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凯的葬礼上,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色连衣裙,站在门口迎宾。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多种香水混合的古怪气味,熏得我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我的婆婆王翠芬,此刻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却没闲着,拿着个小本子,
一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登记着每一笔奠仪的金额,嘴里还念念有词:“老李家三百,
太少了,下次他们家有事,我也随三百。”我的小姑子陈雪,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画着精致的烟熏妆,长长的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香奈儿套裙,
手里拎着一只崭新的爱马仕铂金包,正和几个我不认识的所谓“闺蜜”高声谈笑,
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哎呀,别提了,我哥就是太累了,男人嘛,事业为重,
哪像某些女人,天天就知道在家享福。”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撩了一下头发,
手腕上那块镶满碎钻的百达翡丽腕表,在灵堂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
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做家务而有些粗糙的手指。我突然意识到,
这场悲伤肃穆的葬礼,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一场盛大的、充满了铜臭味的庆典。
我跟陈凯结婚三年,他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的项目经理,年薪三十万,
刨去房贷车贷和日常开销,我们过得并不算富裕。陈雪手腕上那块表,至少要五十万。
她拿什么买这块表?“节哀。”一个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来。是陈凯的亲大伯。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你以后一个人,
多保重。”他的眼神里有真切的同情。我刚想说声谢谢,婆婆王翠芬已经箭步冲了过来,
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信封,脸上堆出假笑:“大哥,你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这钱我先替林舒收着,她年轻,不懂理财,别被人骗了。”她说着,
熟练地用指甲掐了一下信封的厚度,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大伯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开了。王翠芬把信封塞进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
转头压低声音对我训斥:“你傻站着干什么?没看到人来了都不知道打招呼?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难怪陈凯死得早,都是被你这种没用的女人拖累的!”她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三年来,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陈凯升职慢了,是我不会打点他领导;家里开销大了,
是我花钱大手大脚;甚至她自己感冒了,都是因为我做的饭“没营养,带晦气”。
我曾经跟陈凯哭诉过,他总是那句话:“林舒,我妈就是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你多担待点,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忍了三年。我以为,只要我付出所有,
辞掉我原本前途光明的设计工作,专心照顾这个家,就能换来家庭的和睦。我以为,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顺从,就能让他少些为难。现在看来,我忍来的,
只是他们变本加厉的轻视和践踏。葬礼在一种荒诞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我累得几乎虚脱,刚想坐下歇歇脚,门铃响了。陈雪踩着高跟鞋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请问,哪位是陈凯先生的家属?
我是平安保险的客户经理,姓王。”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来了,一年前,
陈凯公司体检查出有轻微的高血压,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逼着他买了一份三百万元的意外伤害险。当时他还嫌我小题大做,说我咒他死。没想到,
一语成谶。他前几天加班深夜回家,在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电瓶车,
车子失控撞上了高架桥的护栏,当场身故。警察认定是意外。这三百万元,
是我和肚子里这个刚刚一个多月的孩子,未来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心里涌起一丝酸楚,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我是,
我是他妹妹陈雪。”陈雪抢先一步,热情地把王经理迎了进来,“王经理,您辛苦了,
快请坐。”婆婆也立刻站了起来,亲自去倒茶。我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
王经理显然也有些困惑,他看了看陈雪,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我,
因为我穿着最符合遗孀身份的素服。“这位是?”“我是陈凯的妻子,林舒。”我轻声说。
王经理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是这样的,林女士,陈女士。
我们今天来,是处理关于陈凯先生保单的理赔事宜。根据我们系统里的记录,
陈凯先生购买的这份意外险,保额为三百万元。经我们核实,事故符合理赔条件。
我们后续会尽快走流程,将理赔款打到受益人的账户上。”听到“三百万元”这个数字,
陈雪的眼睛亮得惊人,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婆婆王翠芬更是激动得搓着手,
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受益人是谁?”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有些发抖。
王经理推了推眼镜,翻开文件,指着其中一页说:“根据保单记录,在一个月前,
也就是上个月十五号,陈凯先生通过线上渠道,提交了受益人变更申请。原受益人林舒女士,
已变更为陈雪女士。”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像一面被擂破的鼓。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经理,
又猛地转向婆婆和陈雪。我期待从她们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者困惑。然而,
什么都没有。婆婆王翠芬的脸上,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而陈雪,
她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只已经被踩在脚底,再也翻不了身的蚂蚁。“为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陈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王经理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公事公办地回答:“林女士,
变更受益人是投保人的合法权利,我们无权干涉。只要是他本人操作,就具备法律效力。
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我这边就先回去了,后续理赔专员会和陈雪女士联系。”他说完,
收拾好文件,礼貌地冲我们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死死地盯着婆婆,试图从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到答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王翠芬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皮,
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我儿子辛辛苦苦挣的钱,
不给他亲妹妹,难道给你一个外人?”“外人?”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心口剧痛,“我嫁到你们家三年,辞了工作,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到头来,
我竟然是个外人?”“不然呢?”陈雪嗤笑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嫂子,你不会真以为我哥爱你吧?他娶你,不过是因为你看着老实,
好生养,适合当个免费保姆罢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黄脸婆一个,
我哥在外面多看你一眼都嫌烦。他早就想跟你离婚了,要不是怕你分财产,
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待到今天?”“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陈凯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陈雪抱起双臂,冷笑道,“我哥是什么人?
他是我亲哥!他的钱,就是我们陈家的钱!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来分?这三百万元,
是我哥留给我和妈养老的,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识相的,就自己收拾东西滚蛋,
别在这里碍眼!”“滚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是我和陈凯的家,
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让我滚到哪里去?”“家?
”王翠芬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房子首付是我和你爸出的,
陈凯每个月还房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个家里,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现在我儿子没了,你还想霸占我的房子?林舒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你就是个丧门星!自从你嫁进我们家,我们家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现在好了,
连我唯一的儿子都被你克死了!你还有脸待在这里?我没让你给他陪葬就算便宜你了!
”她越说越激动,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使劲往后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扫把星!
我今天就打死你,给我儿子报仇!”我的头皮传来一阵剧痛,身体因为拉扯而失去平衡,
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的额头磕在茶几的尖角上,瞬间,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婆婆的咒骂,陈雪的冷笑,
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把我彻底吞噬。“够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或许是我眼里的疯狂震慑住了她,王翠芬竟然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我撑着地,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头发散乱,
额头淌血,脸色惨白如纸。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真好。”我喃喃自语,
然后抬起头,目光像冰一样扫过她们母女俩,“你们不就是想要这房子,想要这钱吗?
我给你们。但我有几个问题,你们必须回答我。”我的冷静让她们有些意外。陈雪抱着手臂,
挑了挑眉:“哟,还想谈条件?说来听听。”“第一,你手腕上那块表,你那只爱马仕的包,
还有你身上这套衣服,我记得上周才在恒隆广场看到过,要十几万。”我盯着陈雪,
一字一句地说,“我很好奇,你一个月薪五千的文员,哪来这么多钱?
”陈雪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有些躲闪:“我……我男朋友送的!关你什么事!”“男朋友?
”我冷笑,“你那个在工厂上班的男朋友,一个月工资够买你一根鞋带吗?还是说,
你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比如,你们公司那个五十多岁,秃顶,有家室的王总?
”“你……你血口喷人!”陈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显然是被我说中了。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再理会她,转向王翠芬,“妈,
你一直说我花钱大手大脚。可我嫁过来三年,连一件超过一千块的衣服都没买过。
我用的护肤品,是超市里几十块钱的开架货。而你,每个月光是去美容院做保养,
就要花掉三千多。你衣柜里那些旗袍,哪一件低于五千块?你总说陈凯工作辛苦,压力大。
那你知道他为了给你买那根一万块的珍珠项链,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吗?
”王翠芬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们把他当成什么?
提款机吗?一个用来满足你们虚荣心和贪欲的工具?”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充满了压抑了三年的愤怒和悲哀,“现在,工具坏了,你们就急着瓜分他用命换来的零件,
然后把我这个碍事的‘维修工’一脚踢开?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你……你个疯子!
”王翠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指着我大骂,“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陈凯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孝顺我,天经地义!你这个外人,
在这里斤斤计较!我告诉你,林舒,这三百万,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这房子,
你也休想再住一天!马上给我滚!带着你那些破烂,立刻滚!”“好,我滚。
”我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跟这两个被贪欲和自私填满了心窍的人,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我转身走进卧室,
拖出我那个用了五年的旧行李箱。我打开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陈凯的衣服,
我的衣服只占了很小一个角落。我一件件地把它们拿出来,叠好,放进行李箱。
那些廉价的T恤,起球的毛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就是我这三年婚姻的全部见证。
在衣柜的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我打开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笔洗。
宋代的汝窑,天青色,釉面上有细密的开片,像冰面上的裂纹。
这是陈凯唯一送给我的一件“贵重”礼物。一年前,他去景德镇出差,
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摊上看到的。他花了两百块钱买下来,回来献宝似的送给我。“舒舒,
你看,这个颜色多漂亮,跟你一样有气质。”他当时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它有点毛病,边上有一道冲线,是个残次品。老板说要不然能卖好几千呢。
你别嫌弃啊。”我当时接过来,喜欢得不得了。我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与鉴定,
尤其痴迷瓷器。虽然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宋代汝窑,
最多是现代工艺不错的仿品。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我笑着说:“不嫌弃,有裂痕才更特别。
金缮一下,会比完整的还美。”金缮,用金粉修复破碎的瓷器。这是我的老本行,
也是我曾经的骄傲。毕业那年,我的金缮作品还得过全国大学生艺术展的金奖。
导师曾惋惜地说,林舒啊,你这么好的天赋,要是继续深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代大家。
可惜了。是啊,可惜了。为了所谓的爱情和家庭,我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把自己关进了这个名为“婚姻”的牢笼。我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放进行李箱。
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也是我留给我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
婆婆和陈雪像两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仿佛我拿走的不是几件破衣服,
而是她们家的金山银山。“箱子里装了什么?打开我看看!”王翠芬命令道。“没什么,
就是我自己的东西。”我冷冷地说。“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
你嫁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破箱子,现在还想从我们家带走什么?”她说着,
就要上手来抢我的行李箱。我猛地一侧身,躲开了她的手。“你最好别碰我。否则,
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盯着她,眼睛里一定充满了血丝和疯狂。
我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血迹已经干涸,黏在头发上,
让我看起来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王翠芬被我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陈雪却壮着胆子说:“你吓唬谁呢?难不成你还敢打长辈?信不信我马上报警,说你偷东西!
”“报警?”我笑了,“好啊,你报。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看看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是怎么被婆家扫地出门的。看看一个无业游民,是怎么在哥哥尸骨未寒的时候,
就用着他拿命换来的钱,去买几十万的奢侈品的。我倒要看看,警察是抓我这个‘小偷’,
还是查查你们那买奢侈品的钱,来路干不干净。”陈雪的脸色一白。她显然也心虚,
不敢再多言语。我没再看她们,拉着我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每一步,
都像踩在玻璃碴子上。这三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让我感到温暖的瞬间,
那些让我夜不能寐的争吵和委屈,此刻都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当我走到门口,
手握上冰冷的门把手时,王翠芬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充满了恶毒的诅咒:“滚!
滚得越远越好!你这种不下蛋的鸡,活该一辈子孤苦伶仃!我等着看你饿死在街头的那一天!
”我的手顿住了。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
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笑容。“哦,忘了告诉您一件事了,妈。
”我故意把“妈”这个字咬得很重,“我怀孕了。一个半月。本来想等陈凯过完生日,
给他一个惊喜的。现在看来,这个惊喜,只能留给您和您那个好女儿了。”说完,
我清晰地看到,王翠芬和陈雪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表情从恶毒的得意,
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慌。她们张大了嘴,像两条缺水的鱼。我没给她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在她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随着“咔嗒”一声,门在我身后关上,
也彻底关上了我那段荒唐可笑的过去。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冷风吹在我脸上,
吹得我额头的伤口一阵刺痛。我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的霓虹灯下。车水马龙,
人来人往,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没有一个人是为我而停。我找了一个公园的长椅坐下,
打开行李箱,拿出那个装着汝窑笔洗的木盒子。我摩挲着盒子上光滑的纹路,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为了那个家,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那被虚耗了三年的青春,为了我那被埋葬了三年的才华,为了我那曾经天真到可笑的,
对爱情和婚姻的全部信仰。从今天起,林舒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要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的,钮祜禄·林舒。我擦干眼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我和陈凯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发的:“老公,
今晚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发送时间,是他出事那天下午。下面,
再也没有回复。我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看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决然地删除了所有聊天记录。
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周教授”。那是我大学时的导师,
也是国内文物修复领域的泰斗。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喂,哪位?”“周教授,是我,
林舒。”我的声音有些沙哑。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惊喜的声音:“林舒?哎呀,
你这个丫头,毕业之后就没消息了,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呢!”“没有,教授,
我一直记着您。”我的鼻子一酸,“我……我遇到点事,想请您帮个忙。”“你说,
只要我能办到。”周教授的语气非常爽快。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手里的木盒子,
缓缓说道:“我想重新拿起刻刀和金粉。我这儿有个小东西,想请您帮我掌掌眼,顺便,
再帮我介绍个……能把它卖出去的地方。”我知道,我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而我手里的第一件武器,就是这只被所有人,包括送我的人都视为“破烂”的,汝窑笔洗。
2我在一家廉价的青年旅舍住下了,八人间,上下铺,空气里混合着汗味和泡面的味道。
我选了最角落的一个下铺,拉上帘子,这里就成了我临时的避风港。我的全部家当,
就是一个行李箱和兜里剩下的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第二天一早,我揣着那个木盒子,
按照周教授给的地址,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一家隐藏在老城区深巷里的茶馆。
茶馆没有招牌,门口挂着一块写着“歇脚”的木牌,字迹古朴。我推门进去,
一阵清幽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的年轻人正在擦拭桌子,看到我,
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我往里走。周教授正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和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
穿着藏蓝色棉麻长衫,气质儒雅的男人喝茶。看到我,周教授立刻站了起来,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来来来,林舒,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咱们市里最大的私人收藏馆‘静观斋’的馆主,秦先生。”我连忙走上前,
恭敬地鞠了一躬:“周教授,秦先生,你们好。”秦先生打量了我一番,
目光在我额头上那块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小姑娘别客气,
坐。听老周说,你带了个有趣的小玩意儿?”我小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秦先生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净了手,才缓缓揭开盒盖。
那只天青色的汝窑笔洗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给釉面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哦?”秦先生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他戴上白手套,
将笔洗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目光越来越亮。周教授也凑过去,
两个人不时地低声交流着什么“鱼鳞纹”、“香灰胎”、“芝麻挣钉”之类的术语。
我紧张地坐在对面,手心全是汗。虽然我断定这是现代仿品,但仿品也有高下之分。
如果仿得好,或许能卖个几千上万块,解我燃眉之急。看了足足有十分钟,
秦先生才恋恋不舍地把笔洗放回盒子里,他摘下手套,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小姑娘,你这个东西,打算怎么处理?”我定了定神,说:“秦先生,
不瞒您说,我最近手头很紧,想把它卖掉。”秦先生点点头:“开个价吧。
”我伸出五根手指,有些没底气地说:“五……五万?”我怕要高了吓跑买家,
要低了又对不起它这份工艺。话音刚落,周教授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丫头啊丫头,你这是在侮辱谁呢?侮辱你自己,还是侮辱秦馆主?
”我愣住了:“教授,我……”秦先生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老周,别吓着孩子。
小姑娘,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十万?”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秦先生摇摇头。
“一百万?”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秦先生还是摇头,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这只笔洗,我个人出价,八百万。如果你不急着用钱,
可以放到我的秋季拍卖会上,起拍价,一千万。”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八百万?一千万?我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一直以为是仿品的东西,竟然是真品?而且是价值连城的汝窑真品?陈凯花两百块钱,
在地摊上,买了个价值千万的国宝?这比小说还离奇!周教授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真是傻人有傻福!这只北宋汝窑天青釉笔洗,是记录在册,
但在上世纪战乱中失踪的珍品。没想到,竟然让你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它的价值,
远不止金钱。尤其是,”他指了指那道裂痕,“这道冲线,虽然是瑕疵,
但也给了它新的生命。林舒,你不是最擅长金缮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用你的手,
让一件国宝重焕新生!”我终于缓过神来,激动得浑身颤抖。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对我专业能力的最大肯定!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秦先生和周教授,
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秦先生,谢谢教授!我不卖了!请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一定将它完美地修复好!”秦先生的眼里闪烁着激赏的光芒:“好!有魄力!修复的费用,
我来出。修复期间,你就住到我那儿去,我专门给你腾一间工作室,保证没人打扰你。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最大胆的想象。我不仅没饿死街头,反而一步登天,
住进了秦先生位于市郊的私人庄园。那是一座占地几千平米的中式园林,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比陈凯那个一百平米的“豪宅”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我拥有了一间朝南的、摆满了各种专业工具的工作室。接下来的七天,我几乎是废寝忘食。
我把自己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只小小的笔洗上。
调胶、打底、上漆、贴金箔……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小心翼翼,力求完美。
这不仅仅是在修复一件瓷器,更是在修复我自己那颗破碎的心。
当我用金粉填满最后一道裂痕时,那道原本的瑕疵,仿佛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金色河流,
赋予了笔洗一种全新的、惊心动魄的美。就在我完成修复的第二天,我的大学同学,
现在在一家知名艺术策展公司工作的李薇,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舒舒!我的天,
你还活着啊!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奇葩小姑子,到处在朋友圈炫耀,
说她哥给她留了三百万遗产,她现在是富婆了!”李薇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
我笑了笑:“我听说了。”“你就不生气?那钱明明该有你一份!”“生气有什么用?
我现在只想搞钱。”我淡淡地说。“说得好!姐妹支持你!”李薇立刻兴奋起来,“正好,
我这儿有个机会。你那个小姑子陈雪,为了挤进我们这边的富太太圈子,
花大价钱买了一幅画,说是近代大师吴冠青的真迹。
她后天要在她家办个小型的家庭鉴宝派对,请了一堆名流和收藏家去捧场。
我们公司也收到了邀请函,我正好缺个伴儿,你去不去?就当散散心,
顺便看看那帮有钱人的笑话。”我眼睛一亮。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平静地说:“去。不过,
我不是去看笑话的。我是去砸场子的。”“啊?”李薇愣住了。“你帮我准备一下。
”我看着桌上那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缮笔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把我的身份包装一下,就说我是……新锐青年手工艺传承人。另外,
想办法邀请一位真正的书画鉴定大家,越高冷越毒舌越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李薇的声音里充满了搞事情的兴奋,“我认识咱们博物馆的张老,
那老爷子出了名的脾气臭,眼里不揉沙子,最喜欢当众打假。我这就去请他!”两天后,
陈雪的鉴宝派对如期举行。我跟着李薇,走进那个我曾经住了三年的“家”。
客厅里挤满了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空气中飘浮着昂贵的香水味和虚伪的客套话。
陈雪穿着一身曳地长裙,像只骄傲的孔雀,穿梭在人群中。她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哟,这不是我那被赶出家门的嫂子吗?怎么,没钱吃饭,
跑来这里蹭吃蹭喝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周围立刻投来几道看好戏的目光。我还没说话,李薇就抢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