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最后敲的是“收到”。再睁眼,白茫茫一片。头顶飘着张A4纸,
黑体加粗:天庭保洁员招聘处。“姓名?”柜台后坐个老头,穿着像小区门卫。“简澄。
”我下意识答。老头眼皮不抬,手指在发光的板子上划拉:“死因?”“加班。
连续四十八小时。”“哦,过劳。”他戳了个章,“符合特招。签吧。”一份合同拍在面前。
《天庭保洁部劳务派遣协议试用期》。月俸:三炷劣质香火。福利:无。保险:无。
备注:试用期表现不佳者,可随时遣返地府轮回通道,投胎物种待定。我按了手印。
光板一亮,合同消失。老头丢过来一把秃毛扫帚,一个破桶,一块灰扑扑的抹布。
“工号9527。负责凌霄殿至蟠桃园外围区域。卯时上工,亥时下值。迟到早退扣香火。
区域卫生抽查不合格,扣香火。顶撞上司,扣香火。”他顿了顿,补充:“香火扣光,
直接遣返。”“工具损坏,自己想办法。”他挥挥手,“那边,找老周报到。
”老周是个干巴老头,工号001。他带我穿过一片云雾缭绕的琼楼玉宇。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馊味?“那是瑶池。”老周指着远处一片浑浊的水,“藻类爆发,
清理不过来。”“那是兜率宫。”一股子焦糊味飘来,“老君炼丹又炸炉了,炉灰最难扫。
”“那是广寒宫。”冷飕飕的风夹着细碎白毛,“嫦娥仙子的玉兔,掉毛季。”我的辖区,
凌霄宝殿门口到蟠桃园入口的石板路。光可鉴人?不存在的。
地上黏着可疑的糖渍、干涸的酒痕、零星的蟠桃皮屑、还有几根闪闪发光的……鸟毛?
老周把扫帚塞我手里:“扫吧。记住,看见穿官袍的躲远点。看见穿金戴银的,更要躲。
”第一天。卯时早上五点,我准时开扫。刚扫拢一堆鸟毛和果皮,一阵香风吹过。
几个彩衣飘飘的仙女提着篮子路过,边走边嗑瓜子。瓜子皮,
精准地吐在我刚扫干净的石板上。“啧,新来的?眼神不好使?”领头的仙女斜我一眼,
“挡路了。”我攥紧扫帚,默默退到路边。午时。日头晒得石板发烫。
我蹲在蟠桃园围墙根下,啃着硬邦邦的、据说叫“辟谷丹”的馒头。
一个穿着金灿灿袍子的大胖子,腆着肚子,哼着小曲路过。是财神。
他手里捏着个啃了一半的蟠桃。经过我面前时,手腕一抖。啃剩的桃核,“啪嗒”,
掉在我刚擦过的水磨石地砖上,汁水四溅。他看都没看我,扬长而去。申时下午三点。
我终于把石板路扫出点本色。一群小仙童追逐打闹跑过。“看我的新法宝!
”一个弹珠大小的金色丸子被弹飞,滴溜溜滚到我刚拖过的、还湿漉漉的地面上。“啪唧”。
丸子碎了,流出一滩金粉,牢牢黏在地上。仙童们一哄而散。我拿着抹布,蹲在地上,
使劲蹭。那金粉像是焊在了石缝里。我累得胳膊发酸,汗流进眼睛里。
馊味、糊味、鸟毛、瓜子皮、桃核、金粉……这就是天庭?亥时晚上九点。
我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到保洁宿舍。一间大通铺,挤着几十个灰扑扑的身影。
老周递给我半块馒头:“习惯就好。咱们是底层,眼里只有脏活,心里不能有怨气。
”我嚼着冰冷的馒头,喉咙发哽。“周伯,天庭……一直这样?”老周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压低声音:“以前……好像也干净过。后来,神仙越来越多,排场越来越大……活儿,
就干不完了。”他叹了口气,“管好自己那块地儿,别多事,别多嘴,熬过试用期,
攒点香火,下辈子投个好胎。”我信了。我忍了。每天卯时上工,亥时下值。扫不完的垃圾,
擦不净的污渍。躲着趾高气扬的仙女,避着目中无人的财神,
清理着仙童们留下的各种“法宝”残骸。劣质香火吸得我头晕眼花,像二手烟。
我唯一的念头:熬过试用期。攒香火。下辈子,绝对不加班。那天,
轮到我清理蟠桃园外围的排水沟。又脏又臭,没人爱干的活。我戴着自制的树叶口罩,
拿着特制的长柄夹秃毛扫帚改造的,在沟里艰难地掏。
淤泥、烂果皮、不知名的粘稠液体……突然,夹子碰到个硬东西。我费劲地夹出来。
是个巴掌大的小本子,非金非玉,材质奇怪,沾满污泥。我下意识在桶里涮了涮。
封面露出一行模糊的小字:《瑶池水质改善及蟠桃园有机肥料项目——特别收支账》。
什么玩意儿?我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第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
王母娘娘侍女春桃:收受下界XX宗进献夜明珠两颗抵香火1000斛,
特批其兄免试入瑶池水军。
财神座下童子金宝:支取香火5000斛蟠桃园有机肥采购,实付500斛,
余款……广寒宫玉兔饲料特供月桂精华支出:香火3000斛/月。
实际用量……纠察灵官赵丙:封口费,
香火200斛目睹蟠桃园丙区私摘事件……一条条,触目惊心。我的手开始抖。
这玩意儿……烫手!“喂!那边扫沟的!”一声厉喝炸响。我吓得一哆嗦,
账本脱手掉回臭水沟里。回头一看。是纠察灵官!两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家伙,
正飘在半空,冷冷俯视着我。其中一个,正是账本上提到的赵丙!他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我,
扫过臭水沟。“你!刚才在沟里捡到什么了?”赵丙的声音像冰碴子。“没……没什么!
垃圾!都是烂泥!”我心脏狂跳,抓起长柄夹胡乱搅动沟里的污泥,想把那账本彻底埋进去。
赵丙和另一个灵官对视一眼,降落下来。“新来的?工号9527?
”赵丙翻着手里发光的册子,“简澄?”“是……”我声音发颤。“这片区域是你负责?
”赵丙踢了踢我放在沟边的破桶,眼神阴鸷,“卫生搞得一塌糊涂!排水沟淤塞严重!
严重影响蟠桃园外围景观!扣你本月全部香火!”“还有!”他逼近一步,带着压迫感,
“工作时间,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严重违反《天庭保洁员行为守则》!
”“我……”“试用期表现极差!”赵丙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厉声道,
“即刻剥夺天庭保洁员资格!遣返地府轮回通道!”嗡的一声,我脑子一片空白。扣光香火?
遣返?“不!我冤枉!我只是在干活!我什么都没拿!”我急得大喊。“带走!
”赵丙一挥手。另一个灵官上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抓住我的胳膊。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
眼前景物飞速旋转、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赵丙冰冷嫌恶的眼神,
和他弯腰仔细查看那条臭水沟的动作。没有审判。没有辩解的机会。像扔垃圾一样,
我被丢进一个旋转的、漆黑的漩涡。失重感传来。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还有赵丙最后冰冷的声音,像烙印刻进脑子里:“下辈子,记得管住自己的眼睛和手。”砰!
我重重摔在硬实的地面上。屁股生疼。四周不再是仙气缭绕,
而是熟悉的、属于人间的气味——汽车尾气、灰尘、还有路边摊烤串的油烟味。抬头。
霓虹闪烁,“XX市人才市场”的招牌在夜色里格外刺眼。我低头。
身上还是那套灰扑扑的保洁制服,手里死死攥着那块灰抹布。口袋里,硬邦邦的。我摸出来。
是半块没吃完的、在天庭当宝贝的辟谷丹硬馒头。还有……一小瓶东西?
一个拇指大小的、不起眼的透明塑料瓶,里面装着大约十几毫升的浑浊液体。
个极小的标签:特效清洁剂试用装强力去污/除胶/除渍——仅限天庭内部保洁使用。
注意:强腐蚀性。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在我口袋里的?是那天打扫兜率宫外炼丹炉灰区,
老君的一个炼丹童子看我擦得辛苦,随手丢给我的“试用装”?当时只觉得味道刺鼻,
随手塞进了口袋,后来就忘了。它居然跟着我一起被丢下来了?
我坐在人才市场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夜风吹得我浑身发冷。死了。又活了。
天庭干了不到一个月的保洁,因为撞破秘密,像垃圾一样被扫下来了。试用期没过,
香火一分没赚到。下辈子投胎?我现在算活人还是死人?兜里只有半块硬馒头,
一小瓶来历不明的“特效清洁剂”。我捏着那个小塑料瓶。天庭的东西……在人间有用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第二天。我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灰扑扑保洁服,
在人才市场附近转悠。目标:那些贴在电线杆、公交站台上的小广告。
开锁”、“通下水道”、“空调维修”、“保洁服务”……我停在一则手写的广告前:急!
重金求能人!XX大厦顶层旋转餐厅,巨型观景玻璃幕墙,
被顽童喷涂大面积彩绘自喷漆,寻求高效无损清理方案!价格面议!联系人:陈经理,
电话13XXXXXXXXX自喷漆?巨型玻璃?我看着手里的小瓶。赌一把!电话接通。
“喂?陈经理吗?看到广告,我能处理玻璃上的喷漆。”“你?”电话那头很怀疑,
“什么方法?用什么清洁剂?我们试过很多专业清洗剂,效果都不理想,
还担心损伤玻璃镀膜。”“特效配方。”我盯着小瓶,“保证无损,现场见效。无效不收钱。
”对方犹豫了一下:“……行,你过来试试。XX大厦顶楼,到了打我电话。
”XX大厦顶楼,旋转餐厅。一整面弧形的巨大落地玻璃墙,正对着城市景观。
本该通透无垠,如今却被花花绿绿、张牙舞爪的卡通喷漆涂鸦覆盖了大半。
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皱着眉,
旁边站着几个穿着工装、提着水桶和刷子的人,一脸愁容。“你就是电话里那个?
”陈经理打量着我一身寒酸的保洁服,眉头皱得更紧,“你的工具呢?
”我掏出那个小塑料瓶:“这个。”“就这?”陈经理差点气笑,“小姑娘,别开玩笑!
我们这是高档场所!请的是专业团队!”“让我试试。”我把瓶子往前递了递,
“就一小块地方。不行我马上走。”陈经理一脸不耐烦,挥挥手:“行行行!小李,
给她块抹布!找块边角让她试!动作快点!”一个年轻工人不情不愿地递给我一块干净抹布。
我走到玻璃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喷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绿色太阳。拧开小瓶盖。
一股极其刺鼻、类似氨水和硫磺混合的味道猛地冲出来。周围的人立刻捂住鼻子后退。
“这什么玩意儿?毒气弹啊?”有人抱怨。我也被熏得够呛,强忍着。
倒了大概三四滴浑浊液体在抹布上。抹布立刻发出轻微的“滋啦”声。我心一横,
对着那个绿色的“太阳”擦了下去。奇迹发生了。那些顽固的、色彩鲜艳的自喷漆涂层,
像遇到克星一样,迅速溶解、变淡、消失!我甚至没怎么用力。抹布所过之处,
玻璃光洁如新,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整个过程不到十秒。整个餐厅顶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张着嘴,像被施了定身法。陈经理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手指颤抖着摸向那块刚被擦出来的、干净得发亮的玻璃。
“这……这……”他看看玻璃,又看看我手里的小破瓶,再看看我,“神……神了!
你怎么做到的?这什么清洁剂?”“家传秘方。”我把瓶盖拧紧,刺鼻味淡了些。“秘方!
”陈经理眼睛放光,像饿狼看见了肉,“卖给我!多少钱?开个价!”我摇头:“不卖。
”“合作!我们合作!”陈经理激动地搓着手,“这整面墙!你包了!多少钱?立刻签合同!
”我看了看那面巨大的、涂满涂鸦的玻璃墙,又掂量了一下手里只剩半瓶多的液体。
“一口价。一万块。现在就要。现金。”我说。“一万?
”陈经理旁边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叫起来,“狮子大开口啊!我们……”“成交!
”陈经理打断他,斩钉截铁,掏出钱包,刷刷数出一叠红票子塞给我,“现金!
现在就开始干!需要什么帮手?工具?”我接过钱,厚厚一沓,沉甸甸的,带着油墨味。
真实的触感。“给我找个大点的喷壶,装清水。再给我拿几块干净的大毛巾。我一个人就行。
”我攥紧了钱和小瓶。天庭不要我。人间,我得活下去。特效清洁剂的威力,
超出所有人想象。我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瓶液体,兑了半壶清水。喷上去,等几十秒,
用湿毛巾一抹。那些让专业团队头疼不已的顽固喷漆,像被橡皮擦掉一样,消失无踪。
不到两小时,整面巨大的玻璃幕墙,焕然一新,光可鉴人。陈经理激动得语无伦次,
又硬塞给我两千块“辛苦费”。“小简师傅!留个电话!以后有这种疑难杂症,一定找你!
价格好说!”揣着人生第一笔巨款——一万两千块现金。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阳光照在脸上,有些恍惚。那瓶小小的、刺鼻的液体,成了我唯一的依仗。它很危险,
我知道。那股腐蚀性气味骗不了人。但也是它,给了我一条活路。我用这笔钱,
租了个城中村最便宜的单间。买了最便宜的手机和电话卡。
:各类极端顽固污渍清理涂料、胶痕、陈年油垢、特殊材质污染等业务范围写得很大,
底气就是口袋里那小半瓶“神水”。我开始了“人间保洁”生涯。起初,只敢接些小活。
帮楼下餐馆清理被油污糊住、几十年没洗透的抽油烟机滤网。倒了半滴兑水,油污瞬间瓦解,
老板惊为天人,给了五百块。帮一个老太太清理她家传紫砂壶里积了半个世纪的茶垢。
一滴下去,茶垢无踪,紫砂完好无损。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直喊“菩萨”,
硬塞给我一个祖传的银镯子后来当了八百块。
帮一个画廊清理一幅被熊孩子用油性笔涂鸦的古画复制品。
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稀释了无数倍的液体点擦,污迹消失,画纸无损。
画廊老板成了我的忠实客户。名声,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晕染开。
“疑难污渍克星”的名号,在特定的圈子里悄悄流传。我的客户,从餐馆老板、老太太,
档餐厅的经理、古董店的老板、私人博物馆的馆长……甚至还有一家科技公司的实验室主管,
请我去处理一种极其难缠的实验废料残留。价格,也水涨船高。清理一次抽油烟机,几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