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力像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清瑶的仙骨。她感觉自己的元神被撕扯成千万片,司掌繁花的仙元在旋涡中寸寸碎裂,最后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疼痛。
“噗 ——”
一口带着金色光晕的仙血喷在虚空,清瑶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仙园里那株千年紫藤上。那是她亲手栽种的灵根,此刻正被混沌之气吞噬,花瓣落得像场盛大的葬礼。
再次睁眼时,刺目的阳光让她瞬间眩晕。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腥臊味,混杂着腐烂草木的气息,和仙界常年弥漫的琼花香气天差地别。她动了动手指,原本能让万花开谢的仙指,此刻连蜷曲都费力。
“我的仙力……” 清瑶惊恐地抬手,指尖空空如也。腕间那枚凝结着毕生修为的繁花镯,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像被潮水冲刷过的沙画。
粗粝的麻布划破了手肘,渗出血珠。她低头看着这身灰扑扑的衣衫,想起不久前还穿着流光溢彩的云锦仙裙,指尖拂过之处便有琼花绽放。可现在,她连块干净的帕子都掏不出来。
“呜汪 —— 汪!”
凶狠的犬吠声陡然炸响,惊得林间飞鸟扑棱棱飞起。清瑶猛地转头,只见三只野狗正蹲在三丈外的土坡上,瘦得能看见嶙峋的肋骨,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涎水顺着焦黄的牙齿往下淌。
为首的公狗突然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犬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清瑶下意识后退,裙摆却被乱石勾住,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这一跌,彻底点燃了野狗的凶性。三只恶犬齐齐扑来,腥风扑面而来,清瑶吓得闭上眼,脑中闪过的竟是仙界那些被她随手责罚的小妖。那时她总觉得众生卑贱,此刻才知凡间走兽的獠牙,竟能让曾经的繁花仙子如此恐惧。
“滚开!”
破空声带着凌厉的劲风擦过耳畔,清瑶只觉眼前光影一晃,三支羽箭已经稳稳钉在她身前的泥地里。箭尾的白羽还在嗡嗡震颤,箭头没入泥土半寸,泛着冷冽的寒光。
野狗的扑势骤然顿住,盯着那几支箭迟疑片刻,夹着尾巴呜咽几声,竟真的转身逃窜了。
清瑶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见个少年正站在几步外收弓。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腿,脚踝处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动,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是双和仙界截然不同的眼睛。没有仙人的淡漠疏离,也没有神佛的悲悯众生,只有未经世事打磨的清澈,和山野少年独有的锐利。
“你是何人?” 少年走过来,声音像山涧清泉,带着点冷冽的质感,“怎会倒在这断魂坡?”
清瑶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得发疼。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司掌繁花的仙子,触了禁忌法阵才坠落到这蛮荒之地。仙界的规矩她记得清楚,仙凡不得互通身份,否则便是触犯天条。
“我……” 她刚吐出一个字,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 “咕噜” 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里,这声音格外清晰,清瑶的脸颊 “腾” 地红透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想她在瑶池赴宴时,玉盏里盛的是昆仑仙酿,玉盘里摆的是千年灵果,何曾体会过饥饿的滋味?可此刻,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发出难堪的抗议。
少年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警惕淡了些,多了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解下腰间的布囊,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物件:“先垫垫肚子吧。”
麻布口袋落在怀里,清瑶打开一看,是几块巴掌大的麦饼,硬得能硌出牙,表面还沾着点黑色的焦痕。她捏着麦饼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转身,将肩上扛着的猎物扔在地上。那是只肥硕的山鸡,羽毛还带着光泽,显然刚被猎杀不久。“这坡上常有野兽出没,天黑前得下山。”
他说着,弯腰将山鸡重新扛到肩上,动作利落干脆。清瑶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想起仙宫里那些玉树临风的仙官,他们的袍角永远纤尘不染,却远没有眼前这道沾满泥污的背影让人安心。
“跟我走。” 少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家就在前面的竹林里,今晚暂且收留你。”
清瑶捏紧怀里的麦饼,望着他消失在林间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脚下的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她却顾不上这些,只觉得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她踩着那片影子往前走时,心里竟奇异地安定下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方出现一间简陋的木屋。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正冒着袅袅青烟,门前晾晒着几串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到了。” 少年推开竹篱笆门,将猎物挂在屋檐下的钩子上,“你先坐会儿,我去烧水。”
清瑶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个简陋却整洁的家。墙角堆着劈好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窗台上摆着个粗陶碗,里面插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花,蔫蔫的却透着生气。
她走到屋檐下坐下,学着少年的样子将腿伸直。刚放松没多久,就听见屋里传来 “哐当” 一声响,紧接着是少年的低咒。
清瑶赶紧起身跑进去,只见少年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捏着块火石,地上散落着几根被敲碎的柴火。灶膛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我来吧。” 清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连火石都没碰过,怎么可能会生火?
少年果然挑眉看她:“你会?”
清瑶硬着头皮点头,接过火石模仿着记忆里仙娥焚香的样子,用指尖去捻那堆干草。结果火星没出来,反倒被烟熏得直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还是我来吧。” 少年忍俊不禁地接过火石,手指灵活地敲击两下,火星 “噼啪” 溅起,瞬间点燃了干草。他添了几根细柴,很快就燃起熊熊火焰。
清瑶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火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竟比瑶池的夜明珠还要明亮。她忽然想起刚才那几支箭,角度刁钻却精准无比,显然是常年打猎的好手。
“你叫什么名字?” 清瑶轻声问。
“轩尘。” 少年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你呢?”
“清瑶。” 她小声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繁花镯,“我…… 我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到这里,迷了路。”
这是她在路上编好的说辞,既不会暴露身份,又能解释自己的狼狈。轩尘果然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今晚先住下,明天我去镇上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同路的商队。”
清瑶心里一紧,她根本没有家乡可以回去。可看着轩尘认真的侧脸,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轻轻 “嗯” 了一声。
晚饭很简单,一锅糙米饭,一碟烤山鸡肉,还有一小碗野菜汤。轩尘把烤得最嫩的鸡胸脯肉夹给她,自己啃着带骨头的鸡翅。
清瑶小口嚼着鸡肉,肉质紧实有嚼劲,带着烟火气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她忽然想起在仙界时,总觉得凡物粗鄙不堪,此刻才知原来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食物,竟能如此暖胃。
“慢点吃,没人抢。” 轩尘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递过水壶,“喝口水,别噎着。”
清瑶接过水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手。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低头假装喝水,却听见轩尘低低的笑声。
夜里,轩尘把东屋收拾出来给她住。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旧木箱,被褥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清瑶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纺车声,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不知道这场凡尘劫难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失去仙力的自己该如何生存。但看着窗外透过竹缝洒进来的月光,想起轩尘递过来的麦饼和带着笑意的眼睛,她忽然觉得,或许这凡尘俗世,也并非全是苦厄。
只是她没看见,在她熄灯后,轩尘站在院子里望着东屋的窗户,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支射偏了的箭。箭尾沾着一片淡紫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正是清瑶仙裙上的碎片。
这世间,哪有逃难的女子,会穿着绣着灵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