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修复传世名画,我和古董商继承人签下形婚契约。他需要已婚身份稳住家族,
我需要接触顶级文物。约法三章:不同房,不干涉,三年后两清。直到某夜,
我听见他发小在电话里笑问:“听说你找了个‘契约品’应付催婚?
”他漫不经心转动婚戒:“嗯,假的就是假的。”第二天,我搬进他的收藏室住了整月。
修复国宝级《寒林图》时刀尖突然一滑。画芯划破的刹那,周聿白踹门而入:“别碰它!
”董事会暴怒要求追责那晚,他烧了我们的婚前协议。火舌舔过“互不干涉”条款时,
他哑声说:“赔你幅真的。跟我试试?”冰冷的水汽似乎还凝在指尖。
我盯着周聿白书桌上那份合同,黑色的印刷体在惨白的纸张上冷酷地排列,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精确计算过的小钉,将所谓的“合作”钉死在“交易”的本质里。
空气里漂浮着新送来文物的淡淡尘味,混合着一点老宅特有的木质陈香,
还有——周聿白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价格不菲的檀木尾调的香水味。“第十三条,
”周聿白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他手中那本厚重的拍卖图录,声音平得像结冰的湖面,
“三年期满,自动生效离婚协议,甲方支付乙方足额补偿后,乙方须净身出户,
放弃一切可能主张的权利。”他修长的手指在图录昂贵的铜版纸上滑过一页,“产权,股份,
周家一切潜在资产和无形价值,与乙方无关。
穿着三件套、眼神锐利得像能把人骨缝都看透的家伙——适时地推过来一份补充协议的复件。
我拿起笔。沉甸甸的金属外壳。笔尖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微小却刺眼的墨点。
不是为了他承诺的,足够让我下半辈子活得还算舒服的补偿金。
我的目光越过那份协议锐利的棱角,看向书房角落单独放着的一个紫檀木恒温恒湿保存箱。
里面,静静沉睡着半幅《寒林图》。那幅在历史烟尘里裂开、被战火灼过边的传奇。
周家的祖传秘藏。我梦寐以求,可以触碰、聆听,
并用我毕生所学去修补、去让它重现昔日神韵的无上之机。这机会,
外面那些挤破头的国字号大馆,都求不来。这机会,值得我签下这张卖身契。
墨水从笔尖流畅地流出,勾画出简墨两个字。比平时签修复档案时的签名要快得多,
也潦草得多。“……第二十六条,婚姻存续期间,除共同出席必要家族及商业场合外,
双方不得干涉彼此人身自由及私人交往。不同房,不同寝……”周聿白终于抬眼。
目光像鉴定古玩真伪时,扫过器物表面的X光,瞬间的锐利之后,
便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平静审视。“我住三楼东。”他合上图录,
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西边的套房已经收拾好,
所有物品都会用你惯用的牌子,有单独的出入通道。”他站起身,
挺拔的身影轻易攫取了书房高大的空间。那枚象征着我们虚假关系的素圈铂金婚戒,
在他骨节分明的左手无名指上反射着窗外的天光,冷的像冰。“钥匙在管家那里。”他说完,
迈步离开,脚步落在厚实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昂贵,却寂寥。房门在我身后无声合拢,
留下满室挥之不去的纸张、旧木和冷硬香水的混合气味。
这里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标本盒,而那枚冰冷刺目的婚戒,就是钉住我的大头针。
日子像流水一样漫过打磨光滑的青砖,表面光洁,底下沁着冷。
我和周聿白完美演绎着周家少东和少夫人应有的体面剧本——在祠堂严肃的认亲仪式上,
彼此配合默契地鞠躬;在外公威严审视的目光下,
为他适时地续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顶级毛尖;在那些衣香鬓影的商业晚宴中,
挂起弧度精准的微笑,扮演一对门当户对、彼此成就的商业伉俪。公众场合的空气里,
若有若无浮动着对“周家新妇”的刺探。
几位眼尖的夫人试图从我手指光秃秃的状态除那枚冰冷的铂金环外寻找端倪,
话语裹着蜜糖也藏着刀:“周太太手指真是又细又长,只戴婚戒可惜了。
聿白也该多给你添置些好东西的呀。”周聿白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掌心干燥温热,
短暂地包裹住我的手,动作流畅自然得如同练习过千百遍。“她性子太静,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亲昵的无奈,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我脸上,
焦点似乎在更远的人群后方,“那些花哨的首饰,反倒束缚。”几句话,既堵了外人的口,
又巧妙地维持着我“不慕虚荣”的人设。
直到指尖残留的那点短暂的温度彻底消散在恒温空调的低频嗡鸣里。
这座庞大宅邸的空旷和寂静才重新将他牢牢包裹。私下?就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
西套房和他在三楼的世界,隔着两层楼板和无数无声运转的安保系统。
偶尔在通往地下巨大恒温收藏库的专用电梯前相遇,点头。擦肩。
空气里只留下他淡薄却又固执留存的檀香尾调,与我工作室里松节油和沉淀树脂的清冷气味,
短暂地碰撞又旋即分离,互不干涉。只有一件事,我坚持了下来——每日清晨,
去老宅深处的南斋小院。那里是周家老太公的茶室。院中一棵老梅虬枝如铁,
即便在初冬的薄寒里,也自有一股凛然清逸。我为太公煮水,温壶,奉茶。手法沉稳,
水流如一线清泉,茶香渐渐氤氲开来。老太公的目光隔着袅袅茶烟,时而会落在我的手上,
很专注,像在欣赏一件温润的玉器,又像在透过我的动作,回忆某个遥远旧影。“丫头这手,
是吃修复这碗饭的。”他有一次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杯沿,“稳,静,一丝不乱。”顿了顿,
语焉不详地加了一句,“看着倒是比我那孙子手上的戒指真多了。
”指尖在温润的紫砂杯壁上一顿,暖意顺着杯壁蜿蜒而上,细微的烫。
周聿白手上的戒指……“真”?我垂着眼,将茶渣倾入一旁的建水,水流声清脆。
镜花水月而已,老太公大约是有慧眼的。一个冰凉的金属圈,
自然比不上流淌于我血脉之中那份对古物的热爱与虔诚来得真切。后来,
周聿白竟也时常出现在了南斋。有时我奉茶时,他正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看一份英文报表,
阳光穿过老梅的枝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他从不接我的话,
只默然接过老太公递过去的茶,一口饮尽,姿态随意,甚至有些无礼。茶香氤氲中,
他的视线偶尔短暂擦过我忙碌的手腕,旋即移开,仿佛只是巡视领地。一日清晨,
薄雪无声地覆盖了梅枝,寒冽的空气里竟飘荡起一股极为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松节油香气,
混着淡淡的木质陈腐气息,源自恒温收藏库的深处。我端给太公茶时,
老人罕见地多问了一句:“听聿白说,你动了那幅画?开始修了?”心头猛地一跳!
《寒林图》!那方寸之间碎裂沉眠的绝世风华,
终于……我紧紧攥住指尖才压抑住近乎痉挛的激动,点头:“刚清理完表面浮尘,
揭了一小处污渍严重的旧背纸……初步判断画心结构尚可支撑,只是断裂边缘的加固修复,
每一步都得……”声音里难以掩饰的雀跃几乎让我收不住,
像被冰封的河面下终于有了一尾不甘的鱼在冲撞。接触到老人沉静睿智的目光,
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低头:“还没正式动笔,一点前期工作罢了。
”“不容易……”老太公呷了口茶,浑浊的眼珠看向飘雪的庭院,声音轻得几乎湮灭,
“修东西,就是修心呢……没点诚心,
…”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掠过一旁静立、同样看着风雪、不知何时也收起了那份报表的周聿白。
周聿白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茶碗里澄澈的汤色上,
指尖若有若无地在光滑的碗壁摩挲了一下。雪依然在落。新雪覆盖陈雪,一层又一层,
将院子里的回廊、石阶、静立的修竹,都包裹在均匀厚实的冷白里。
寒意顺着推开的玻璃门缝隙无声地渗入南斋。
时间仿佛在这份刻意的“相敬如冰”中失去份量,直到那个夜晚骤然刺入的噪音。临近子夜,
西套房的窗隔绝了老宅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仪器工作的微鸣。
我刚刚在巨大的工作台上处理完一批需要修复的绢本画残片,
指尖被高浓度酒精浸泡得微微发麻泛白,残留着丝绸纤维特有的冰凉触感。正准备洗漱,
习惯性地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窗外是通往主宅内部的后园小径,
路灯的光线被修剪整齐的常绿灌木筛碎,晕染开一片朦胧。然后,我看见了周聿白。
他坐在一张花梨木圈椅里——应该是从旁边书房临时拉出来的——长腿随意伸展着,
姿态透着一种和深夜不符的松弛。甚至能看清他身上深灰色羊绒家居服那柔软泛光的质地,
以及衣摆蹭到的、一点不知哪里沾上的极淡灰尘。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
侧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一小块。深夜独自在后院打电话,这本身就透着古怪。
电话那头声音含混,通过夜晚的静谧,被风送过来几个模糊的字眼,
但“催婚”和“听说”这两个词,像细小的冰刺,异常清晰地扎进了耳膜。下一句,
更是清晰得如同诅咒,打破寒夜的宁静。“你也是够狠,找了个‘契约品’应付差事?
啧啧……老爷子们眼再花,时间长了能看不出假?”手机里漏出的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显然来自某个亲近的朋友。风停了。冬夜里那点薄薄的微响都消失了。周聿白左手握着手机,
随意搁在膝盖上,右手却无意识地、缓慢地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铂金圈戒。
灯光正好照亮那冰凉的金属和他半垂的、密长眼睫覆盖下,看不清真实情绪的脸。
他微微侧头,对着手机那头,
声音松弛得如同谈论一件和自己毫无关联、甚至有些无聊的古董:“嗯。
”他鼻腔里发出一个近乎轻蔑的音节。“假的就是假的。”五个字。
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无比地钉穿夜色,钉穿玻璃,
也钉穿一层我原以为坚固无比的防护。圈椅中的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通话很快结束,
他起身收起椅子,转身消失在主宅后门厚重的阴影里。花梨木椅留下的痕迹还很清晰。
空气里,他那惯常的檀木尾调,像毒藤一样缓慢缠绕上来,带着深秋腐烂落叶的气息。
原来那个戒指转动的漫不经心姿态,并非放松,而是再赤裸不过的不屑,
是对这桩交易、以及交易品本身,最彻底的否定。窗外的灯还亮着,
照着空空如也的青石小径。只有风吹过光秃枝桠的细微呜咽,
像这所巨大牢笼深处某处裂开的冰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鸣。
刚才被高浓度酒精浸润过的指腹,此刻紧紧扣在冰冷的雕花木窗台上,指关节绷得死白。
原来这契约冰冷的条文下,连“相敬如冰”那层单薄的、用以隔绝难堪的冰面,
都虚伪得可笑。灯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
刚才那根划伤了指尖的修复刀还躺在洁净的白绢布上,雪亮的刀尖,
沾着一星半点极其暗沉干涸的、陈年血污般的颜料碎屑,红得像锈蚀的绝望。我盯着它,
直到眼睛里最后一分温度都凝结成冰。收藏室的感应门锁识别到我的指纹,
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厚重冰冷的金属门缓缓滑开,
瞬间扑出的气流带着一种近乎恒定的、精准调配的湿度与冰凉。这里的寂静是绝对的,
连中央空调和恒温恒湿系统运转的嗡鸣都近乎消失,空气凝重得如同沉在水底。
没有带任何多余的行李,
只有一个半旧的工具箱——里面有我赖以谋生、视作半身的全套修复工具。
以及一个磨得发亮、容量巨大的保温杯,还有几块压缩饼干。
我穿着最舒适、沾染了无数次颜料和药剂的旧工作服,
踩在冰凉透骨的米白色环氧树脂地面上,脚步没有丝毫犹豫。正对面,
巨大的恒温恒湿防弹展柜内,半幅《寒林图》沉睡着。顶灯幽微的光线落在沉睡的绢面上,
那断裂的边缘被特殊衬纸小心翼翼地支撑着,
透出千百年时光浸透的枯槁底色和笔触的沉着力量。它等待着重生。这里是周聿白的心尖肉,
他收藏体系里最璀璨的明珠。安保级别远超他自己的起居卧室。此刻,它成了我的堡垒。
没有回头。身后的门在我踏入的瞬间便无声地再次闭合、上锁。
时间在这个空间里失去了固有的刻度。
醒来时鼻尖萦绕着微酸的清洗剂气味和纸张纤维的陈腐。疲惫时,
靠坐在防潮箱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打个盹。饿了,吞咽下硬的像碎石的压缩饼干。
灌一口温水润泽被高强度酒精和松节油反复侵袭、已经有些发涩的喉咙。
外界的声音被几道厚重的金属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手机信号被特制的屏蔽系统过滤得只剩一格,时有时无,只勉强能维持最基础的通话需求,
但我早已将它调成静音,扔在工具包的最底层。所有能打扰这个凝固世界的东西,
都被关在门外。唯一能侵入这核心堡垒通道被谁掌握,我清楚得很。他在等。
等他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质问,等一场预料之中的痛哭控诉。然后,他大约会适时现身,
居高临下地抛出那句早就预备好的台词——周太太,何必小题大做?合约精神而已。
或者更讽刺的,周太太,认真了?我给他时间,去准备台词。然而,
回应他的只有收藏室厚重金属门的死寂。只有监控室里,一个模糊的人影,
日以继夜匍匐在工作台前,专注于那方寸绢素的专注侧影。第一天下午,
门外响起极轻微却固执的叩击声。叩击声持续了几分钟,力度渐强。
但我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精密放大镜下,
那些如同干枯血脉般交织在古绢断裂处的脆弱纤维上。手稳得没有一丝抖动,
用特制的、极细的驼毛笔蘸取微量修复粘合剂,仿佛在梳理沉睡千年的叹息。
敲门声戛然而止。监控器的微型指示灯规律闪烁。第二天清晨,
门外安静地出现了一只保温食盒。
管家老林微带焦虑的、隔着门缝压低的劝慰传进来:“少夫人,
您好歹吃点热的……这地方哪是人久待的?
都是冰冷冰冷的物件……会伤身的……”我没有回应。
保温盒在门外冰冷的地板上逐渐失去温度,最终被无声地收走。又一天过去,是律师陈明,
语调冰冷而职业化:“周太太,请开门。根据婚前协议相关条款,
长时间滞留储藏空间影响周先生对收藏品的合理使用,已经构成违约隐患。请您配合,
否则我方不得不……”他的话语被门板完美地吞噬。我甚至没有抬头。
指间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正极其谨慎地拨开一处极其微小的、堵塞颜料层的灰尘颗粒。
那些条文?在周聿白漫不经心说出“假的”二字时,那些纸张早已化为齑粉,
被他自己的轻蔑扬到了风里。第三天傍晚。监控器里,我终于捕捉到那个身影。
周聿白独自一人,站在厚重的金属门外。他只穿着单薄的烟灰色衬衫,
领口随意敞着一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走廊顶灯的光线从斜上方打下来,
将他挺拔的身影拖成一道修长冷硬的剪影,印在冰冷的门板上。他没有试图敲门,
也没有命令开锁,只是长久地、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审视。
监控画面并非高清,只能模糊看到他脸部冷峻的轮廓线条绷紧。一只手插在西装裤袋里,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指间捏着什么东西,缓缓地转动着。指尖的力度骤然失控,
细针在柔软的棉纸上带出一小片本不该被剥离的极其细小的古绢碎片!额头的冷汗瞬间渗出。
我猛地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这空间里近乎凝结的空气——寒冷,
沉淀着无数时光遗迹的气息——强迫几乎脱缰的情绪死死拽回那悬崖的边缘。再睁眼时,
我平静地拿起精密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极其微小的碎片,如同守护一块碎裂的星辰。
门外的那个影子,并未移动分毫。空气凝固如铅。时间,在这种无声的僵持里,
每一秒都锋利得如同悬在头顶的刀刃,缓慢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第四天。第五天。
门外的所有试探彻底归于死寂。周聿白的身影消失在监控屏幕的角落。或许是耐心告罄,
或许是意识到这种无形的惩罚无法撼动已经决定筑起高墙的我。收藏室里,
只剩下我自己规律的心跳声,仪器运行时极其低微的电流嗡鸣,
以及修复工作台前那盏孤灯下,与千年时光尘埃无声对话的沙沙声。
指尖无数次抚过那些冰冷脆弱的纤维。它们在告诉我,忍耐、等待、积累,
直到最合适的那一刻来临。整整一个月。
当我终于将用于修复画心底层断裂的夹持框架完美组装完毕,
将托过浅底浆、重新获得部分支撑的古旧绢本画心稳稳固定在一个最适宜修复工作的角度时,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交织到顶峰。那裂痕的边缘如同沉睡百年的伤口,
在我近乎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第一次拥有了被细心缝合的资格。一个月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