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房的宁静被王姨带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急促打破,那声音沿着旋转楼梯滚落,
精准地落在正俯身修剪一盆名贵蝴蝶兰的林晚耳中:“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
沈先生他…他又在闹了!”林晚握着银质花剪的手稳如磐石,
锋利的刃口精准地削去一片边缘微卷的叶子,翠绿的汁液在阳光下渗出微不可闻的清香。
她甚至没有抬眼,目光专注地落在蝴蝶兰优雅舒展的叶片上,仿佛那才是此刻最紧要的事,
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该喝什么茶:“哦?这次是书房还是健身房?
或者…又把收藏室的门反锁了,跟自己那些宝贝怄气呢?”“书、书房!
”王姨显然是一路小跑下来的,气息有些不匀,脸上带着见惯不惊却又不得不报的无奈,
“动静可大了!砰砰砰的,好像…好像在砸东西!那声响,听着都心惊!”“砸东西?
”林晚终于抬起了精致的下颌,阳光勾勒出她流畅优美的颈部线条,
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深潭的杏眼里,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无奈,
像是微风拂过水面留下的最浅涟漪。她将花剪轻轻放在铺着白色亚麻布的园艺桌上,
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纤细的手指,
每一个动作都浸润着世家熏陶出的从容不迫与优雅得体,仿佛天塌下来也自有高个子顶着。
“王姨,麻烦您去厨房看看,我炖着的血燕窝火候到了没,别熬过了失了胶质。书房那边,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去处理。”她转身,
柔软的丝质裙摆划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悄无声息,像一朵云飘向风暴的中心。
踏上二楼铺着厚厚手工波斯地毯的走廊,那“乒乒乓乓”的声响便如同实质般撞击着耳膜,
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从喉管深处挤出来的低吼,
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在洞穴里宣泄着无处安放的暴怒与屈辱。
林晚停在厚重的红木雕花书房门前,没有立刻推门。她微微侧头,凝神细听了片刻,
那紧抿的唇角竟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丝了然于心的微光在眼底闪过。听这动静,
沉闷中带着点硬纸板的脆响,
砸的应该不是他那些视若性命、动辄百万的古董瓷器或孤本善本,
更像是…厚重的文件夹、硬壳精装书,或许还有几个沙发上的天鹅绒靠垫?她抬手,
指关节在光滑冰凉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笃,笃,笃。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里面所有的嘈杂,如同一枚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晶。
“沈聿白。”她唤他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里面的声音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戛然而止。几秒钟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在提醒着世界的运转。随即,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沈聿白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满了整个门口。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家居服,本应衬得他挺拔矜贵,此刻却因动作幅度过大,
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锁骨,几缕浓密的黑发不羁地散落在饱满的额前,
遮住了他一部分燃烧着火焰的视线。那张足以令当红明星都黯然失色的英俊面孔上,
此刻阴云密布,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怒火,紧抿的薄唇线条锋利如刀,
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狂暴戾气。他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粗重不稳,
显然是刚才那番“剧烈运动”消耗了太多体力。他身后,书房的地板上,
一片狼藉得如同刚被飓风扫荡过。雪白的文件纸页像被狂风无情撕碎的翅膀,
散落得到处都是,几个深蓝色的天鹅绒靠垫被甩在墙角,软塌塌地堆叠着,
一个剔透的水晶烟灰缸幸好是空的歪倒在价值不菲的克什米尔手工羊毛地毯上,
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泪。唯有那张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
依旧保持着庄严的整洁——那是他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圣坛,神圣不可侵犯。“林晚!
”沈聿白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滚烫地摩擦着人的耳膜,“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他高大的身躯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林晚的脸上。林晚的目光平静如水,
先是扫过他因盛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然后越过他宽厚的肩膀,
落在那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上,最后,又稳稳地落回他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
她没有试图挤进去,也没有被他骇人的气势逼退半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姿挺直,
像一株在疾风骤雨中依然亭亭玉立、散发着幽香的玉兰树。“王姨说你情绪不太好,
让我来看看。”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比如“今天天气不错”。“情绪不太好?
”沈聿白像是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点燃了更大的火药桶,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极具侵略性地笼罩下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混合着雄性荷尔蒙和暴怒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林晚!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发脾气都是在无理取闹?在你眼里,
我沈聿白就是个动不动就砸东西、歇斯底里的疯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林晚微微仰起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清澈透亮的眼眸毫不闪避地迎视着他喷火的眼睛,
那澄澈的眼底甚至能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倒影。“我没这么说。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你现在确实在砸东西。”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而且,
动静确实有点大,楼下花房里的蝴蝶兰,叶子都吓得抖了三抖。
”沈聿白:“……”他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喉咙,一口气猛地堵在胸口,
上不去也下不来,英俊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因憋闷而泛起一丝青白。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永远波澜不惊的女人,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怒火交织着冲击着他的理智。这个女人!永远是这样!
无论他如何暴跳如雷,
如何试图用最激烈的情绪去撕破她那层完美得无懈可击、平静得令人发指的面具,
她永远能用最平和的语调,说出最让他胸口发堵、无言以对的话!
仿佛他所有的雷霆震怒、所有的失控崩溃,在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注视下,
都成了舞台上滑稽可笑、无人捧场的独角戏!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他一部分怒火,剩下的,是更深的憋闷和无处发泄的烦躁。僵持了几秒钟,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股狂风般的气势大步走回书桌后,
几乎是泄愤般地重重坐进他那张意大利定制的高背皮椅里,
沉重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一把抓起书桌上一份装订精美的蓝色文件夹,
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光滑的桌面上!“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狼藉的书房里回荡,震得书架上几本书都似乎晃了晃。“看看!
你自己看看!”他指着那份瞬间变得皱巴巴、边角翻卷的文件,
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虬结,“城西那个‘云端谷’项目!
我沈聿白投入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个通宵?前期铺垫、关系疏通、方案优化…每一个环节,
每一个细节,我都亲自盯着!就差最后一步!临门一脚!眼看就要成了!结果呢?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挣破皮肤爆裂开来,
“被宏远那个姓赵的王八蛋!赵启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截胡了!他凭什么?啊?
就凭他那个在规划局当副局的便宜姐夫?!”沈聿白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被背叛、被愚弄的屈辱和不甘。这个项目,对他而言,
意义远非简单的商业利润。这是他彻底脱离家族庞大羽翼,证明自己独立价值的关键一战,
是他沈聿白三个字在商界真正立足的基石,
承载着他向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证明能力的全部野心与骄傲!如今功亏一篑,
不仅意味着天文数字的经济损失,更是一种对他能力、眼光乃至尊严的沉重践踏!
那种被阴险小人背后捅刀、被信任的人或许辜负的憋屈和暴怒,
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林晚这才缓缓地、真正地走进书房。纤细的高跟鞋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猫儿般轻盈。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份被摔得惨不忍睹、承载着丈夫滔天怒火的文件,而是微微弯下腰,
动作优雅而从容地,将散落在她脚边的几页印着密密麻麻数据和图表的文件纸捡了起来。
她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平纸张上被摔出的褶皱,动作细致温柔,
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然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接着,
她又走向书房角落,那里躺着几个无辜受牵连的天鹅绒靠垫。她弯腰一一捡起,
仔细拍掉上面可能沾上的细微灰尘,再轻轻地将它们放回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甚至还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们看起来舒适妥帖。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
动作有条不紊,仿佛置身于一个宁静的花园,而非风暴肆虐的中心。
沈聿白就坐在他那象征权威的皮椅上,身体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眼神复杂难辨。愤怒依旧占据主导,
但其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点燃了巨大炸药包的孩子,
一边本能地恐惧着爆炸的毁灭性威力,
一边又忍不住渴望有人能亲眼目睹他制造的这场“惊天动地”的“壮举”,
渴望有人能理解他心底那份无处诉说的憋屈和痛苦。当林晚将最后一个靠垫归位,
书房里除了那份被摔在桌上的文件和散落较远的几张纸,狼藉已大部分被抚平。
她这才走到宽大的书桌前,隔着那张象征着他权力与事业的黑胡桃木桌面,
静静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洒满半个书房,
金色的光线勾勒出沈聿白紧绷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
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深处那份极力隐藏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挫败与疲惫。
那是一种猛兽受伤后,舔舐伤口时流露出的脆弱,
与他平日杀伐果断、睥睨众生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所以,”林晚终于开口,
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平稳而清晰地流淌在寂静下来的空间里,“你砸了自己的书房,
是因为‘云端谷’项目丢了?”“不然呢?!”沈聿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狮子,
没好气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烦躁和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委屈,“难道是因为我高兴?
庆祝项目被人抢了?!”“嗯。”林晚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嘲讽,
只有一种纯粹的、试图理解对方情绪的平静,“明白了。那现在,砸也砸完了,
感觉…好点了吗?”她的目光坦诚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在询问他的感受。
沈聿白再次被噎住!好点?看着这虽然被她收拾了大半但依旧能看出“战况”的狼藉书房,
再看看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甚至带着点认真探究神情的脸,
他只觉得胸口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邪火“轰”地一下又窜了起来,烧得比刚才更旺!
他需要的是这个吗?他需要的是她的感同身受!是她与他同仇敌忾,
一起愤怒地声讨那个卑鄙无耻的赵启明!是需要她温柔地靠近,用柔软的手臂环住他,
轻声细语地安慰他“没关系,老公,我们还能赢回来”!
而不是这种…这种近乎冷漠的、置身事外的“理解”和“询问”!“林晚!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前倾,
双手用力撑在桌面上,指节泛白,“你到底有没有心?你老公!我!被人阴了!
辛辛苦苦几个月的项目没了!几千万的前期投入眼看就要打水漂!
我沈聿白很可能还要成为整个商界的笑话!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你就给我这个反应?
你…你连一句‘老公别生气’都不会说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和一种被忽略的受伤感。林晚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清澈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真切的涟漪,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她看着他因盛怒而微微发红的眼角,
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看着他强撑出来的强硬外壳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心底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很轻,
如同羽毛飘落湖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悄然拂过沈聿白焦躁灼痛的心脏。
“沈聿白,”她再次清晰地唤了他的全名,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陈述,
多了一种郑重其事的认真,“首先,‘老公别生气’这句话,”她微微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在过去三年里,
小时、甚至…在你因为米其林三星主厨把神户牛排多煎了三十秒口感略老而大发雷霆的时候,
”她语速平缓,如数家珍,每一个例子都精准地戳中沈聿白那些“光辉历史”,“我说过,
嗯…准确统计的话,不下三十七次。”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事实证明,效果,
”她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让你觉得敷衍,火气更大。”沈聿白张了张嘴,想反驳,
想为自己那些“光辉事迹”辩解几句,却发现对方陈述的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自己竟无从驳起,一股微妙的尴尬和窘迫爬上心头,让他脸上的怒气都滞了一滞。“其次,
”林晚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逻辑却清晰得像是在做一份至关重要的商业分析报告,“项目丢了,愤怒是人之常情。
我非常理解。但是,愤怒之后的解决方式,有很多种。”她条理分明地列举,“比如,
冷静下来,分析失败的具体原因。是情报收集滞后,被对手钻了空子?
是某个关键节点的关系维护不到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还是我们的方案本身存在对方可以攻击的漏洞?找到根结,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