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里,在我小的时候,我一度很害怕去我姥姥家,
因为她的家里供奉着很多大仙儿。姥姥的家不大,两室一厅的小平房,北面的小房间里,
有一个木头做的柜子,上半部分是中空的一个平台,下面则是正常的双门柜子。
柜子的上半部分是没有门的,像窗帘一样在前面拉了一张红布遮挡。每到农历的初一和十五,
姥姥都会拉开红布,点燃香烛。我第一次看见红布内的景象时,吓了一大跳,
连着好几天睡觉时都要用被子蒙住头。那时的我还小,总能联想起鬼怪,只觉得恐惧。
红布的后面,左下角有一个木头的做的小房子,很精致,没有门,
里面贴着一块儿金黄色的布,上面有黑色的字,写着我不懂的名讳和名字。
除了这个木头小房子,柜子里还贴着一张山水画,中间有一张红色的布,
上面同样有很多黑色的文字,按照辈分,家族,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字。有张家,柳家,
黄家,胡家……那之后,我知道了我的姥姥,是一个会给别人看‘病’的人。柜子里供奉的,
都是跟着我姥姥的‘仙儿’。‘柳家’是蛇,‘黄家’是黄鼠狼,
‘胡家’则是狐狸……我隐约记得,在我的老家,给别人看邪病,叫做‘出马’。那些年,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登门,十里八村都知道我姥姥,
光是看好‘病’的人回的礼都堆了满满一柜子。抛开‘出马’费,那时候的回礼都是些水果,
罐头,烟和牛奶之类的。有一年夏天,我正好放暑假,被爸妈送到了姥姥家。
我喜欢在姥姥家的大门上荡秋千,刚把秋千放下来,
就见到一个中年女人搀扶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男人面色很不好,潮润,却有些苍白,
女人轻声询问了我姥姥是否在家,见我点头,便扶着男人向屋内走去。我好奇的跟了进去,
躲在窗子下,听着屋内的谈话声。他们二人是夫妻,男的叫朱卫东,女的叫杨秀。
朱卫东坐在炕边上,声音有些虚浮,讲述着自己的情况:“我平常的身体很硬朗的,
也没什么大毛病,一个月前,我发现出汗出的有些多,因为是夏天,我也没太在意,
白天的时候倒是还好,可一到晚上,吃个饭的时间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衣服脱下来都能拧出水来,一觉醒来,床单褥子都湿了一大片,
没过一会儿就会觉得口干舌燥,大晚上也要起来喝好几次水,去了好几家医院检查了,
也没查出什么来,药倒是开了不少,我也都吃了,情况却不见好转。”他略做停顿,
拿起随身携带的水瓶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周围邻居都说我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病,
经人介绍,知道了您这里,还请您帮忙看看。”一旁的杨秀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红,
低声抽泣着,也不知道她的丈夫这是得了什么怪病,她们一家老小,
都指望着他的丈夫挣钱糊口呢。简单询问了些细节,
我姥姥就将他们二人带去了北面的小房间,红布拉开,香烛贡品酒水一一摆上。
朱卫东和杨秀坐在小房间的炕上,神色并无异常,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在东北,
仙灵异事这些,并不惊世骇俗。三根黄香点燃,姥姥端坐在椅子上,青烟渐渐飘起,
屋内弥漫着香烛的味道。片刻后,我姥姥突然似换了个人一般,端起柜子里的酒杯闻了闻,
随后一饮而尽。她转身看了眼朱卫东,眼睛半眯着,上下打量,
时不时伸出舌头的模样将朱卫东和杨秀吓的站了起来。二人虽然害怕,但还是一声也没吭,
二人对视几秒,又坐了下来。我姥姥脚步轻盈,走起路来有些扭捏,她放下酒杯,
走回了椅子前坐下。那样子,很像是一条蛇。坐下后,我姥姥再次抬眸看了一眼朱卫东,
她声音没什么变化,但语速却有些缓慢,淡淡开口:“你的母亲可是亡故了?
埋在东边的山上?”闻言,朱卫东连忙点头应是。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确实埋在村东边的山上。“回去将你母亲的坟墓向西移动九尺,修缮修缮吧。
”朱卫东有些不明所以,难道他的‘病’跟他的母亲有关系?他还想细问,
可是姥姥已经低着头不再回话了,香碗中的香已经燃烧过半,再次抬头时,
姥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她看着夫妻二人,缓缓说道:“回去吧,照着柳爷的意思去做,
如若病好了,再回来还礼便好。”话已至此,朱卫东和杨秀二人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
起身道谢后就离开了。二人走后,我看着柜子里红布上写着的名字,找到了柳家,
柳爷的名讳就在其中。我看着柳爷的名讳有些出神,青烟缭绕,刚刚上姥姥身,又喝了酒的,
就是这个柳爷吧?柳家为蛇,刚刚姥姥奇怪的举动倒是说得通了。在我的记忆里,
我姥姥从来不喝酒,更别提是辛辣的白酒了。那天之后,我更加不敢进入这个小房间了,
姥姥总是笑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几天以后,那对中年夫妻,
朱卫东和杨秀再次登门了。与上次不同的是,二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好几样东西,
满脸笑意的进了屋内。听朱卫东的讲述,他回去的第二天就带着人上山了,
上坟烧纸跪那拜之后,就带人挖来了他母亲的坟墓。棺椁露出之后,众人惊讶的发现,
棺椁的侧面被老鼠啃出了一个洞,雨水连绵,棺椁内浸了不少水。
朱卫东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棺椁的尸体早已经腐化,只剩下一具白骨浸泡在污水中。
见到棺椁内的情形,朱卫东恍然大悟,他近日流汗不止,身上总是潮湿的,
原来是因为老鼠洞,他的母亲浸泡在污水中,过的不安生。见到的母亲的尸骨,
他顿时声泪俱下,大喊着自己不孝。按照柳爷的嘱咐,朱卫东定制了新的棺椁,
将母亲原来的坟墓西面九尺的位置,重新建造了一座坟墓。用水泥打底,
避免老鼠打洞再次进入墓中。重新安葬后的第二天,
朱卫东惊喜的发现自己流汗不止的症状竟然消失了,气色也好转了不少。当天,
他就跟杨秀带着回礼再次登门致谢了。那天之后,我的崇敬之情高过了俱意。
通灵的动物得机缘修成,或继续修炼得道,或入人间被人供奉。请仙上身,化解矛盾因果,
攒缘积德。他们注重情义,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在东北,供奉保家仙,是很寻常的事情。
但,不是每个人家都有保家仙。保家仙大多是受了人类恩惠,报恩而来,你着堂供奉,
它保你一时家兴平安,邪祟不扰。待还了恩情,它会自行离去。而人们往往信仰依赖,
会继续供奉延续,也有人家供奉的保家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名讳香堂还在,
可仙儿还在不在,其实就不好说了。关于保家仙,在我十三岁时,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记忆深刻,时至如今,我还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冬日里,天气很冷,整个村子都被大雪覆盖,
白茫茫一片,很美。那天傍晚,我第一次见到‘胡家’的仙儿上身,姥姥每次给人‘看病’,
请来上身的仙儿中,都是‘柳家’和‘黄家’居多。而‘胡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胡家’其实就是狐狸。‘胡家’清贵淡漠,轻易不出山。前来‘看病’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形有些消瘦,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他叫王二,是隔壁村的,
距离不远,村里的闲话家常是藏不住,我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他今日独自前来,
眼神还有些躲闪,关于他的情况,也是说的支支吾吾的。姥姥似是已经猜到了一样,
只淡淡的叹了口气。三根黄香点燃,青烟升起,姥姥抬头时,伴随着一股异味传来。抬眸时,
眼睛睁的很大,眼神凌厉,眉宇间透着些许怒意,它嘴巴微张,舌头舔舐着牙齿。那样子,
有些骇人。王二闻到异味时吓得直接缩到了角落,身体有些颤抖,完全不敢抬头。那股味道,
他很清楚,那是狐狸特有的狐臭味。他现在,很害怕孤寂。姥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屋内却让人感觉震耳欲聋。“自作孽,不可活。”简单的一句话,
却将王二吓的瘫坐在地,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声音有些急切,乞求:“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哼。”回应他的,
是一句冷哼,透着冷漠。看这态度,胡三爷是摆明了不想帮忙,它今天出山,
想必也并不是为了化解矛盾因果。大概是专为此事而来,挡了其他仙儿的路,
不让它们帮忙化解因果。见大仙儿不肯帮忙,王二哭的稀里哗啦的,
看他眼底那么重的黑眼圈,他应该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吧?青烟散去,姥姥起身看了眼王二,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走到他面前,声音同样带着怒气:“胡三爷亲自下山,
我记得你家有个保家仙儿,也是胡家的吧?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胡家?
”王二抬手抹抹眼泪,眉毛紧蹙,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
姥姥直接转身,不再理会他,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若不说,我也帮不了你,
仙儿家有仇必报,化解不了因果,你就回家继续等死吧。”听到会死,
他又联想到他这几日的遭遇,终是怕死,他拉住了姥姥,哽咽着将他做的那些恶事缓缓道来。
王二的父亲王景福两年前上山采蘑菇,他有些迷失方向,不知不觉走向了山林的深处。
他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歇脚,无意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溪流边有三只白狐,一只大狐狸,
带着两只小狐狸。其中一只小狐狸的右腿受了伤,脚上夹着一只捕兽夹,
鲜红的血液染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格外醒目扎眼。见状,王景福想上前帮忙,
可那只大狐狸很警惕,见到他走过来,它就带着两只小狐狸走远一些。
可那只脚受伤的小狐狸走的很慢,而且走的很痛苦,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嚎。王景福加快脚步,
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三只狐狸,大狐狸挡在两只小狐狸的前面,不断发出低吼声,
明亮的眼睛有暗芒闪过,王景福竟然从其中看出了警告意思。他蹲下身子,表明来意,
只是想将兽夹取下,若带着兽夹,恐怕这只小狐狸活不了多久。他救了小狐狸,
大狐狸引着他找到了下山的路。几天后的夜里,王景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中年男人,头戴白玉冠,身穿长袍。他对着王景福作揖感谢,
感谢他救了它的后代子孙,为了表达谢意,它会留在他家三年,虚已香堂供奉,
它会保他家中三年无虞。头戴白玉冠的男人表达完谢意之后便化做一只白狐消失了。
王景福醒来后,这个梦,他记忆犹新,仿佛真实经历过一般,记得很清楚,不似平常的梦,
醒来后会渐渐遗忘。王景福年过半百,知道的也多,当下就知道,
他前几日救下的那只小狐狸一定是某位仙儿家的后代,胡族报恩,他还真是误打误撞,
得了份机缘。他将此事告诉了他的儿子王二,二人很高兴,去木匠那里打了一个香堂的柜子,
买了红布香烛就回了来。自从供起了‘胡家’的保家仙儿,王景福的家中确实还算平顺安康。
秋收农忙之际,家家户户都会将粮食囤积在自家院子内,当年村里遭了鼠患,
啃食偷取粮食谷物。老鼠多到偷起粮食来都不避人了,许多农户都损失不少。
可偏偏王景福家中,一只老鼠也没有,粮食比往年丰收产量大,
苞米晾晒在院子中也丝毫不见一只老鼠。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王景福的家庭都很顺遂。
王二是王景福的二儿子,王景福还有一个大儿子王大,王大在其他城市生活,
靠着在煤矿上采煤,收入不错,生活也还算富裕。第二年入冬,
王大将王景福接去了他家生活一阵子,家中就只剩下了王二一人。王二是个光棍,
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只因为他有一个恶习。王二空闲时间就喜欢打打牌,
搓搓麻将,堵伯的瘾头越来越大。王景福一走,他更是没了约束,直接撒了欢儿,
整日沉迷在麻将馆里。他这几日运气不好,连输了好几天,将家中卖粮食的钱输去了大半,
王景福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断他的腿。有一日早上,他宿醉一夜,醉醺醺的回到家中,
瞥见香堂中供奉着的保家仙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踉跄着取出香烛点燃,
跪拜在地上,乞求保家仙儿保佑他今日能翻本,将输掉的钱统统赢回来。叩拜后,
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他拿出家中剩下的全部积蓄去了麻将馆。可天不遂人愿,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