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撕开帐篷的瞬间,赵磊正梦见老家的暖气片。
铸铁的散热片上搭着母亲刚织好的毛线袜,橘红色的线团滚落在煤渣堆旁,
散发出淡淡的羊毛腥气。零下三十度的风裹着雪粒灌进来时,他的睫毛上已经结了层白霜,
怀里温度计的红线像濒死的心跳般急剧下坠,最后卡在 - 32℃的刻度上,再也不动了。
“快起来!” 张野的吼声混着帆布撕裂的脆响炸开来。赵磊挣扎着摸出睡袋,
指尖触到的冰碴已经冻成了尖锐的棱,在掌心划出细密的血痕。同行的林薇发出短促的尖叫,
她的羽绒裤被冰锥划开道口子,白花花的鸭绒在风中散开,像片突然炸开的蒲公英,
其中几朵粘在她冻得发紫的脸颊上。老周跪在雪地里摸索登山绳,
他的防风镜早在半小时前就被雪块砸裂,镜片上的冰花让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模糊的奶白色。
“那边有房子!” 张野突然指向左前方,他的冲锋衣拉链坏了,风雪灌进领口,
在脖子上结出层薄冰。赵磊顺着他冻得僵硬的手臂望去,风雪尽头隐约有个灰黑色的轮廓,
像块嵌在雪原里的礁石,沉默地吞噬着飘落的雪片。四个人拖着半昏迷的林薇在雪地里跋涉,
每一步都陷到膝盖。赵磊的登山靴早就失去了保暖性,脚趾冻得像块木头,
敲击鞋帮时毫无知觉。他想起出发前装备店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这是极地专用款,
-40℃都不怕。” 现在那老板的笑脸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只剩下鞋底摩擦冰面的咯吱声,
像牙齿啃噬骨头。张野在最前面开路,他的冲锋衣后背结着层冰壳,
每次弯腰都发出细碎的破裂声。“还有五十米。” 老周喘着粗气说,
呼出的白气刚离开嘴唇就冻成了霜花,粘在他花白的胡茬上,
让那张本就沟壑纵横的脸更显沧桑。他的左腿在雪崩前被落石砸中,
裤管里渗出来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个带血的脚印。
小屋比他们想象的更破败。木门的合页早已锈死,张野用登山斧砸了三下才劈开条缝,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的冷风扑面而来,
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松木清香 —— 是房梁腐烂的味道。赵磊率先挤进去,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四壁,土坯墙上布满裂缝,
四个墙角分别堆着压缩饼干、铁皮罐头、破旧睡袋和一堆枯柴,布局规整得像刻意安排过,
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至少能挡住风雪。” 老周把林薇放在唯一的木板床上,
女孩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牙齿打颤的声音像筛沙子。床板发出吱呀的呻吟,
赵磊注意到床腿下垫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绣着模糊的花纹,像是朵被踩烂的山茶花。
张野突然按住赵磊的手电筒:“别照天花板。” 光柱下移的瞬间,
赵磊看见房梁上挂着件褪色的红棉袄,布料被老鼠咬得千疮百孔,下摆随风轻晃,
像只吊死的鸟。“别管那些。” 张野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从背包里翻出仅剩的蜡烛,
火苗刚燃起就被门缝钻进来的风扑得歪歪扭扭,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林薇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指着窗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赵磊转头看去,
刚才他们进来的方向已经涌起雪浪,白色的墙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
像头巨兽在吞咽猎物。最后 “轰隆” 一声巨响,整扇窗户被雪崩吞没,
只剩下厚厚的雪墙在门外喘息,把所有的光线都挡在了外面。蜡烛燃到第三根时,
老周的手指开始出现冻伤的红斑。他搓着手凑近火苗,掌心的裂口渗出血珠,
落在地上的瞬间就凝成了小红珠,像掉在地上的樱桃糖。“这样下去撑不过半夜。
” 林薇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她裹紧了张野递来的睡袋,那睡袋上有块明显的油渍,
是上周张野打翻牛肉罐头时留下的。张野靠在土墙上,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这是他做决策时的习惯。赵磊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四个墙角间循环扫视,
最后停在门口那堆压缩饼干上,饼干袋上印着的生产日期已经模糊,
但还能看出是三年前的批次。“玩个游戏。” 张野突然开口,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让他右眉骨上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 那是在工地上被钢筋划的。“什么?
” 老周皱起眉头,他正用小刀撬开罐头,黄桃的甜腥味在冷空气中弥漫开来,
引得林薇咽了口唾沫。“保持清醒的办法。” 张野站起身,走到最左边的角落,
后背抵住土墙,墙皮簌簌地往下掉灰,“我先开始,每五分钟往左边走,到下一个角落后,
叫醒那里的人。被叫醒的人重复动作,这样谁都不会睡着。
”林薇的脸色白了几分:“在黑暗里走动?” 她的目光瞟向房梁,
红棉袄的阴影在烛光下像某种蛰伏的生物,领口的位置恰好对着她的脸。“总比冻死强。
” 张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从背包里摸出块怀表,表盖打开时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五分,我五分钟后动。”老周叹了口气,
一瘸一拐地走到张野对面的角落。他的左腿在雪崩前被落石砸中,
现在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瞬间就结成了冰。“我去那边。
” 林薇蜷缩着走到靠近窗户的角落,那里的雪墙透进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周围的轮廓,
墙角堆着的旧睡袋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赵磊最后选了门口的角落,
后背能感觉到门缝钻进来的冷风,像有人用冰锥在刺他的脊椎。
他数了数堆在脚边的压缩饼干,一共十七袋,足够四个人撑三天。
但他更在意的是墙角那堆枯柴,其中有几根松木还很干燥,
要是能点燃的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他们没有火柴,
唯一的打火机在雪崩时弄丢了。烛光突然晃了晃,张野吹灭了蜡烛。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赵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屋里回荡,还有老周压抑的咳嗽,
林薇牙齿打颤的轻响,以及张野怀表秒针走动的 “嘀嗒” 声。他试着伸出手,
指尖只能触到冰冷的空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的冰块。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怀表的报时声响起时,赵磊吓得一哆嗦。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感觉到有人从左边经过,衣摆扫过他的膝盖,带着股冰雪融化的湿冷,
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布料。“到你了。” 张野的声音在老周的角落响起,低沉而沙哑,
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又过了五分钟,赵磊听到老周移动的声音。这次的脚步声更重,
带着瘸腿的拖沓感,经过他身边时,有什么硬东西撞到了他的脚踝 —— 是老周的登山靴,
鞋底还沾着冰碴,在他的裤管上划出道冰凉的痕迹。“醒醒。
” 老周的声音在林薇那边响起,比平时更含糊,像是嘴里含着棉花。赵磊开始数秒,
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黑暗中,他总觉得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像爪子在抓木头。他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故事,说雪山里的冻死鬼会找活人借体温,
它们的指甲是青黑色的,走路没有声音,只会在你耳边吹气,带着雪水的腥气。
第三次移动的是林薇。她的脚步声很轻,像猫爪踩在雪上。赵磊屏住呼吸,
听着她从对面走来,经过自己身边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她平时用的护手霜,
混合着雪水的清冽。“该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大概还在害怕,
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背,像块冰落在皮肤上。赵磊站起身,
左腿因为长时间不动有些发麻。他摸索着往前走,黑暗中,墙壁的触感是唯一的指引,
土坯墙的粗糙纹理刮着他的手掌。走到张野所在的角落时,他伸出手想叫醒对方,
却摸到一片冰凉的布料,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冷,像是刚从外面雪地里捞进来的。“喂。
” 他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肉。“知道了。
” 张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赵磊一跳。他缩回手,指尖的寒意久久不散,
仿佛摸到的不是人,而是块结了冰的腊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
赵磊已经记不清自己移动了多少次。每次从角落站起来,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像快要断裂的冰面。黑暗中的恐惧渐渐被疲惫取代,他的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