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漫过陈默先书房的雕花窗棂。儒易站在博古架前，指尖轻叩着那台黄铜留声机，黑胶唱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小易还是这么爱琢磨老物件。” 陈默先端着两杯红茶从里间走出，茶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今年的沙龙来了位有意思的年轻人，你这个客座评审可得好好把关。”
儒易转过身，银灰色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到腕骨。32 岁的他早已不是青涩学子，作为国内最年轻的音乐解构学教授，每年都要抽三个月来陈默先这里做客座评审，与其说是师生，不如说是忘年交。
“您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他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 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还夹杂着女孩气鼓鼓的抱怨。
“来了来了！” 陈默先笑着朝窗外扬声，“这丫头准是又把琴谱架当拖车使了。”
门被猛地推开，带起的风卷着晚樱花瓣扑进屋里。爱姜弯腰扶着折叠琴谱架，白球鞋上沾着草屑，29 岁的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去的婴儿肥，看见客厅里的陌生男人时，眼睛倏地睁大了。
“陈伯伯，这位是？” 她把琴谱架支在斯坦威钢琴旁，帆布包里的乐谱哗啦啦滑出来，最上面那本《未寄的信》的封面上，用银线绣着半朵残缺的玫瑰。
“介绍一下，儒易，我的忘年交，也是这次沙龙的客座评审。” 陈默先特意加重 “忘年交” 三个字，看着爱姜瞬间绷紧的脊背，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小姜，爱姜，她父母可是当年乐坛的金童玉女。”
儒易的目光在那本乐谱上停留了 0.5 秒 —— 绣线的针脚密度是每厘米 8 针，这种近乎偏执的工整，倒和他论文里的批注风格有些相似。
“爱小姐。” 他微微颔首，伸手想去帮她捡散落的乐谱，却被爱姜猛地护住。
“不必了。” 她把乐谱死死按在怀里，像是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我的东西习惯自己整理。” 话音刚落，手机突然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嘴角瞬间漾开温柔的笑意，接电话时声音软得像棉花糖，“知道啦，等妈妈忙完就回去给你讲睡前故事…… 嗯，比昨天的好听一百倍。”
挂了电话，她脸上的柔情还没褪去，转头看见儒易正盯着自己，慌忙清了清嗓子：“我准备演奏《未寄的信》。”
钢琴声响起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前奏像初春融化的溪流，叮咚作响地漫过心尖，可到副歌部分时，突然闯入一段极不和谐的采样 —— 像是老式收音机的杂音，又带着某种温热的呼吸感。
儒易放在膝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
“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流淌的旋律。
爱姜的指尖悬在琴键上，侧脸的绒毛在灯光下看得分明。“儒先生有何指教？”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刻意的挑衅。
“这段采样破坏了三部五部结构的平衡。” 儒易起身走到钢琴旁，视线落在琴键上那道细微的划痕，“3 分 27 秒处的频率偏差达到 15 赫兹，属于无效音程。”
“无效？” 爱姜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亮，“您知道这段‘杂音’是什么吗？是凌晨四点的煮粥声，是翻书时不小心碰倒的台灯，是……”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摸着琴键上的划痕，“是某个人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温度。”
儒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研究过无数乐谱，却从未见过有人把生活的碎屑揉进旋律里，像在五线谱上种出一片野生的花。
“音乐需要结构支撑。” 他试图维持评审的冷静，却在看到爱姜眼里的倔强时，想起陈默先曾说过的话 —— 爱姜父母去世那年，这孩子抱着父母的遗作在琴房待了三天三夜。
“结构？” 爱姜突然合上琴盖，震得琴谱架上的乐谱簌簌作响，“那您告诉我，哪本乐理书上写着，悲伤该用几分音符？思念要标多少拍？” 她抓起那本《未寄的信》，封面上的玫瑰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儒教授怕是只会对着公式谈恋爱吧？”
陈默先适时地咳嗽两声，端起红茶呷了一口：“看来两位对音乐的理解很有…… 张力。正好我书房那批老乐谱需要整理，小姜对感性表达有独到见解，小易擅长结构分析，不如组队完成？”
爱姜刚想拒绝，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微信，来自烟烟：姐妹！我在陈伯伯家后门，刚直播连胜十把，快出来庆祝！顺便让我瞅瞅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
她对着屏幕飞快回复：等着，我这就把他的乐理书扔出去喂狗
儒易看着她嘴角偷偷勾起的笑，突然觉得这次的客座评审，或许会比往年有趣得多。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乐谱，在《未寄的信》的扉页上，发现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第 17 小节，该像猫爪踩过钢琴键那样轻”。
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紧接着是男生无奈的叹息。
“烟烟你能不能别对着我的车标打游戏？”
“彦北你个破明星怎么阴魂不散！信不信我直播爆料你打游戏用外挂？”
爱姜和儒易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
陈默先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连小年轻们都聚齐了。”
爱姜抓起帆布包往外冲，经过儒易身边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别得意，整理乐谱时可别哭鼻子。”
儒易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低头抚平乐谱上的褶皱。月光落在那句 “猫爪踩过钢琴键” 的批注上，像落了层细碎的糖霜。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院墙外，烟烟正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顶流男星彦北的限量版跑车标上，正贴着张打印的表情包 —— 戴眼镜的教授被音符砸中脑袋，旁边配文：“理性渣男退退退”。
“家人们快看！这就是欺负我姐妹的元凶同伙！” 烟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直播间，彦北伸手去抢手机，却被她灵活躲开，两人围着跑车追打的样子，活像两只炸毛的猫。
客厅里，留声机突然转动起来，老唱片里的《春日协奏》缓缓流淌。陈默先看着儒易手里那本《未寄的信》，端起茶盏轻轻晃动，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像个未完待续的音符。
“好戏才刚刚开始啊。” 他对着空荡的门口低语，窗外的晚樱恰好落在翻开的乐谱上，盖住了那半朵残缺的玫瑰。
