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深褐色的泥,指腹被崖壁的碎石磨出细密的血珠。他像只灵巧的岩羊,四肢紧扣在百丈高的崖壁上,身下就是翻滚着白雾的深渊。
“再往上三尺……” 他咬着牙吐出含在嘴里的麻绳,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的唾沫。视线死死盯着斜上方那丛泛着幽蓝微光的七叶莲,根茎处凝结的露珠在山风中轻轻摇晃,折射出奇异的七彩光晕。
这不是普通的七叶莲。
阿岩的心脏在粗布褂子下狂跳,不仅是因为恐高。三天前奶奶咳得直不起腰,咳出的痰里带着骇人的血丝,村里的赤脚医生翻遍药箱也只能摇头。昨晚他梦见个模糊的影子,指引他来这断魂崖找 “七星还魂草”,说能治奶奶的病。
他伸手去够最近的一片叶子,指尖还差半寸时,崖壁突然剧烈震颤。头顶传来轰隆巨响,几块磨盘大的岩石裹挟着碎石滚落,擦着他的耳边砸进深渊,激起的气流掀得他差点脱手。
“妈的!哪个天杀的不长眼!” 阿岩死死咬住嘴唇才没骂出声,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瞥见上方三丈处的平台上,三叔公的傻儿子狗剩正举着块石头往下砸,嘴里还嘿嘿傻笑着。
“狗剩!你作死啊!” 阿岩的怒吼被山风撕成碎片。
平台上的狗剩听见动静,突然慌了神,脚下一滑竟朝着崖边倒去。阿岩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甩出腰间的麻绳。粗麻编织的绳套精准地缠住狗剩的脚踝,他猛地往后仰,整个身子挂在崖壁上,手臂被勒得咯吱作响。
“救命…… 救命啊!” 狗剩的哭嚎声刺得人耳膜疼。
阿岩正费力往上拽,手腕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像是有团滚烫的烙铁被硬生生按进皮肉,他低头看去,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繁复的金色纹路,像只展翅欲飞的雀尾蝶,每一根纹路都在突突跳动,仿佛有生命般顺着血管往上爬。
“妖孽!果然是你这丧门星在作祟!”
三叔公的破锣嗓从头顶炸响。阿岩抬头,看见老头拄着根磨得油光锃亮的枣木杖,杖头镶嵌的黑狗血凝结的疙瘩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他身后跟着四个精壮的汉子,每人手里都握着涂了朱砂的桃木剑,显然是早有准备。
“三叔公,先救人!” 阿岩的手臂开始发麻,麻绳在掌心里勒出深深的血痕。
“救?救你这引邪祟入寨的小杂种吗?” 三叔公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黄黑的黏液里还混着血丝,“前儿村西头的老黄牛无故暴毙,后儿东沟的井水突然发臭,不是你搞的鬼是谁?”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张黄纸符,往枣木杖上一贴:“青风寨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除了这祸害!”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灰烟缠绕在杖头。阿岩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那灰雾里藏着股阴寒的力量,顺着他的毛孔往里钻,所过之处皮肤都泛起鸡皮疙瘩。
“我没有……” 阿岩的辩解卡在喉咙里。他看见掌心的金纹突然加速流转,像是在对抗那股阴寒。七叶莲周围的岩石开始噼啪作响,表层剥落的石片下,竟透出温润的玉色。
“还敢嘴硬!” 三叔公猛地跺脚,枣木杖往崖壁上一戳。
阿岩只觉得一股巨力从麻绳那头传来,整个人被拽得腾空而起。他下意识去抓崖壁,指尖恰好触到那丛七叶莲的叶片。冰凉的触感刚传来,掌心的金纹突然炸开刺眼的光芒!
“嗡 ——”
一声清越的鸣响从崖壁深处传来,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苏醒。半块青白色的玉佩从岩石裂缝中弹出,悬在阿岩面前三寸处。玉佩上雕刻的云纹与他掌心的金纹完美重合,散发出的光晕将灰雾震得节节后退。
“啊!” 三叔公惨叫一声,枣木杖上的符灰突然倒飞回去,在他手背上烫出个焦黑的印记。老头踉跄后退时撞到身后的汉子,两人一起滚倒在平台上,撞翻了堆在那里的草药篓。
晒干的草药混着碎石滚落,有几株正好砸在阿岩手背上。他突然认出其中有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是《草药图谱》里记载的断肠草。狗剩昨天还说三叔公让他去采这种草,当时他只当是老头糊涂了。
“原来…… 奶奶的病……” 阿岩的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
就在这时,掌心的灼痛突然加剧。金纹顺着手臂爬到脖颈,在锁骨处形成个完整的蝶形印记。阿星的声音第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又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凡人,敢伤吾之契主?”
崖顶的风突然转向,卷着那些滚落的草药倒飞回去,像群愤怒的蜂鸟。三叔公带来的汉子们被打得抱头鼠窜,断肠草的汁液溅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串燎泡。
狗剩还在哭喊,缠着他脚踝的麻绳突然自行松开。阿岩眼疾手快,在他坠崖前的瞬间拽住绳索。这一次,他感觉不到丝毫费力,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托着两人往上飘。
“妖法!这是妖法啊!” 三叔公瘫在地上,看着阿岩抱着狗剩平稳落在平台上,吓得裤腿都湿了一片。他连滚带爬地往外挪,“青风寨要完了…… 要被这妖孽祸祸完了……”
阿岩没理他,径直走到那半块悬浮的玉佩前。金纹指引着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玉佩的刹那,像是握住了整个春天。清冽的草木香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刚才被灰雾侵蚀的寒意一扫而空。
“记住,月圆之夜,用心头血喂它。” 阿星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我会…… 给你惊喜的。”
玉佩突然化作道流光,钻进他的掌心,与金纹融为一体。阿岩低头看去,掌心里只留下个淡青色的印记,像枚含苞待放的莲花。
远处传来村民的喧哗,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引来的。阿岩抓起那丛七叶莲塞进背篓,看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三叔公,突然觉得没必要再争辩什么。
他转身往山下走,背篓里的七叶莲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蝶形金纹,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温暖而神秘的光泽。
这一天,青风寨的人都说,看见断魂崖顶有佛光普照。只有阿岩知道,那不是佛光,是希望的光,是某个沉睡了三百年的灵魂,在他掌心苏醒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