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缩着脖子穿过操场。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
吹得他手里那张68分的数学试卷哗啦作响。远处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和男生的笑闹,
他加快脚步,像避开瘟疫般绕开那群人。"喂,哑巴!"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作业借我抄抄!"周默没回头,他知道是陈锐——篮球队长,也是许安安的新男友。
上周五放学时,他亲眼看见许安安坐在陈锐的自行车后座,双手环着对方的腰,
脸颊贴在那件印着"7"号的红色球衣上。教学楼走廊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周默踮起脚尖,
看见是期中考试的光荣榜。许安安的名字在文科第三栏,照片里的她扎着马尾辫,
笑容明亮得像永远不会蒙尘。他的目光向下滑,在两百名开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周默,
高二7班,总分438。"又在偷看你女神?"同桌王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胳膊搭上周默的肩膀,"别看了,人家现在和校队王牌好着呢。"周默挣开他的手,
默默走向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那里是他的领地,靠窗,能看见梧桐树和一小片天空。
他从抽屉里取出素描本,翻到最新的一页——许安安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连睫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画得不错。"周默猛地合上本子,
抬头看见美术老师林玥站在桌前。她是学校里少数会主动和周默说话的老师。
"有兴趣参加下个月的校园艺术节吗?"林玥问,"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天赋。
"周默摇头,把素描本塞回抽屉。天赋?他唯一的"天赋"就是让人失望。
父亲上周还说:"画画能当饭吃?你看看隔壁老张家儿子,奥数省一等奖!"上课铃响了,
班主任李老师夹着试卷走进来。周默低头盯着桌面,
那里有他上学期用小刀刻的一行字:对不起。不是对任何人说的,只是他习惯了道歉,
为存在本身道歉。"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班平均分年级第六。"李老师推了推眼镜,
"某些同学拖了后腿,自己心里清楚。"周默感到几道目光刺向自己。他数着桌面的木纹,
直到数到第三十七道时,一张纸条从右侧传过来。放学后器材室见。——安安
周默的心脏漏跳一拍。他把纸条攥在手心,汗水浸湿了字迹。
这是三年来许安安第一次主动约他。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周默谎称肚子疼,
躲在厕所隔间里反复看那张纸条。器材室是他们初识的地方——初一那年,
他帮许安安搬过美术课的石膏像。她还记得吗?下课铃响后二十分钟,
周默确认操场没人了才溜向器材室。夕阳把走廊染成橘红色,他听见器材室里传来窸窣声,
还有压低的笑声。"他真的会来?"是许安安的声音。"赌十块钱,那傻子肯定来。
"陈锐的嗤笑像刀片刮过鼓膜。周默僵在门口,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器材室的门突然打开,
陈锐搂着许安安走出来,看见周默时夸张地"哇"了一声。"情圣真来了!
"陈锐转头对许安安说,"给钱吧。"许安安从陈锐口袋里抽出十块钱,
笑得前仰后合:"周默,你怎么这么好骗啊?"周默转身就走,听见陈锐在背后喊:"喂,
你的女神在我床上叫得可——"后面的话被周默奔跑带起的风声切碎。他冲进男厕所,
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泼在发烫的脸上。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像具行尸走肉。回到家时已经七点半。
周默在门口站了五分钟才敢按门铃——上周迟到十分钟,母亲让他跪了一小时搓衣板。
"还知道回来?"开门的是父亲,身上带着酒气,"你妹妹吐了一床单,去洗。
"周默放下书包,径直走向妹妹周婷的房间。十二岁的女孩躺在床上,
双腿像两根干枯的树枝——八岁那年落水后的后遗症。她看见周默,抓起床头的水杯砸过来。
"滚!不要你假好心!"玻璃杯在周默脚边炸开,碎片映出他破碎的脸。母亲闻声而来,
第一反应是检查周婷有没有被碎片伤到。"你又惹妹妹干什么?"母亲尖利的声音刺进耳膜,
"要不是你当年——""我知道。"周默打断她,"要不是我贪玩带妹妹去河边,
要不是我没拉住她。"这是家里的咒语,念了九年。八岁那年,他带妹妹去河边抓蝌蚪,
一转身的功夫,周婷就掉进了深水区。虽然最终获救,
但缺氧导致的下肢瘫痪和轻度智力障碍,成为周默永远的原罪。晚饭是沉默的。父亲看电视,
母亲给周婷喂饭,周默扒拉着已经凉透的米饭,数着米粒下咽。饭后,他主动洗碗,
然后回到自己不到六平米的储物间改造成的卧室。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玥老师发来的消息:考虑一下艺术节的事?我相信你能画出震撼人心的作品。
周默盯着屏幕,突然很想哭。他打开抽屉,取出抗抑郁药——上学期心理老师偷偷帮他开的。
白色药片躺在掌心,像一枚小小的月亮。第二天是周六,周默借口去图书馆,
实则去了河边——九年前的事发地。秋日的河水很平静,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掏出素描本,开始画一幅自画像:水中的倒影,模糊扭曲,仿佛随时会消散。"周默?
"他回头,看见许安安站在几步外,怀里抱着几本书。没有陈锐,只有她一个人。
"昨天...对不起。"许安安咬着下唇,"陈锐他们起哄,
我..."周默合上素描本:"没关系。"他早就习惯被践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安安在他旁边坐下,风吹起她的发梢,有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她轻声说,"你画我的那些素描,很美。
"周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下一秒——"但我们不可能的。"许安安站起身,
"你太...阴沉了。和你在一起像在殡仪馆。"她离开后,周默把自画像撕成碎片,
撒进河里。纸片打着旋儿沉没,像他不断下坠的人生。回家路上,周默拐进药店,
用攒下的零花钱又买了一瓶安眠药。售货员是个慈祥的老太太,问他:"失眠啊?
年轻人少熬夜。"周默笑了笑,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的。周日晚上,
家里爆发了最激烈的冲突。起因是周婷的轮椅卡在了门槛处,周默去帮忙时,
妹妹突然尖叫:"别碰我!杀人犯!"母亲冲过来一把推开周默:"你离她远点!
"周默撞在书架上,相框砸下来,玻璃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
那是全家福——出事前拍的,照片里五岁的周婷穿着红裙子,笑容灿烂。"我恨你们。
"周默轻声说,血滴在地板上,"我也恨我自己。"父亲一巴掌扇过来:"白眼狼!
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恨?要不是你——""要不是我,妹妹会是个正常人,
你们会有个幸福的家庭。"周默擦掉嘴角的血,"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这句话让空气凝固了。母亲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恐,最后归于冷漠:"滚回你的房间。
"深夜,周默在台灯下写日记。这是他从小学开始的习惯,
厚厚的本子记录了无数个想死的夜晚。10月25日,雨。林老师说我画里有痛苦的美。
她不知道,那不是艺术表现,只是我在流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会有人为我哭吗?
也许妹妹会笑吧,她终于报仇了。写完最后一个字,
周默取出两瓶药——抗抑郁药和安眠药,整齐摆在桌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像九年前那个夏天的暴雨。他拿起手机,给林玥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谢谢您看到过我。
然后关机,取出SIM卡折断。药片很苦,但比不上这些年的每一天。周默躺下,听着雨声,
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破门声,
有人拍打他的脸,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然后是一片黑暗。周默再醒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