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桥洞下的硬币
风裹着河腥气灌进来,吹得他脚边那堆捆好的废塑料瓶沙沙响。
他把硬币拢进掌心,指尖压着冰凉的金属边缘,抬头时,正撞见一双工装靴。
往上是磨白的裤脚,沾着圈干硬的泥,再往上,是道从手肘蜿蜒到手腕的疤,像条没褪干净的红痕。
陈猛就站在那里,半个人影落在桥洞的阴影里,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烟盒,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新来的?”
他开口,声音像被砂纸蹭过,带着点哑意。
林砚没应声,低头把硬币塞进裤兜——七块三,够买两个馒头。
他昨天在废品站被老板坑了秤,说好一毛五一斤的纸壳,最后只给了五块,够不上今晚的住宿费。
桥洞是临时找的落脚地,背风,还能避开城管的巡逻车。
陈猛往前挪了两步,影子把林砚整个人罩住了。
他瞥了眼那堆塑料瓶,又扫过林砚膝盖上磨破的裤洞:“张老三收你东西了?”
林砚这才抬眼。
这人眼睛很亮,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石头,只是看过来时带着股锐劲,让人不敢多对视。
他想起昨天那老板油滑的脸,说“这片都归猛哥管,你这外来的,得抽点成”——原来“猛哥”就是他。
“不关你的事。”
林砚把塑料瓶往身边拽了拽,后背抵着冰冷的桥壁。
他不怕打架,以前在山里跟抢地盘的孩子滚过泥地,鼻青脸肿是常事,但他怕麻烦。
在这里他连根都没扎下,硬碰硬等于自断活路。
裤兜里那枚缺角的木刻兔子硌着掌心,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唯一念想,爹没喝酒时雕的,此刻木头边缘在掌心压出个浅印。
陈猛忽然笑了声,很低,像石子滚过铁板。
他弯腰捡起林砚脚边个变形的易拉罐,捏在手里转了转:“张老三的秤,八两当一斤使。
你这点东西,他能坑你一半。”
林砚指尖收紧。
他当然知道,可他没证据,更没底气跟人争。
“跟我来。”
陈猛把易拉罐扔回塑料堆里,转身往外走。
工装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没回头,却像笃定他会跟上。
林砚犹豫了半分钟。
桥洞不是长久之计,今晚能对付,明天呢?
他瞥了眼陈猛消失在桥洞口的背影,最终还是扛起那捆塑料瓶,跟了上去。
陈猛没往热闹的街面走,拐进了条更窄的巷子。
两侧是拆了一半的老楼,断墙上喷着“拆”字,被雨水泡得发蓝。
走到巷子深处,他在扇铁皮门前停下,掏出钥匙串,叮当作响地找了半天,才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进去。”
林砚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是间废弃的修车铺,角落里堆着轮胎和零件,靠墙摆着张铁架床,铺着块洗得发黄的褥子。
陈猛从床底拖出个旧秤:“自己称。”
秤是老式的杆秤,刻度磨得快看不清了。
林砚把塑料瓶放上去,压着秤砣来回挪,陈猛就靠在门框上,点了那支烟,烟雾缭绕里,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模糊。
“十五斤。”
林砚报数。
陈猛“嗯”了声,从裤兜摸出三张一块的,又数了七个一毛的,拍在旁边的工具箱上:“按一毛二算,够了。”
比张老三给的多了一块七。
林砚捏着钱,指尖有点烫。
他想道谢,又觉得多余——这人不像图他一句谢的样子。
“墙角有水桶,能洗手。”
陈猛弹了弹烟灰,“别往床上坐,脏。”
林砚走到墙角,果然有个塑料桶,水是浑的,但能看出是刚接的。
他掬起水擦手,油污混着泥水流下来,在地上积出小小的黑渍。
“晚上别待桥洞。”
陈猛忽然说,“今晚有雨。”
林砚手顿了顿。
他没听天气预报,也没那闲钱买伞。
陈猛掐了烟,把烟蒂扔进墙角的铁盒里:“铺子里有旧雨衣,蓝色的,挂在门后。”
说完他就往外走,铁皮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留下林砚一个人在满是机油味的屋子里。
林砚走到门后,果然看见件蓝色雨衣,边角磨破了,但还能穿。
他摸了摸雨衣的布料,粗粝得像砂纸,却比桥洞的冷风暖和。
窗外渐渐暗下来,雨点真的敲在了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像有人在上面撒豆子。
林砚坐在工具箱上,数着裤兜里的钱——加上刚才的九块七,一共十七块。
他忽然想起陈猛胳膊上的疤,红得有些刺眼。
也许这人以前也跟人抢过地盘,也被坑过秤,也在雨夜里找不到地方落脚。
就像那枚藏在裤兜的木兔子,再硬的人,大概也藏着点软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把巷子的脚步声都浇没了。
林砚把塑料瓶重新捆好,放在门边,然后蜷缩在工具箱旁,听着雨声,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