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时,我突然笑出声。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护士正在给我手臂消毒,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的触感格外清晰。玻璃门外传来我妈尖利的哭喊:念念你就当积德!
你弟弟要是没了,妈也不活了!我转头看向门口,隔着模糊的玻璃,能看见我爸铁青的脸,
二叔一家哭天抢地的模样,还有我那个据说肾衰竭的堂弟,正靠在他妈的怀里,
偷偷冲我比了个挑衅的手势。林小姐,准备好了吗?麻醉师拿着针管走过来。
我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等一下,我有东西忘给他们看了。
护士愣了愣,大概没见过即将上手术台的人这么冷静。我扯掉手上的输液针,
血珠瞬间冒出来,我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那团憋了二十多年的火,终于要烧出来了。
1.十七岁的冬天特别冷,雪下了整整三天,把院子里的柴火垛都埋了半截。我缩在炕桌前,
手里攥着那张印着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念念,你出来。
我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裹着风雪的寒意。我心里咯噔一下,
把通知书折了三折塞进棉袄内兜,贴身的地方被烫得发热。推开门时,
二叔一家已经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我妈正给他们端热水,脸上堆着我从没见过的谄媚笑容。
爸,二叔二婶来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二叔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
发出刺耳的响声:林念,听说你考上大学了?还是北京的?嗯。我捏着衣角,
指尖都在抖。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二婶尖着嗓子接话,迟早要嫁人,
是别人家的人。你看你弟弟,今年高考没发挥好,在家哭了好几宿,这要是有个大学上,
将来能给家里顶门立户啊。我猛地抬头:可那是我的通知书……什么你的我的?
我爸突然拍了桌子,你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你弟弟要是能上个好大学,将来出息了,
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可是……没什么可是!我妈突然冲过来,
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我已经给你找好人家了,邻村老王家的儿子,开了个小工厂,
彩礼给十八万。你把这钱拿出来,给你弟弟报个三本,剩下的给他攒着娶媳妇,
这才是正经事!血液瞬间冲到头顶,我甩开我妈的手,后退两步护住内兜:我不!
那是我的大学!我凭本事考上的!反了你了!我爸顺手抄起门后的扁担,
劈头盖脸就朝我打来。我没躲,硬生生挨了一下,后背火辣辣地疼,可更疼的是心。
二婶趁机扑过来,指甲刮过我的脖子,一把抢走了我内兜的通知书。
我堂弟林浩从她身后钻出来,抢过通知书就往灶房跑,我尖叫着追过去,却被我妈死死抱住。
让他烧!烧了干净!我妈嘶吼着,力气大得像头牛,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大学!
不如早点嫁人换钱!火光在灶房门口腾起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林浩举着燃烧的通知书冲出来,火苗舔着他的指尖,他却笑得像个恶魔:姐,
你的大学没啦!以后你就乖乖在家待着,陪我一辈子吧!那张被火焰吞噬的纸,
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碎片飘落在雪地里,很快被融化的雪水浸透,变成一团黑色的污迹。
我跪在雪地里,伸手去抓那些碎片,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我爸站在旁边,把扁担扔在地上,冷冷地说:死了这条心吧,家里的钱,只能供你弟弟。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我妈跟我爸说:浩子说了,
他要去念那个三本,将来毕业了托关系进国企,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
念念反正早晚要嫁人,彩礼给浩子攒着买房正好。嗯,就这么定了。
我爸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闭着眼,眼泪无声地淌进枕头里。原来在他们眼里,
我从来都不是女儿,只是个能换钱的工具。2.二十岁那年,
我被家里逼着嫁给了老王家的儿子王强。王强比我大五岁,小时候得过脑膜炎,
说话有点结巴,走路一条腿不太利索。第一次见面时,他盯着我的胸笑,
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念念,王强家条件好,你嫁过去不受罪。我妈拉着我的手,
假惺惺地抹眼泪,妈也是为了你好。我看着她手腕上刚买的金镯子,
那是王家送来的彩礼钱买的。十八万,够我念四年大学,够我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可现在,它们变成了我妈的金镯子,我爸的新手机,还有林浩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
婚礼那天特别寒酸,王强家只摆了五桌酒席,来的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穿着租来的婚纱,坐在炕沿上,看着王强被他那帮狐朋狗友灌得醉醺醺,心里一片死寂。
晚上,王强扑过来的时候,我像块木头一样没动。他嘴里的酒臭味熏得我恶心,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林浩烧我通知书时的嘴脸。你……你咋不叫?王强喘着粗气,
一巴掌扇在我脸上,跟……跟个死人一样!脸颊火辣辣地疼,我却笑了。
原来这就是我用前途换来的好日子。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难熬。王强喝醉了就打我,
他爸妈嫌我生不出孩子,整天指桑骂槐。有一次我被打得肋骨断了两根,躺在炕上不能动,
我妈来看我,手里提着一兜烂苹果。念念,你忍忍吧。她坐在炕边削苹果,
果皮削得断断续续,谁家过日子没点磕磕绊绊?王强就是脾气暴了点,心不坏。妈,
我想离婚。我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扯着胸口疼。离婚?你疯了!
我妈把苹果往桌上一扔,你要是离婚了,那十八万彩礼怎么办?你弟弟还等着钱买房呢!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陌生又可笑:那是我的彩礼,不是他的。什么你的我的?
她瞪起眼睛,你是我生的,你的东西就是家里的!林浩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女方要二十万彩礼,还得在县城买套全款房,你不帮他谁帮他?我闭上眼睛,再也没说话。
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攒钱,白天被王强打骂,晚上等他们都睡了,就悄悄起来绣十字绣,
天亮前拿到镇上的店里寄卖。三年后,我拿着攒下的八千块钱,趁王强喝醉了打我的时候,
用扁担把他打晕在地上,连夜跑了。我没回家,也没联系任何人,一路南下,
在深圳的电子厂里找到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车间里的噪音很大,每天站十二个小时,
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可我觉得比在家里自由。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他们了,直到半年前,
我接到了那个电话。3.电话是我爸打来的,号码陌生,声音却熟悉得让我发抖。林念,
你弟弟……你弟弟快不行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像装的。我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指甲嵌进掌心:关我什么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妈抢过电话,
尖利的声音刺得我耳膜疼,林浩查出肾衰竭,医生说要换肾才能活!全家就你配型成功了!
你必须回来给你弟弟捐肾!我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捐肾?他是我什么人,
我凭什么给他捐肾?他是你亲弟弟!我妈在电话那头尖叫,你不捐他就死了!
你想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白养你了!白养我?
我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当年你们烧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逼我嫁给王强,
拿着我的彩礼给他买房的时候,怎么不说白养我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爸的声音插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现在就给我回来!不然我就去你厂里闹,
让你没脸做人!我挂了电话,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轰隆隆地响,
旁边的大姐拍了拍我的背:妹子,没事吧?家里出事了?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林浩从小到大抢我的零食,
撕我的作业本,把我攒了半年钱买的钢笔扔进茅坑,而我爸妈永远只会说:他是弟弟,
你让着他点。后来我才知道,林浩根本不是什么肾衰竭,是他自己作死,
跟人飙车出了车祸,把肾撞坏了。而他们找到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肾正好能用。
我本来不想管,可他们太卑鄙了。他们找到我厂里,在车间门口又哭又闹,说我不孝,
说我见死不救,害得我被领导约谈,最后只能辞了职。他们还找到我租的房子,
在楼道里堵我,我妈抱着我的腿哭,我爸拿着扁担威胁我,二叔二婶在旁边煽风点火,
说我不捐肾就是杀人凶手。林念,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二叔搓着手,假惺惺地说,
等林浩好了,他肯定好好孝顺你。是啊是啊,二婶跟着点头,你要是捐肾,
之前的事我们都忘了,以后让林浩给你养老。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突然觉得累了。
也好,那就回去吧,正好算算这二十多年的账。4.我跟着他们回了老家,
一进门就被软禁了。他们收走了我的身份证和手机,每天给我做营养餐,
说是要养我的身体,其实是怕我跑了。我妈端来的鸡汤里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喝了之后总是昏昏沉沉的。我假装顺从,每天按时喝汤,按时睡觉,
暗地里却把鸡汤偷偷倒进床底下的罐子里。手术前一天,他们带我去医院做最后检查。
趁护士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塞给医生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症状:持续低烧,体重骤降,
肝区疼痛。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面守着的我爸和二叔,会意地点点头,
给我开了加急检查单。现在,我手里拿着那张刚取来的肝癌诊断书,站在手术室门口,
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念念,你……你拿着什么?
我妈结结巴巴地问,眼神躲闪。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林浩面前。他看到我手里的单子,
脸色瞬间白了:你……你拿的什么?我把诊断书拍在他胸口,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医生说,我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别说捐肾,
能不能活过这个月都不一定。整个走廊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林浩手里的诊断书飘落在地上,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我蹲下身,捡起那张纸,慢慢展开,你看,这里写着呢,原发性肝癌,
晚期。医生说,可能是以前绣十字绣熬坏了身体,也可能是……被某些人气的。
我抬眼看向我爸我妈,他们的脸像白纸一样,嘴唇发青,说不出话。二叔二婶互相看着,
眼神里全是惊慌和嫌恶,好像我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妈突然抓住医生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问,医生,她的病……能不能治?那我儿子怎么办?
他还等着换肾呢!医生皱了皱眉,甩开她的手: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严重,
需要立刻住院治疗。至于你儿子,你们还是尽快寻找其他肾源吧。不行!
我妈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我骂道,你肯定是装的!你就是不想给你弟弟捐肾!
林念你这个毒妇!你想害死你弟弟啊!她扑过来想打我,我侧身躲开,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爸想去扶她,被我冷冷的眼神钉在原地。装的?我笑了,从包里掏出另一张单子,
这是我在深圳做的检查,三个月前的,你们自己看吧。单子飘到我爸脚边,他捡起来,
手抖得厉害。上面的诊断结果和医院的一样,只是日期更早。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我爸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说什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说我快死了,让你们别逼我捐肾?还是说,让你们把当年拿我的彩礼钱还给我,给我治病?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林浩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指着我骂:你就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自己有病,还故意骗我们!你想看着我死!
我就是故意的。我平静地承认,我就是想看着你死,看着你们全家都不好过。
我转身往外走,他们没人敢拦我。走到医院门口,阳光刺眼,我掏出手机,
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王强,还记得我吗?我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知道你在哪儿,也知道你这几年干了些什么。想让我保密,就按我说的做。
5.离开医院后,我找了家酒店住下。第二天一早,我妈就带着我爸来了,
手里提着一篮水果,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念念,你别生气了。我妈把水果放在桌上,
搓着手说,是妈不好,妈不该逼你。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我们是你爸妈,
怎么能不管你呢?我爸站在旁边,低着头说:家里还有点钱,先给你治病。
你别跟我们计较了,啊?我看着他们,心里冷笑。他们不是关心我,是怕我真的不管林浩。
果然,没聊两句,我妈就开始哭:念念啊,你弟弟的事……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医生说他最多只能等三个月了,你要是不救他,妈也不想活了……我都快死了,
怎么救他?我打断她,我的肾已经被癌细胞侵蚀了,捐给他也是害了他。
那……那怎么办啊?我妈哭天抢地,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也不是没办法。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他们急切的眼神,我认识个人,他说能找到地下肾源,
就是价钱有点贵,大概要五十万。五十万?我爸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林浩不是有套房子吗?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把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不行!我妈立刻尖叫起来,那是浩子的婚房!
卖了他将来怎么结婚?命都快没了,还结什么婚?我放下水杯,看着她,再说了,
那房子本来就是用我的彩礼钱买的,现在卖了救他的命,也算仁至义尽了。他们沉默了,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知道他们舍不得那套房子,林浩更是把那套房子当成命根子。
我们回去商量商量。我爸拉着我妈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他们走后,我拿出手机,
王强发来消息: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我回了个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天天来酒店找我,一会儿哭穷,一会儿装可怜。
我妈甚至跪在我面前,说只要我肯想办法救林浩,她就给我磕头。我爸也红着眼眶说,
以后一定好好补偿我。林浩也来了一次,没像以前那样嚣张,低着头说:姐,
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不该让爸妈逼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等我好了,
我一定好好孝敬你。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心里一阵恶心,嘴上却叹了口气:算了,
谁让你是我弟弟呢。毕竟血浓于水,我总不能真见死不救。林浩的眼睛瞬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