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泣血壁
我们被困在秦岭山脉的暴雨泥潭,老姜指着岩壁滴血的“龙泣”奇观说:“这是大凶之兆。”
村民搬出半面生锈的青铜傩面,据说能镇压山腹里移动的墓室。
“戴上它才能活命!”老人将傩面按在我脸上时,冰凉触感蛇行入骨。
黑暗中青铜獠牙突然咬穿我掌心:“墓主选中的祭品不可回头——”
千年干尸端坐于九重机关之上,手里帛书墨迹未干:“恭候阁下第七次重生。”
车窗外的暴雨,稠密得如同垂天泼落的墨汁。车灯的强光竭力切割着混沌的黑暗,光束在倾泻的雨帘和飞溅的泥浆中疲软地穿行几十米,便被更浓重的黑暗和雨幕无情吞噬,化作团团模糊朦胧的光斑。每一次闪电撕裂苍穹,瞬间便将陡峭的山崖、虬结的老树映照得狰狞毕现,惨白一片,旋即又被滚滚惊雷重新压回更深的漆黑之中,仿佛被一只巨口猛地吞咽。
身下的二手小面包,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此刻像个垂死挣扎的铁皮乌龟,在车轮下黏稠得如同化不开浆糊的黄泥汤里徒劳地上下颠簸着,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伴随着底盘和泥石摩擦刮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泥浆汹涌,不断拍打着车门下沿,留下深褐色的印子,每一次拍打都带着沉甸甸的恶意。车外无孔不入的雨声、风声,交织着车内引擎沉闷而吃力的低吼,如同无数冤魂在旷野上凄厉嘶号,啃噬着紧绷欲断的神经。
“操他姥姥的鬼天气!” 开车的刘老四狠狠一砸方向盘,声音沙哑撕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砂砾,“这路比老母猪肠子还滑溜!这破车就他娘的该扔进铁炉回炉重造!”
副驾驶上的我,李玄,几乎要把手里的廉价打火机捏碎了。塑料冰冷的壳子上浸满了手心的冷汗,滑腻腻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根本看不清方向的道路,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是背包侧袋里用三层防水袋紧紧裹住的那只明代黄玉笔洗——压在我全部家当和沉重债务上最后的砝码。这笔货要是折在这儿……那个催债的光头佬凶狠的眼神和冰冷剔骨刀的模样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激得我后背窜上一股寒意。
“玄子哥,咋办?真…真会陷下去么?” 后座上,跟着来“见世面”的小年轻张顺带着哭腔问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吭声,也发不出声,喉咙干涩得像塞满了晒干的沙砾。后视镜里能瞟到坐在张顺旁边的老姜。他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旧迷彩服里,像是被阴影裹住的石头,沉默,坚硬。雨水顺着他的络腮胡一绺绺滴下来,砸在磨得发亮的膝盖上。一双眼睛浑浊得厉害,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一直死死地盯着车窗外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雨幕。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窒息感要把车厢撑破时,“哐啷”一声闷响,车头狠狠一沉,彻底不动了,连引擎那最后微弱的挣扎也熄灭了。车灯瞬间熄灭,整个车厢像是被一只巨手猛地按进了深海,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诡异的死寂之中。
下一秒,刘老四的破锣嗓子几乎要把车顶掀翻:“完犊子!彻底完犊子!陷了!真他娘的陷死了!”
几乎在黑暗降临、咒骂炸开的同一瞬,几道刺目的白光猛地从前、后车窗同时扫过!强光如同冰冷的钢锯,瞬间将车内凝固的空气和几张煞白失魂的脸庞凶狠地切割开来!光柱短暂定格,随即挪开,但仅仅这一瞥,已足够我头皮瞬间绷紧、炸开!
透过被泥污和雨水模糊的车窗,光秃秃的山崖在强光下泛着湿冷的岩石死光。而那陡峭的崖壁上,正渗出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不,那根本不是渗,更像是岩石本身在恐怖的压力下被活生生压榨出血浆!猩红的液体顺着嶙峋的岩石凹槽,如同无数扭曲、疯狂蠕动的蚯蚓,争先恐后地爬行而下,粘稠得如同熬煮过的血浆,将整个岩壁涂抹成一面狰狞滑腻的巨大血肉幕布!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年深月久沉淀在泥土里的尸骸腐烂后散发出的霉腥腐臭,竟悍然穿透了紧闭的车窗缝隙,冰冷地直钻进我的鼻腔,狠狠地捏住了我的肺叶,扼住了呼吸!
“呜!”张顺猛地捂住嘴,发出压抑不住的干呕。
“鬼……鬼泣啊!”刘老四声音变了调,带着发自骨髓的恐惧哆嗦,手指哆嗦着指向那片狰狞可怖的血红崖壁,“妈的真是鬼泣!活死人洞吃人前的记号!操他祖宗的怎么让咱们撞上这个了?!”
他话没吼完,车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声尖利含混的呼喝,迅速接近,是本地村民的土音。砰!砰!砰!车门被人从外面重重砸响,沉闷的撞击震得整个车身都在摇晃,力道大得不像人。
“滚出来!快滚出来!待在车里等死啊?!”一个嘶哑苍老、带着不容置疑凶悍的命令声穿透雨幕和车门砸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我和刘老四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边的恐惧。老姜依旧沉默地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晃动的电筒光下明暗不定。车外那渗血崖壁和浓烈的腥腐味儿,像冰水浇遍了全身。现在出去?外面是暴雨泥石流,还有那片邪门到了极点的龙泣……出去是死,不出去,难道真在车里等着变成“活死人洞”的口粮?
又是一记更重的砸门声!
“开不开?”刘老四嗓子眼发干,声音嘶哑,嘴唇哆嗦着问我,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了方向盘,指节用力到发白。
窗外手电惨白的光柱再次扫过,再次照亮那片蠕动滴血的山崖,那浓郁的血腥腐臭如同实质般再次扑面压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后槽牙死死咬住,腥锈味在口中弥漫。等死?老子他妈的才不认命!
“开!”我一拳重重砸在自己膝盖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车门锁扣“咔哒”一声弹开。
刚推开一条缝隙,冷雨混合着刺骨的夜风就夹着那股浓烈的血腥腐臭猛地灌了进来,呛得人直欲呕吐。几道湿漉漉又极其孔武有力的手臂立刻伸了进来,粗暴地抓住我们的胳膊和衣领,不由分说地发力猛拽。力道大得出奇,全然不是客气援手,更像是把什么烫手山芋或者待宰的牲口从圈里硬拖出去。
“哎哟!”张顺惊呼一声,几乎是滚着被拖出车外,脚下一滑,直接跪在了泥泞里,溅起大团污浊的泥浆。
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将我全身浇透,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哆嗦起来。借着手电晃动的光束和不时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我终于看清了这些“救援者”。四个汉子,全身裹在湿透的、宽大的青黑色家织土布雨衣里,雨水顺着宽大的斗笠边缘成串滴落,脸庞全都深深地埋在斗笠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感觉到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死气。更令我心头一悸的是他们腰间赫然别着的、粗重的柴刀木柄,在电光下泛着湿漉漉的黑光。
“跟紧!掉队喂了山魈野狗,别怨天尤人!”领头那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刚才砸门呼喝的那个老者。他手里攥着根磨得乌亮的老藤杖,点戳着泥泞的地面。
根本不容我们多问一句。那四个沉默的汉子一前一后,几乎是裹挟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山路上前行。脚下湿滑的泥浆裹着石块和烂草根,每一步都像踩在涂了油的西瓜皮上,稍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雨水疯狂地砸在脸上、脖颈里,冰冷刺骨,眼睛被水糊得几乎睁不开。山风在陡峭的山谷间鬼哭狼嚎般横冲直撞,刮得人东倒西歪。身后的面包车,连同那片如同恶魔眼睛般滴血的山崖,飞快地被浓重的雨幕和黑暗吞噬,只留下发动机熄火后那片彻底死寂的空白。
就在这机械麻木的赶路中,手臂突然被旁边的老姜用力掐了一下。我疼得一个激灵,昏沉的大脑瞬间被惊醒了些许。借着又一次照亮天际的闪电,我看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在斗笠下死死地盯着带路的那个黑衣老者的背影,更准确地说,是紧盯着老者后背!
那老者背着一个用厚重油布包覆盖的长条形包裹,外面还用绳子捆扎得密密匝匝。刚才行动迅疾时没在意,此刻借着闪电惨白的光,那包裹的形状清晰得像根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我的眼底——一尺半左右,顶端明显呈现上圆下方的……棺椁造型?!一种比雨水冰冷百倍的寒意猛地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老姜见我看见了,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愕与某种“果然如此”的沉重释然的复杂情绪剧烈翻腾。他微微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几乎无声地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
“守……棺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瞬间停跳了几拍!守棺人?给谁守棺?这莽莽秦岭深处不见人烟的鬼地方?他们背着的又是什么?难道是……那副据说在山腹里“移动”的邪棺里的……骨头?!那“龙泣之壁”……一个更为惊悚恐怖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冒出——那真是什么“龙”在泣血?还是……那座邪墓正在从岩石深处……往外渗血?!
没等我从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中缓过神,前方密集晃动的光束骤然集中,几间依山而建、极其简陋低矮的石片房模糊的轮廓,在手电光和闪电惊鸿一瞥的映照下,在浓密的雨幕里现了出来。昏黄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灭的油灯光晕,艰难地从几扇破败窗棂透出,成为这片被黑暗和暴雨统治的山坳里唯一脆弱的光源和希望。
“到了!” 老者猛地停下,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臂一挥,“躲进去!快!天塌了也得在屋里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促喘息,却又在最后几个字咬得异常沉重,仿佛那破败的石屋里也同样潜藏着可怖的威胁。
我们几个像被暴雨打蔫的泥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推搡着,跌跌撞撞扑进了离我们最近的一间石屋。一股浓烈刺鼻的霉味儿混合着柴火灰烬、熏肉油脂和长时间不通风的浑浊气息立刻扑面涌来。屋子低矮逼仄,只有狭小的一间,中央地上挖了个简易的土火塘,几块半燃不燃的木柴在忽明忽暗地吐着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雾。微弱摇曳的火光只够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屋子四角的黑暗反而更加浓稠深邃,如同蛰伏的鬼影。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被飞快地从外面关上,随即传来沉重的木栓落下的声音。关门带起的风,吹得火塘里的灰烬打着旋儿飞起,几粒火炭骤然明灭了一下。
屋里死寂得吓人。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雨水沉重敲打屋顶石片瓦的沉闷钝响,还有窗外呼啸不止的山风凄厉的呼号。火光微弱跳动,把靠墙坐在一张矮木凳上的一个老妪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鬼魅般投射在凹凸不平、污渍斑斑的石墙上。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干枯杂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布满老人斑的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铮亮的沉重柴刀,正一下下,缓慢而单调地磨着刀尖,刀刃蹭过磨刀石,发出冰冷瘆人的“嚓……嚓……嚓……”声。
这声音一下下刮在我的神经上,比外面的鬼哭狼嚎更让人心头发毛。
“都…都坐吧,地上有草墩儿……”一个闷闷的、像喉咙里堵着痰的男声从火塘对面更暗的角落里传来。
我使劲眨了眨眼,火光勾勒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背影,是刚才拖我们过来的四个沉默汉子中的一个,像一座沉默的山包压在墙角的阴影里。老姜一声不吭,径自走到火塘边一个粗糙的草编墩子上坐下了,扯下湿透的迷彩外衣,用力拧出哗啦啦的水。刘老四和张顺也冻得受不了,牙齿咯咯打架,哆嗦着凑近火堆烤火。屋里浓重的烟火气和霉味暂时隔绝了外面的雨腥,却丝毫驱散不了另一种冰冷黏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不安感。石屋像一个巨大的囚笼,沉重地压抑着每个人的心跳。
老姜拧着衣服的手突然停住了。他微微侧了侧身子,浑浊的眼睛如同夜视镜般缓缓扫过四壁。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和沉默,而是变得极其专注,充满了警惕的扫描意味。粗糙的石墙似乎被什么反复刮擦过,布满一道道深色的、凌乱的弧形划痕。老姜粗糙的手指忽然停下动作,几乎无声地在膝盖上快速比划着什么。我紧盯着他的指尖,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指尖弯曲的弧度,竟像是在模仿墙上那些刮痕最核心的几个拐点!最终几个指势落定,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潦草却关键的连线——那分明是某种极其险恶风水煞位的图样!
就在此时,火塘对面那个闷声闷气的汉子突然幽幽地开口,声音低哑:“外面…山哭墙见血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上一丝更加晦涩的恐惧,“俺们…老辈子…都叫它‘龙泣坟开’……”
“坟开?!”刘老四刚把冻僵的手伸到火边,闻言猛地一哆嗦,手差点按进炭火里,“啥意思?真他妈有坟头开了?”
闷声汉子没有看他,眼睛木然地盯着火塘里明灭不定的炭火,声音更加飘忽:“动了…底下埋的死东西……活了……闻到活人味儿了……”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直勾勾地瞪着我们,瞳孔里跳跃着两点诡异的光,“想填饱肚子……得过路……”
刘老四被那眼神吓得往后一缩,撞到了身后一直低头发抖的张顺。张顺“啊”地尖叫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直坐在凳子上磨刀的老妪,突然停下了动作。那令人牙酸的“嚓嚓”声骤然消失,屋里只剩下风雨声和火焰的噼啪,反而更添了死寂。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火光映照下,那张脸布满了刀刻般的深纹,眼窝深陷,几乎看不见眼球,只余下两小点凝固的黄翳。她的视线没有焦距,却在抬头后,精准无比地越过火塘的微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如同一条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拿……出来……”老妪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嘶哑、干枯、带着浓重的喉音。
闷声汉子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他转身,走向屋内一个最漆黑、蒙满尘灰的角落。手伸进一个蒙着厚重破麻布的箩筐,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翻找着。片刻,他拿出一件用一层层油渍发亮的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解开油布的动作异常庄重而缓慢。当最后一层发黑的油布被掀开时,整个石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息猛地弥漫开来——那是陈年的铜锈、深埋泥土的阴湿、还有一种……极其淡薄的、如同干涸血迹经年沉淀后混合着香火味道的诡异气息!
篝火跳跃的光芒映照出那物件的真容。半张脸的大小,质地是厚重的青铜,但色泽是极其暗沉的乌青,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斑驳的墨绿色铜锈,像凝结干涸的、污浊的血迹。正中央一只巨大的凸眼,刻痕极其狰狞,占据了大半面具的主体,瞳孔部分只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孔。裂至耳根的血盆巨口里,几颗尖锐的獠牙交错突出,其中一根最长、最尖锐的獠牙根部,明显可见一缕深褐色的、干涸凝结的陈血迹痕!
半面青铜傩面!那股混合着铜锈、阴湿和陈年血气的怪异味道仿佛一根冰针刺入鼻腔。
老妪那双浑浊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穿过跳跃的火光,再次牢牢“锁死”了我。那只磨得锃亮的柴刀不知何时被她放在脚边。
“娃……命里招邪…骨头香…”她的声音像是从一口废弃古井的最深处刮出来的阴风,“戴上它……山神开眼……认自己人……保命……” 她抬起一只枯瘦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如同蚯蚓般的青筋,指甲又长又厚,黑黄弯曲,径直指向了我,“活路只在脸上!”
刘老四和张顺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齐刷刷缩紧身子,像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去,目光复杂地在我和老妪之间来回扫视,有恐惧、有庆幸,还混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推我入火坑般的诡异疏离。老姜从火塘边猛地站直了身体,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浑浊的眼中瞬间炸开剧烈的警惕和坚决反对!
“玄子!不能!” 老姜的声音像两块粗糙的岩石猛然相撞,压过了屋外的凄风苦雨,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他那宽厚如蒲扇的手掌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朝我肩头按来,试图将我拽离老妪视线所指的那个焦点。“这东西邪门!沾上了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咱们另想法……”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那个闷声汉子,猛地暴起!那动作快得如同从阴影里扑出的恶鬼,完全不是刚才的僵硬迟缓!他喉管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嘶吼,双臂张开,如同两把黑沉沉的重闸,猝不及防地狠狠勒住了老姜的肩膀和腰腹!那力量大得骇人,老姜这常年钻山挖土的硬实汉子,竟被勒得双脚微微离地,喉咙里发出一声窒闷的“呃”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死在嗓子里!他双臂本能地奋力一挣,汉子那布满厚茧、筋肉虬结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老姜!”我失声怒吼,几乎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援手。
与此同时,磨刀的老妪也动了!她坐在矮凳上,佝偻的身体却爆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迅捷!她没有站起,干瘦如鸡爪的手却闪电般凌空探出,五指张开,如同五支枯黑的钢钩,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我伸到近前的手腕!那触感冰冷得如同握住了隆冬腊月地窖深处的冻铁,力量奇大,几根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针刺般的锐痛!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老妪的力量极大,如同铁钳将我死死扣在原地。老姜被那闷声汉子野兽般箍死挣脱不得。刘老四和张顺惊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抖成了筛糠。我心脏狂跳如同擂鼓,血气轰地涌上头顶,正要全力挣扎反抗——那老妪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其他动作!她那只枯槁如树皮的手死死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稳、快、准地拿起那半面狰狞的青铜傩面!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只冰冷的青铜鬼脸,如同某种早已注定的命运祭品,精准无比地朝着我的面门狠狠掼压下来!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拉长扭曲。
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冰冷!仿佛那并非金属,而是一块被万载寒冰包裹的万年玄铁!那冰冷的触感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就如同活物!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毒,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冰线毒蛇,沿着我的面颊皮肤疯狂地向下“钻”入!它们沿着血肉的纹理,蛮横地朝下颌、耳后、脖颈的皮肤深处刺去!
痛楚并没有立刻到来。但一股难以名状的麻痹感和彻骨的恐惧却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铁烙上死肉的异响,从我右掌心的位置,猛地炸开!
“呃啊——!”
一股尖锐得穿透骨髓的剧痛猛地从掌心炸裂开来,瞬间冲垮了大脑的一切防御!惨叫声完全是本能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撕裂了石屋令人窒息的死寂!眼前瞬间金星乱舞,视线骤然模糊扭曲,视野边缘开始不可控制地发黑!我下意识地狠命想要甩开按在脸上的冰冷面具,想要缩回那只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右手!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却在这一刻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无踪!大脑彻底空白!全身的肌肉仿佛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僵化,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指令!
身体彻底背叛了我。手指甚至无法弯曲一下。唯有钻心的剧痛,如同汹涌翻滚的岩浆,一波高过一波地从掌心向手臂、向全身猛烈奔涌冲撞,烧灼着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剧痛的神经末梢上!
更恐怖的是视觉的改变!
就在剧痛炸裂的同时,眼前那冰冷的、覆盖一切的青铜光泽陡然消失!
然而黑暗并未降临!
光线以另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了那厚重冰冷的青铜……那感觉诡异到了极点!我像是透过一层打磨极其粗糙、扭曲着光线的毛玻璃在观察世界。屋内跳动的火焰、模糊的人影轮廓、污浊的石壁……所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绿色光晕,仿佛瞬间浸入了污浊、阴冷的绿潭深处。所有物体的边缘都在严重扭曲变形、拉伸,仿佛隔着充满瘴气的沼泽窥视。这景象既像高度近视又叠加了重度散光,同时又被一层粘稠、晃动的绿油覆盖!所有动作都变得极其迟滞、缓慢,如同被拉长的黏胶慢镜头——老姜狰狞憋红的脸在扭曲的光影里奋力挣扎,刘老四惊骇到变形的五官在慢速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