐姐,
她那双手,是能挽弓射雕的。”周围的妃嫔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立马有人接上话头,
明里暗里全是捧着先皇后,踩着阿瑶。阿瑶低着脑袋,跟个犯了错的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柳婵全当没看见她的窘迫,笑着从自己皓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那镯子绿得快要滴出水来,
在冬日微光下,透着一股子温润劲儿。“这是陛下当年赏给姐姐的,姐姐宝贝得不得了。
陛下还说,这玉养人。”柳-婵把玉镯送到阿瑶跟前,眼神热切,不容人说个不字。
“妹妹戴上试试,跟你这身段肤色,正配。”阿瑶吓得连退了两步。“不,
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哎,有什么不能的?”柳婵根本不听,扯过她的手,
就要把镯子往她腕子上套。说时迟那时快,柳婵身后一个端茶的宫女脚底一“滑”,
猛地朝两人撞了过来。柳婵“啊”地惊叫了一声,攥着阿瑶的手也像是无意间松开了。
啪嚓——一声脆响,在园子里炸开。那只成色顶好的玉镯,在青石板上摔了个粉碎。
所有声音都没了。阿瑶浑身僵直,百口莫辩。萧承稷赶到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个场面。
他最宠的瑶贵妃脸白得跟纸一样杵在那儿,他的贤妃跪在地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跟前是一地碎玉。“陛下!不关瑶贵妃妹妹的事,是臣妾……是臣妾没拿稳……”柳婵哭着,
可每个字都像根针,直往阿瑶身上扎。萧承稷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堆碎片上,
看都没看阿瑶一眼,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一团黑火。“拖下去。”他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
他没说拖谁,但在场的人谁不清楚。“禁足长信宫,去椒房殿外跪着,没朕的命令,
不许起来。”他的声音淬了冰,听不出一丝暖意。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雪,一片一片,
越下越大。阿瑶被两个太监押着,直挺挺地跪在空无一人的椒房殿外。
雪粒子砸在脸上、脖子里,化成冰水,把身上最后那点热乎气儿也带走了。殿内,
只隔着一扇窗。萧承稷就站在窗后,冷眼看着雪里那个单薄的身影。她抖得厉害,
好像下一秒就能栽倒在雪地里。他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竟生出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动摇。
那好歹是条人命。可这念头也就一晃。他想起了秦舒画。他的舒画,
就算是在滴水成冰的北疆战场,脊梁也挺得笔直。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赝品的样子?
脆弱得一折就断。对,她不是舒画。自己刚才那点不忍,那点动摇,简直就是对舒画的背叛。
想到这儿,萧承稷眼底最后那点温度也散得干干净净。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再没回头。
这是他亲手设下的局,为的是磨出一件完美的替代品。一件“作品”,
不该让他生出任何多余的情感。7雪停了,禁足的日子却没个头。
长信宫的大门被一把铜锁从外头锁得死死的,隔绝了宫里宫外所有的活人气儿。
阿瑶自打从那场没过膝盖的大雪里被拖回来,就一直发着高烧,整个人跟在火炉里烤着似的,
迷迷糊糊。她把自己蜷缩在冰凉的被子里,感觉那股子寒气,都钻进了骨头缝里。这天傍晚,
那把死沉死沉的铜锁,“哐当”一声响了。两个瞧着面生的太监,提着个食盒就走了进来。
领头那个,三角眼,薄嘴唇,看人的眼神黏糊糊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坏水。
他们把食盒“哐”地一声,重重砸在桌上。里头的东西,就一碗早就凉透了的稀粥,
还有半个黑乎乎的馒头。“瑶贵妃娘娘,用膳吧。”那太监脸上挂着笑,
可那笑意半点儿没到眼睛里,嘴里“娘娘”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全是拿人开涮的味道。
阿瑶想撑着身子下地去拿,可浑身上下软得提不起劲,眼前一黑,又栽回了床上。“哟,
还真当自个儿是金枝玉叶了?要咱家伺候您不成?”另一个太监嗤笑一声,
跟同伴递了个眼色,那眼神里的意思,坏透了。领头的太监一步步朝着床边走过来,
伸手就要掀阿瑶的被子。“滚开!”阿瑶喊了一声,嗓子哑得厉害。“滚?
”那太监笑得更张狂了。“一个陛下不要的赝品,有什么资格让咱家滚?贤妃娘娘说了,
您身子骨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与其病死,还不如让奴才们送您一程,也算是个解脱。
”他的话,跟毒蛇的信子似的,又冷又致命。阿瑶的瞳孔骤然一缩。她这下子全明白了,
这俩人,是来要她命的。另一个太监已经悄没声地绕到了她身后,手里攥着一条白绫,
正对着她的脖子。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猛地一翻身,
从床榻上滚了下去,虽然狼狈,但总算是躲开了那要命的一套。“还敢躲!
”领头的太监脸上挂不住了,扑上来,一双干巴巴的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
把她摁在了地上。窒息感一下子涌了上来。阿瑶的脸憋得通红,眼前的东西也开始发黑。
就在她以为自个儿真要死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时,身体深处,一股压根不属于她的力量,
猛地炸开了。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可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多了。
只见她被摁在地上的身子,以一个常人根本做不到的角度扭转,右手的手肘,
精准地撞在了那太监的软肋上。太监疼得闷哼一声,手上的劲儿顿时就松了。
就是这么个空当。阿瑶的手腕反向一扣,一个利索的擒拿,借着劲儿站了起来,
身子顺势一转,直接把那个比她高大不少的太监,一个过肩摔,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另一个拿着白绫的太监当场就看傻了。他还没回过神来,
阿瑶已经欺身到了跟前,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整个过程快得跟闪电似的,也就几个呼吸的工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
一个抱着肋骨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另一个直接昏死了过去。
殿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推开的。萧承稷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闻讯赶来的影龙卫。
他本来是心里头那股子不安生越来越重,这才破了例赶过来,谁知道,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一幕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他的眼神,死死地钉在阿瑶身上。
那个刚刚还病得快断气的女人,这会儿正一只手按着昏死过去的太监的脖子,
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她的眼神里,还带着点儿没散去的茫然,
好像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那套行云流水一样的擒拿格斗术……那分毫不差的起手式,
那刁钻又狠辣的制敌路数……是他年少的时候,在秦家的练武场上,
陪着那个像太阳一样明媚的姑娘,看过、对练过无数次的——秦家军独有的杀招。
萧承稷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僵在原地。一个在江南水乡养大的,胆子小得可怜的孤女,
怎么可能会这个?他一直以来都坚信不疑的,那句“空洞的躯壳”,头一次,在他的脑子里,
发生了剧烈的动摇。8影龙卫的密牢就建在皇城底下,深得见不着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