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发现而怦怦跳。
她顾不上鼻塞带来的呼吸不畅,一把抓起旁边闲置了半天的水彩颜料和一支细小的笔。
调色盘被她翻了过来,用干净的那一面,迅速挤上柠檬黄、草绿、天蓝,还有一点点玫瑰红。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窗外那片湿漉漉的草坪,锁定那些被木文点出的、藏在深绿叶片间的、微小的七彩光斑。
那些光点太小了,太脆弱了,似乎风一吹,或者云层再厚一点,它们就会立刻消失。
但她看见了。
木文让她看见了。
笔尖蘸取一点稀释的天蓝,再小心翼翼地混入一丝柠檬黄,调出一种极其清透、带着水汽感的浅蓝。
她屏住呼吸,在画纸上那片之前被她涂得死气沉沉的深绿色背景上,极其轻巧地点下几个微小的点。
不是规则的圆形,而是带着点自然的不规则,像水珠在叶片上滚动的形状。
一个点,两个点……她全神贯注,仿佛在捕捉转瞬即逝的精灵。
笔触轻得几乎感觉不到纸面的摩擦。
那些微小的光点,被她用极淡的色彩点染出来,在深沉的背景上,像被遗忘的星辰,又像悄然睁开的、充满好奇的眼睛。
“对,就是这样…”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眼睛里有了久违的专注光亮。
之前的烦躁和绝望感,被这种专注的“捕捉”暂时挤到了一边。
她不再去想“作业完蛋了怎么办”,而是沉浸在这种微小的发现和再现里。
楼上的木文似乎还在照料他的绿植,偶尔传来一点轻微的碰撞声,或者他低低的哼唱声。
那声音不再让林小悦觉得被打扰,反而像一种遥远的、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时间在笔尖的细微移动中悄然流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林小悦终于画完了作业的最后几笔。
她长长舒了口气,肩膀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
画纸上,灰暗的城市轮廓依旧存在,但不再是主角。
画面的视觉中心被巧妙地引导到画面下方那一片湿漉漉的、深绿色的“草地”上。
而真正吸引目光的,是那些散落在叶片间的、无数微小的、色彩各异的光点。
它们有的只是极淡的一抹蓝,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粉,有的交融出一点点暖黄。
它们如此微小,却如此鲜活,硬生生在沉郁的背景中撕开了一道充满希望的缝隙。
说不上多么惊艳,但这是她画得最投入、也最……不那么灰暗的一次。
交作业的截止日期就在明天。
林小悦把画稿小心地卷好,心里依旧有点七上八下。
她习惯性地走到阳台,想透口气。
夜色深沉,雨早就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冽。
隔壁阳台的门“咔哒”一声轻响,木文走了出来。
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哟,小朋友,还在奋战?”
他一眼就看到阳台这边的林小悦,笑着打招呼。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松弛的暖意。
林小悦摇摇头:“刚画完…明天交作业。”
她顿了顿,看着对面那个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放松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木老师…你说,那些小水珠里的光,是不是…很没用?”
她问得有点没头没脑,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它们那么小,改变不了什么,天气一变就没了。”
木文刚把杯子送到嘴边,闻言动作停住了。
他侧过头,隔着阳台的隔断玻璃看向她。
月光和楼下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有点单薄的轮廓,看不清表情,但语气里的那点不确定他捕捉到了。
他放下杯子,手臂随意地搭在阳台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离隔断玻璃近了些,像是要更清楚地和她对话。
“没用?”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在夜里显得低沉而温和,“林小悦同学,你物理学得怎么样?”
“啊?”
林小悦被他突然的问题问懵了,“就…很一般。”
她老实承认,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知道光是什么吗?”
木文没等她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像是在课堂上,但又轻松得多,“光啊,它特别有意思。
有时候它表现得像个粒子,一颗一颗的,硬邦邦的,打在身上都有感觉;有时候呢,它又像波浪,软乎乎的,能拐弯能绕道。”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动作随意,“这叫光的波粒二象性。
听起来矛盾吧?
但事实就是,它既是这个,又是那个,同时存在。”
林小悦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跟她的水珠光点有什么关系。
木文似乎看穿了她的困惑,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我是想说,很多事情也是这样。
比如你看到的那些小光点,它们看起来脆弱,转瞬即逝,好像没什么力量。
但同时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透过玻璃,落在林小悦身上,“它们也实实在在存在过,被你看见了,还被你画下来了。
它们点亮了你的画,说不定也能点亮看画人的眼睛,哪怕就一瞬间。”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
“悲观和乐观,绝望和希望,有时候也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就像光的波和粒。”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豁达,“觉得灰暗的时候,别急着否定所有光。
承认它小,承认它弱,但也要承认它‘存在’。
看到它,抓住它,哪怕就画下来呢?
这不就证明它有用了吗?”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林小悦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木文这番话轻轻熨帖了一下。
那些关于作业的焦虑,关于自己画得不好的担忧,似乎被稀释了一些。
他没用那些空洞的“加油”、“别灰心”,而是用一个物理现象,告诉她:你的悲观是真的,但那些微小的光,也是真的。
它们可以共存。
“我…我试试。”
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栏杆。
“这就对了。”
木文笑了,语气又恢复了那种轻松的开朗,“早点睡吧,小朋友,哦不,林小悦同学。
明天交作业,精神点。”
他冲她举了举手里的马克杯,像是某种鼓励的仪式,“晚安。”
“晚安,木老师。”
林小悦看着那个在夜色中模糊却温暖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不那么生疏了。
木文转身回了屋,阳台门关上,隔绝了灯光和身影。
林小悦还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那扇暗下来的玻璃。
木文刚才的话,像他杯子里冒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夜色里留下了一缕微温,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画画而有些脏兮兮的手指,又抬头望了望依旧没什么星星的夜空。
“同时存在……”她小声重复了一遍,转身回屋。
心里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似乎真的透进了一点点,虽然微弱但无比真实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