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搬完最后一个纸箱,日头正毒,晃得人眼晕。小货车是从镇上租的,
车厢里干草混着消毒水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瞬间勾起大学兽医实验室的回忆——以前总嫌福尔马林呛,没想到如今在这相似气味里,
迈出回村第一步。老槐树树洞卡着半块馕,是去年赶马车的老张头留下的。树荫下,
李老汉摇着竹扇,“啪”地拍死三只蚊子,墙上“畜牧兴旺”的红漆只剩边角勉强挂着。
王婶凑过来,烟袋锅子敲树干“邦邦”响,烟油子混着汗臭扑过来:“俺家驴难产,
镇上兽医骑车摔断腿——你一跑运输的,能比他中用?”裤脚沾的猪粪拖出褐黄印子,
像道质疑的疤。李默抹把汗笑:“婶,我开兽医诊所,学的就是给牲口看病。
”这话让槐树下静了静,有人小声嘀咕:“城里兽医懂咱这土牲口的病?”李默没搭腔,
他爸临终攥他手的触感还烙在心上——“老家牲口病了等不起,你学这个,回来帮衬”。
当时虽点头,心里直打鼓:课本那套,能治村里土生土长的“患者”不?开张第三天,
王婶闯诊所王婶抱着蔫头芦花鸡撞进来时,眼圈红得像浸了血。鸡爪子在她怀里乱蹬,
蔫黄羽毛扑簌簌掉,“昨儿还下蛋呢,今早就站不稳,嗉子鼓得跟塞了石头!”李默接过鸡,
镊子夹到第三十七粒谷壳时,虎口突突抽搐。王婶攥着灰布围裙的手跟着抖,
指甲都掐进掌心肉里:“俺家就指望这鸡换盐钱……娃开学的作业本,
买呢……”这话直直扎进他给导师写消息的对话框——那句“乡村兽医无价值”的抱怨草稿,
光标还在闪烁,像根刺卡着没发出去。芦花鸡重新站稳时,王婶把热鸡蛋往他怀里硬塞,
温度透过白大褂烫得肋骨发麻。鸡屎蹭在手腕上,他突然想起城里宠物医院,
给布偶猫擦身子用的银离子湿巾,高级得能反光。可此刻,脏手接住的热乎劲儿,
让鼻子猛地发酸。原来被需要的感觉,不是诊室里消毒水味的掌声,
是泥污里递来的真心实意。消息传开,来找他的人像春天冒芽的草,蹭蹭往外钻。
给母猪接生时,小猪崽滑溜溜的身子拱掌心;治羊皮肤病,
羊羔暖烘烘的气息扑在脸上;连村里唯一的宠物狗,
也被独居老人抱来——那是打工儿子寄回的“伴儿”,狗绳拴着老人颤巍巍的盼头。
赵强养殖场的“禽流感战役”赵强养殖场出事那天,腐臭混着灼热劈头盖脸砸来。
李默护目镜蒙了白雾,仍看清鸡舍像被打翻的染缸,病鸡冠子蔫成酱紫色,喙里淌着血黏液,
“咯咯”声像扯破布,每一下都剐着耳膜。“禽流感!”他扯着嗓子喊,衬衫早湿透,
后背冷汗把布料黏在身上,发紧的疼。给病鸡测温时,鸡爪猛蹬防护靴,
鳞片擦过橡胶靴的“沙沙”声,让他想起解剖课上,腐烂标本散发的腐臭,胃里一阵翻涌。
隔离时赵强撞翻消毒桶,含氯消毒液泼在裤腿,疼得腿肚子直抽抽。
联系畜牧局的电话打了七遍才通,赵强的哭声混着电流杂音:“鸡开始扎堆死,
我贷款窟窿还没填啊……”后半夜鸡舍静得瘆人,李默蜷在饲料袋上,鸡毛飘下来盖脸,
像场无声的雪。手机突然亮了,导师发的《禽流感应急手册》弹出,5%的电量在黑夜里闪,
像根快绷断的神经。疫苗送来控制住疫情后,赵强非要请吃饭,
他笑着推开:“下次捎两桶消毒水就行,养殖场里用得着。”日子久了,
李默成了村里“活招牌”。牲口病找他,连孩子被猫抓狗咬,家长也慌慌张张抱来。
他在诊所门口支块小黑板,写“狂犬病预防”“畜禽防暑要点”,每天天不亮就更新,
粉笔灰落在白大褂上,像层薄雪。刘奶奶牵大白鹅来,说鹅突然不下蛋。李默按住扑腾的鹅,
摸腹部、翻喙部,笑着揭穿:“准是吞了啥宝贝。”灌胃软管兑着植物油,十分钟后,
鹅吐出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刘奶奶拍大腿笑:“前儿晒谷子,旧木箱掉的!这傻鹅,
见啥亮闪闪都当宝贝啄!”后来刘奶奶总往诊所送青菜,李默推不过,
把兽用消毒喷雾塞给她,教她兑水拖地防蚊虫,说“您腿脚不利索,少被蚊子咬口”。
老马家羊夜里惊叫,老马举着糯米筛子就往羊身撒黄纸灰,呛得羊直甩头。李默急得吼停,
发现羊圈墙缝有新鲜爪印,腥气直钻鼻子。问清楚后坡常听见狐狸叫,
他让老马堵缝隙、撒驱兽粉。第二天老马乐颠颠来报喜:“夜里消停了!羊没再叫!
”村支书领着县畜牧局的人来采访,摄像机对准他时,他正给刚出生的小牛犊喂奶。
话筒递过来:“放弃城里工作回村,后悔不?
”他望向窗外——王婶牵着康复的芦花鸡慢慢走,赵强养殖场里鸡群抢食声热闹,
刘奶奶家的大白鹅,正歪着脑袋往诊所门口瞅。低头笑时,
白大褂上的鸡毛跟着颤:“不后悔,这里的‘患者’和乡亲,把我活成了他们需要的样子。
”采访播出后,外村求医的人踏破门槛。那天晌午,
皮肤黝黑的汉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羊羔闯进来,裤脚沾的泥点子“吧嗒”掉地上,
声音里带着颤:“这是俺家最后一只羊,娃学费全指望它……求您救救!”李默凑近一瞧,
口蹄疫初期症状明显,忙安排隔离,教汉子用生石灰消毒羊圈。三天里,他守着羊羔输液,
汉子蹲在门口抽旱烟,火星子一明一灭,映着满脸憔悴。等羊羔重新蹦跳,
汉子“扑通”跪下,糙手擦过他白大褂下摆:“您是活菩萨!”李默赶紧扶,
掌心触到汉子手心里的茧,硌得发疼:“使不得,这是该做的——您家往后养羊,
多注意疫苗接种。”这话像颗种子,让汉子走时腰板都直了些。这事传开,
乡亲们待他更热乎。有人把土鸡蛋往诊桌下一塞,说“给你补补”;有人默默帮他劈柴挑水,
柴垛堆得比人高。村小学老师来请他讲动物保护,他翻遍旧手机找动物图片,
给孩子们讲“别拿石头砸流浪猫狗”“被咬伤要及时打针”。
小姑娘把他给小牛打针的场景画成画,彩笔涂得歪歪扭扭,
却把他白大褂上的褶皱都描出来了,他小心贴在诊桌旁,每次看见,心里都软乎乎的。
入冬后诊所更忙,猪瘟、牛流感像暗处的狼,逮着牲口就咬。王婶端着姜汤放门口,
搪瓷缸子上还冒着热气:“默啊,别累着,记得喝。”他望着那抹白气,想起刚回村时,
村民们怀疑的眼神,给芦花鸡治病时手心的汗,
赵强红着眼说“多亏你”的模样……姜汤的辣意漫上来,把心里的暖烘得更烫。
大学同学打来电话,说城里宠物医院缺人,待遇给三倍。他盯着小姑娘的画,
指尖划过诊桌旁的姜汤痕迹,回:“不了,这儿挺好。”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
老黄牛呼吸渐渐平稳,他往炉子里添煤,火光把诊所照得暖洋洋。
药香、牲畜的气息混在一块儿,成了最踏实的烟火——这个冬天,他和这些“患者”,
谁也不会被寒冷撂倒。开春,赵强养鸡场要引进新蛋鸡,拽着李默做防疫指导。他蹲在鸡舍,
教工人滴鼻接种疫苗,往饲料里掺增强抵抗力的营养素。
赵强搓着手笑:“这批鸡要是顺顺当当下蛋,我就扩棚,聘你当技术顾问!”李默摆手,
拿粉笔在墙上画通风示意图:“鸡舍通风得改,夏天热,
密度大了容易出问题——侧面加百叶窗,顶上留排气口,别等出了事才着急。
”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像把乡土的希望,细细撒在鸡舍里。正说着,
王婶风风火火跑进来:“我家芦花鸡跟别家鸡打架,腿折啦!”李默跟着去,
见芦花鸡单脚蹦跶,腿歪在一旁,像根被踩折的麦秆。他轻轻抱起,拇指推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